“不妙,一点都不妙。我也不怕坦白承认,我不一定斗得过金算盘,所以我让别人去调
查,让别人解决这个问题。而最重要的是如果我不把你送给那些人,我拿你怎么办?放了不
行,不放也不行。总之我的结论是将你当作一件东西——很名贵的东西,然后交换我想达到
的目的。”
“你究竟想把我送给什么人?”
徐奔微微而笑,但这个笑容在马玉仪眼中,却显然含有残忍、得意,甚至有点邪恶意
味。
他回答的话果然也证实了她的看法:“在东海还有几个人,算是一个小集团也可以,算
是一个秘密门派亦可,总之他们武功相当诡异高明,任何一个都不会比黑夜神社一流杀手逊
色。他们虽然有些行为使人觉得不对劲,可是他们调查秘密以及杀人的功夫都非常有效率,
八年来也极有信用,所以我对他们很有信心。”
“他们究竟是谁?”吕夫人明知“那些人”必定属于以杀人为职业的秘密团体,仍然忍
不住追问下去。
吕夫人并不是对江湖上各种事情都陌生,相反的她所知道的可能比很多武林名家都多,
正因如此,她才从芳心深处泛起难以形容的凛骇,她现在只希望徐奔所讲的对象,并不是使
她惕凛惊惧的人。
徐奔声音态度越来越安详——他当然可以如此,反正并不是他被人送给“那些人”——
而又潇洒:“我会告诉你的。因为我希望你先得到一点资料。于是你应付他们之时就比较有
利了。”
吕夫人面色忽然发青,身子微微颤抖。本来她身上任何部位颤动,都有销魂蚀骨之魅
力。但现在这种颤抖却大大不然,甚至还呈现反效果,使人觉得她的魅力,她的美艳大为减
弱。
主要原因自是她已经知道徐奔想把她交给什么人。同时又知道一旦落在“那些人”手
中,日子必定很不好过,故此她才会惊惧得连颠倒众生的魅力都消失了。
徐奔又道:“你何必这么害怕?‘东海四贤’听说都是非常懂得怜香惜玉的人。我最担
心的是将来东海四贤在你狐媚魅力下软化,反转过来对付我,那我就好象周瑜一样,赔了夫
人又折兵。”
马玉仪总算知道所谓那些人就是“东海四贤”。听那外号似乎并不骇人。所以她很直觉
地就想到,莫非东海四贤都是没有性欲的男人?莫非他们向来对待女人很凶恶、很刻薄?故
此吕夫人一想到是这些人便骇成这样子?
关于这一点她还不怎样关心,那东海四贤对女人仇视也好,会怜香惜玉也好,那只是吕
夫人将要遭遇的命运而已。他所关心的是假如东海四贤接受了吕夫人这件礼物——可能徐奔
暗地另外还要付很多银子——一旦查出主使谋害凌波仙子吕惊鸿之我竟是吕夫人,那东海四
贤会怎样处理这位吕夫人?吕夫人何以好象听见要下地狱那么骇怕?
松纹剑厚而宽的剑身没有眩目的精芒。这是因为这种形式古朴,好象有点笨拙的古剑,
通常都是玄门羽士佩用,出家人在各方面都尽力避免炫耀,避免招摇,何况这等杀生利器,
越使人不注意就越好。
剑尖由于下垂关系,所以剑身沾染的鲜血凝集尖端,到了相当体积便滴落黄土地面。
本来很刺眼的鲜红热血,一旦滴落在黄泥土中,立刻失去颜色,甚至没有了痕迹。
持剑者是个道人,他身过还有两个装束都极相似的道人。至于躺在八尺外的两个人,虽
然也是道装,但一望而知绝非和这三名道人是同一门派的。因为这三个屹立如古松如孤鹤的
道人,一派朴素敦厚风度。连衣服质料都是又粗又褪色的灰布,但那两个躺着不动的道者,
身上衣袍都是闪闪有光的名贵绸缎,风味大是不同。
常识告诉我们,大凡穿着朴素、风神敦厚的道人,多半是正派的。反之,大概属于邪门
外道的多。假如邪门歪道之士也象正派道人那么廉洁刻苦,则他们何须为非作歹以谋取名
利?假如他们肯粗衣粝食谨宋清规,当然怎样也沦不到是“邪门歪道”了。
这三个粗布灰袍的中年道人并非聚拢在一起,而是一前两后,摆成一个三角形。持剑那
个方面大耳三绺黑须的道人,便是这个三角形的尖端。
他们面对着一幢低矮残旧、用砖木建造的小屋。由于小屋是座落于一些宅院后面的旷地
边缘,故此不难猜出那是某座宅院后门外的附属建筑物,大概是用来堆放一些无用杂物,又
或者是巡夜更夫有时躲风避寒所在。
木屋的薄门仍然掩着,既无人出来,也没有声音。
但三名道人却似钢钉一样的长三角形阵势对准木屋,看样子似乎随时会“钉”入小屋
内。
黄土旷地不算大,到处都有垃圾,也隐隐约约浮动那种不清洁的气味。
这种荒废无人管理的旷地,在中国任何城市、乡村都有,还似乎比任何国家都多。
可能是中午吃饭时候,所以没有孩童玩耍。甚至连一只狗影也没有,所以这三位道人不
论摆出什么阵式,也不论他们使出什么姿势,都不至于有人惊骇怪叫。其实地面那两具道装
尸体,若是有人看见,一定比看见三名道士古怪情况骇怪十倍都不止。
太阳已经躲起来,天色因此灰灰黯黯,在寒冷的北方,这种天色甚是平常,任何人决不
会注意。但作为“钉尖”的那个道人忽然抬头向天空望了两眼,微笑拂须,然后用鸾凤般清
亮声音道:“十年时光不可以说很短,但也不算太长。所以我希望你还记得我的容貌。虽然
衣饰不同,但认得出认不出一个人,有时不能靠衣饰的,你说是也不是?”
他面向小屋说话,显然对象是躲在小屋里,不过小屋里面既没有声息传出,而外表又决
不象有人居住的,所以这个道人凭什么认为屋内有人?这倒是很耐人寻味的事。
道人左手摸须,右手却把松纹古剑抖几下,好象想把剑上的鲜血尽快抖掉。也好象提醒
对方别忘记他手中这把剑是会杀的人——假如屋内真的有人窥望的话。
天色不但越来越阴晦,连风也强劲些和寒冷些。
“这就是你的回答么?”那道人徐徐问:“天地晦冥,阴风刺骨……噢,我忘了下面还
有几句是怎么说的了。老实说包括你‘长春门’在内这一类教派,总是喜欢弄些非谣非偈的
句子,别人记不得那么多,实在是合情合理并不失礼的事。”
他后面左边的道人忽然接声说道:“我却记得底下好象是‘鬼哭千里,魂销魄
失’……”
“钉尖”那道人颔首道:“对,我也记得了。全文是‘天地晦冥,阴风刺骨,鬼哭千
里,魂销魄失。三界幽沦,唯我春色。’尹不老,是不是这样?”
小屋终于传出话声,但尖锐而又含混,使人不能不凝神侧耳聆听才听得清楚。“不错,
本门的识诀没有改变。但我尹不老却已经不是十年前的尹不老了。”
“那么你现在是谁?”
“你们也不是十年前的龙门三子。我有没有讲错?”
站在“钉尖”位置,也就是龙门三子之首的冲虚子拂髯微笑。——你当然没有讲错,因
为在宇宙之内,万事万物永远变动不居,至少上一刹那和这一刹那的“时间”“空间”都已
经有变动了。
因此十年前的龙门三子或者是尹不老,在十年之后怎会还是相同的呢?
不过这只是哲学上或玄学上的解释。如果在事实上这个尹不老,根本已换了一个人,已
不是十年前那个尹不老,问题可就十分不简单、不平常了。
故此冲虚子仍然问他:“你现在是谁?啊,对了,我也可以变个问法,现在谁是尹不
老?”
“问得很好。”小屋里传出的声音似乎较为清晰,所以听起来没有那么费力。“我是长
春门仙人尹不老。你们呢?”
冲虚子沉吟一下,才道:“我们仍然是龙门三子。”
“好得很,你们‘仍然’是龙门三子。我虽然是尹不老,但却没有‘仍然’这两个
字。”
冲虚子微笑忽然消失,其余华阳子、一真子面色也变得很凝重。
现在双方虽然没有施展武功拼搏,也没有用什么法力神通等手段。但问题却比刀剑指住
心口要害更严重得多,因为他们虽是轻描淡写几句话,却已经是在较量彼此的道行功力和境
界。
换言之,假如你的道行已经超越了“空间”(并非如一般想象可以回到古代或忽然去到
未来的世界,相反的你能在现在这个世界晨永远存在才处超越),而同一世界同一画面里的
人物自然不断地衰老死亡。显然你比那些会衰老死亡不能永驻于同一空间的人高明厉害无数
倍。
“时间”亦是一样,当你能够逆返过去的世界里,或者跳入未来。你的道行当然不是凡
俗之人所能企及,甚至不能了解。
“时”与“空”本不可分,上述只不过为了便于解释而分开。同时上述的假设也属于超
自然范围,而世上所谓“法术”,不论正邪,亦都属于超人力、超自然范围,所以他们对话
中所表现的境界就非常重要,也远远比快刀利剑更重要了。
“两位师弟有没有话要说?”冲虚子似乎已无法应付,所以找师弟出马。他的表情声音
都象又笨又重的石头掉落地上一样,如果没有人搬动,一定永远躺在那个地方。
但令人意外的是华阳子的声音却充满了蓬勃生气和自信。他说:“一万年和一刹那,在
人类看来差别大得不思议。然而在宇宙的立场,却似乎找不出差别。为什么十年前的他,现
在是‘不是’他的他。而十年后的我们,不能‘仍然是我们’的我们?”
一真子也微笑说道:“我们若是与宇宙万物同化,则心中有十年前十年后的区别,乃是
顺天应人而不是逆天行事。我希望尹不老老兄还听得进我们这种肤浅平实之论。”
小屋门口出现一个中年华服道装的人,他面孔瘦长,两只眼睛几乎挤在一块儿,就算不
懂相法之人,也能够一望而知那尹不老必定是个胸襟狭窄、记仇记恨性格的人。
他腰带右边有个朱红色的葫芦,左边有一把三尺不到的银鞘窄剑。他步伐之稳准以及眼
中精光,亦显示出他精擅武功。
双方都同样是道装,但龙门三子却显然极其素朴,甚至可以形容为寒伧。
冲虚子忽然恢复潇洒风度神态,声音也不再有沉闷的味道:“尹不老,你终于现身了。
为什么你肯现身呢?你是不是民为我已经比不上我这两位师背景,所以认为有隙可乘?也所
以认为有信心可以击败我们?”
尹不老面色变了一下,马上就恢复如常。“冲虚子,你的计谋稻好,因为你终于使人走
出来面面相对。但我虽有所失亦有所得。我所失的就是中了你的诱敌之计,但我所得的却是
使我对敝门心法‘玄龟藏形’更有信心。如果此一秘会大法施展出来,连你们龙门三子合力
也唯恐找不到我,请问天下还有什么人能找得到我?”
冲虚子道:“凡是宇宙内的事情,必定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你虽然有失但亦腹,好
象是理所当然之事,也好象不值得谈论。”
谁说世事不是如此?北极可以把人冷个半死,但是赤道就势得要命。有刚硬之物,便也
有柔软之物,反正这些相对的矛盾特性总是并存于世上,人人皆知,确实不值得特地提出来
谈论。
本来连“不值得谈论”这个意见本身也不值得提出。只不过冲虚子乃是将这句话当作一
记闷棍所以才说出来,要不然他只须微晒一下就可以了。
中了闷昆的后果自是晕头转向,也可能是一肚子别扭难过。那尹不老现在正是如此,所
以他略为失常的反应便可以理解可以原谅了。尹不老失常的表现是冲口骂了一句三字经。以
他阴鸷性格以及自称“仙人”的身份,就算气破肚皮也不应该开口出脏话,何况仙人一定不
会生气,更不至于被人激怒。
“十年前咱们见面时,”冲虚子微笑道:“那时你我都很凑巧以俗家人面目出现。十年
后的今天碰头,却都恢复玄门弟子身份。这一点对你很不利,你心里大概也明白。”
尹不老摇头回答道:“我一点都不明白。”
“你可能有无数坏处,但至少还有坦白这点好处,所以我也不想瞒你。你不利的是既然
你是玄门中人,我就有资格有责任管教、处罚你。有些罪恶如是俗家人做出来,我可能网开
一面给予自新机会。但玄门弟子就不能轻放了,这就是何以这两个败类死于乱剑下的真正原
因了。”
尹不老一时为之怒气冲天,不过他没有七窍生烟,反而怒极而笑——当然是冷笑、阴
笑,决不是快乐的笑。
“狂妄的人,我尹不老见识得多了,但好象要以你冲虚子排第一。好,我们且不争论你
有没有资格管教我的问题。我只‘请’问你……”说到那个“请”字特别用力一点,以表示
相反意思。“我那两个弟子做了些什么罪恶?你拿到什么证据而下毒手杀死他们?”
显然死者刚才必定没有做过什么恶事。至于从前做过的罪孽,冲虚子既非当场目击,自
是提不出确切证据。
冲虚子却没有被他难倒,回答得很快:“你们师徒三人赶来营救吕夫人,当然不是罪
恶。但你两个徒弟入屋时,被我一真师弟慧眼看破踪迹,他们立刻施展绿磷箭这种邪毒法
宝,想杀死一真师弟。假如不是一真师弟有点小小神通,老早就变成一堆枯骨了。”
尹不老反驳道:“假如你奉命救人,却被别人拦阻,你怎么办?难道下跪哀求人家放你
过去救人?真真是混帐之极的道理。”
冲虚子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怪他们向一真师弟下毒手,我认为不可原谅的是‘绿磷
箭’。这种邪恶法宝最少要十二条人命才祭炼成功,咱们都是行家,好象已经不必争论
了。”
假如冲虚子之言真实不虚,则“绿磷箭”已经是千真万确的证据。何须亲眼看见才算
数?
尹不老不再反驳,等如已证实这件事。当下冲虚子面色一沉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