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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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狮-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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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大海!如此辽阔,如此壮观。她被震撼了,禁不住心旌摇曳,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一种被开阔而又美妙炫目的欢愉而引致的迷醉之中。
  此时正是大海平静的时刻、无边无际的蔚蓝闪亮的大海,平平的,静静的,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哪怕一丝一线破碎的涟漪都没有。整个海面,一眼望去,仿佛就是一块刚刚被熨过的平展的巨型大块的蓝绸缎似的;蓝绸锻无边无际地向前向后向左右延伸铺展开去,连天接地,浩浩淼淼,以一种深厚而沉稳、雄阔而恢弘的气势,把天与地、地与天、以及那展翅翱翔着的白色的海鸥,都浑然相融在~起;在金灿灿的阳光的照耀下,蓝色,红色,白色,绿色,五颜六色,交相辉映,形成了无数个层层相迭着飘荡浮动着的迷离神奇的大大个小的光圈,闪闪烁烁,光怪陆离,使人恍惚置身于安徒生笔下的童话式的光网之中。
  “啊,啊——多美啊,大海!”
  赵瑞芝双手扶着船舷的铁栏杆,极目眺望着辽阔的海面,欢喜激动的情潮一阵阵在体内涌动,以至于连地披在肩头上的长长的白纱巾被海风吹起,飘落到甲板上,她都没有觉察到,依旧还沉浸在忘情的眺望之中。她觉得自己就是那海面的鸟,在蓝天大海间翱翔着。
  和赵瑞芝靠着并排扶着船舷栏杆站在一起的宋一茗,也是被这未曾见过的大海的美景所迷恋,也没有发觉她瑞芝姐的白纱围巾被海风吹落到甲板上去了。
  “小姐,您的纱巾。”
  一个女性的清脆而柔和的嗓音传来。
  赵瑞芝和宋一茗一起从忘情的眺望中醒转过来,回身一看,她们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个青年学生,从岁数上看,男的和赵瑞芝岁数差不多,十九岁二十岁的样子,中等偏高的个子,浓眉大眼,身着新式学生服,显得很是精干,女的岁数小一些,约十五、六岁,圆脸,齐耳短发,一双明亮的大眼晴闪射着热烈的光,手里正拿着她掉落在甲板上的白纱巾,笑吟吟地递给她:
  “给,您的纱巾掉了。”
  “谢谢!”赵瑞芝接过纱巾。
  男青年问:“小姐是第一次来海上吧?”
  赵瑞芝点点头:“是的。”
  小女青年奇怪地问:“翔宇兄何以得知?”
  男青年笑笑:“这位小姐昨天就在这里观看大海,几乎看了多半天,今天又在这里观看,是那么被大海所迷恋,所以,我推测可能是第一次来海上。”
  赵瑞芝这也才注意到,这位男青年学生昨天也在甲板上,站在那边船舷边,扶着栏杆在远眺,不过昨天穿的是一件半新不旧的蓝布长衫。赵瑞芝曾无意中扭头望了一下,男青年学生眺望着大海,但能看得出来,他并非仅仅是在观赏大海迷人的景色,而更多的是在凝神沉思。他紧锁着的浓眉下面,两眼闪射着的深沉的目光里,满含着忧戚,满含着义愤,也满含着一种壮志,满含着一种对未来的坚定的信念;略显瘦削的棱角分明的脸上异常严峻,严峻中透着一种刚毅。她听见他低低地在吟诵一首诗:
  大江歌罢掉头东,
  邃宽群科济世穷。
  面壁十年图破壁,
  难酬蹈海亦英雄。
  吟诵声不高,但极有力度。诗的字里行间迸发着一种呼雷走电的豪情,再加上他那底蕴极足、清晰而雄浑有力的男低音富有感情的吟诵,形成了一股猛烈而强大的震撼力,冲激着她,震荡着她,使她禁不住又望了他几眼,为他的那种忧国忧民和胸怀报国壮志的爱国之心而深感敬服。
  今天,和她面对面站在这里。这位先生,对,那位小姐刚才称他为“翔宇兄”,昨天面对着大海为忧国忧民而沉思的时候,显得是那么严峻,而今天,和她说话,又是那么随和,那么风趣,那么富有人情味。赵瑞芝想着,不由得对面前的这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学生,在敬服的同时还有了几分好感。
  由于天气好,风和日丽,海水又是那么平静,所以来甲板上散心闲聊的人越来越多。
  一直坐在船尾潜心作画的宋维新也背着画板过来了。他是在北京大学文科院学文学的,也许是文学与艺术是相通的,也许是宋维新偏爱艺术,宋维新特别迷恋画画,尤其喜欢那些西洋式油画。湘水县他家里客厅墙壁上挂的那幅巨型《创造亚当》的油画,就是他临摹米开朗基罗的教堂天顶画《创造亚当》的复制品。他是那么迷恋于西洋式油画。昨天上了轮船,到了海面,他就跑到人比较少、比较僻静的船尾上去作画,去为画海的油画勾勒底稿。宋一茗告诉赵瑞芝说,她哥哥一直想画一幅题为《海神》的油画,送到法国巴黎去参加展出。
  “怎么样?赵小姐。大海景色值得一观吧?”朱维新走到宋一茗、赵瑞芝跟前,发现了那一男一女两青年学生,对男青年学生惊喜地叫道:“哎呀,翔宇兄,是你!”
  “继陆兄!”
  “你怎么也在这船上?我怎么一直没看见你?”宋维新欣喜而又感到惊异。
  “你怎么能看见人家呢?你一上船就一头扎到船尾作画去了,能看见谁?”宋一茗在旁边笑着说她哥哥。
  “就是。就是。”宋维新点头承认不是。“哎呀,忘记给你们介绍了。翔宇兄,这是小妹宋一茗,这是赵瑞芝赵小姐。”
  “幸会。幸会。”
  “茗妹,赵小姐,这就是我给你们讲过的天津南开中学的那位周恩来周先生。一宋维新又向宋一茗、赵瑞芝介绍道。
  啊,周先生!周恩来先生!就是那曾在易卜生的著名话剧《玩偶之家》中男扮女装演女主人公娜拉,在天津演得全城轰动,又在北京演得全城轰动的周恩来先生!
  赵瑞芝的心莫名地怦怦狂跳起来。
  还是在湘水县宋维新的家里的时候,宋维新给宋一茗和她讲了好多外面的各种各样的新鲜事,其中就讲了天津南开中学的学生周恩来演话剧扮演女主角的事情。天津南开中学的校长张伯苓博士,是位很杰出的思想先进的现代派教育家,他除了用西方的先进的教育思想和先进的科学文化兴办教育而外,还很热心于戏剧表演。一方面,是他本人很喜爱戏剧;另一方面,意在通过戏剧进行宣传和教育,使广大民众在观赏戏剧中发现民主的真谛,发现科学的思想,特别是使妇女能正确认识自己,大胆从封建的枷锁中挣脱出来,获得自我解放。剧中人物一般都有男有女。但在当时,男女同校上学都被严加阻止着,更不要说男女同台演出了。就连世界戏剧大师莎士比亚所在的英国,女人和男人都不能普遍地同台演出,在很多情况下,都是由男的志愿来扮演女性角色,更何况是在中国!南开中学在每年十月十七日校庆演戏时,周恩来先生都被挑选上参加演出,而且由于周先生长相英俊,还可以装出很细的嗓音,再加上他巨大的魁力和沉着冷静,他总是被挑选上扮演女角色。前年,他们学校排练演出了挪威戏剧家易卜生的著名剧作《玩偶之家》。这是一部宣传妇女解放、妇女要求和男子完全平等的剧。女主人公娜拉不甘心从属于丈夫,当丈夫的玩偶,毅然撇下丈夫和家庭出走,去争得自己在社会上应有的地位,去追求新的生活。周恩来先生被选中扮演娜拉,演出非常成功,先在天津演,后又到北京演,场场满座,轰动了京津两地。宋维新就是周先生在北京演出时,和周先生认识的。认识后,他还得知周先生是个勤奋好学、极富才华的有为青年,善学善思,而且文笔极好,同时还很有演说才能。他和几个有志学友在天津学生界发起成立了敬业乐群会,还创办了《敬业》杂志,他亲自担任主编,亲自执笔写了许多针砭时弊、抨击帝国主义列强瓜分中国的阴谋、嘲讽痛斥袁世凯恢复封建帝制拉社会倒退的文章,大力宣传科学、民主、进步,在天津学生界特别有影响。两人豪情相融,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尤其是宋维新,对周先生特别推崇,每每一谈起周先生,充满了敬佩之情,使得宋一茗和赵瑞芝不知不觉都受了感染很想见一见这位周先生。想不到,今天在这里,在这上海至天津的轮船上,他们相遇了。
  “周先生身边的这位小姐是谁呢?”赵瑞芝心里思忖着,偷偷又打量了一下那位小女青年,没想到,那小女青年的热烈的目光无意中正好也扫视过来,和赵瑞芝的目光对上,赵瑞芝心里一慌乱,忙把目光避开,小女青年微微一笑,对周恩来叫了一声:
  “翔宇兄!”
  这是给周恩来提了个醒儿。周恩来醒悟过来,满带歉意地笑着说:“你看,我这个人,在这里意外见到继陆兄,太高兴了,都忘记给你们之间介绍一下了。这位是继陆兄,宋继陆,宋维新先生,北大文科院的高材生,油画才子,很擅长于西洋油画。这位是邓颖超邓小姐,天津一女师的高材生,是位演说家,天津女学生界的小领袖。”
  “翔宇兄又在取笑颖超了!”邓颖超嗔怪地说着,举起小拳朝周恩来肩胸处打了一下。
  几个人都开怀大笑起来。
  赵瑞芝感到自己周围开始被一股温暖的潮水所包围,她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欢畅从自己心底升腾而起,似电流般向着身体各个部位迅疾地传去,使得她浑身一阵激奋的灼热。
  二
  “翔宇兄这次去上海……”
  “我们几个敬业乐群会的同学这一次主要是利用假期去上海搞了一下社会调查,深入了解一下民众。”周恩来回答宋维新说,又问:“继陆兄这是回校去上课吧?”
  宋维新点点头:“嗯。”
  “令妹和赵小姐……”
  “她们也和我一起去北京上学,准备去上女高师。”宋维新向周恩来和邓颖超简单述说了一下赵瑞芝的事情。
  周恩来和邓颖超敬佩地望着赵瑞芝。
  周恩来赞叹地说:“赵小姐真可算是当代中华女子之英杰,实实令人钦佩而敬服。”
  赵瑞芝脸上涨起一层红晕:“周先生过奖了。”
  邓颖超很诚挚地说:“不!翔宇兄一点也不过奖。赵小姐确实给我们当代女子作出了榜样。我们女子也是人,我们应该挣脱那些束缚我们的枷锁,争取我们做人的权利,争取我们在社会上应有的地位!我们不能再让人任意欺凌,随意宰割!”
  谈到女子,宋维新又深表感慨:“我们中国本身就多灾多难,而其中女子灾难最为深重,这都因为我们的封建社会持续时间太长。想想看,好几千年的时间啊,封建主义沉重的磐石死死地压在我们几万万妇女身上。”
  “现在就是要起来,彻底砸碎这个磐石!”邓颖超大眼睛灼灼闪亮,闪射着激昂而坚毅的光,“当然,这主要还要靠我们女子自己要敢于挺身而起,就像赵小姐这样,敢于造反,敢于从那高墙深院,从那森然可怖的黑色大门里冲出来!”说到这里,邓颖超略略停顿了一下,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沉缓地说:“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我们女子要打掉我们自己身上的那种逆来顺受、不敢越雷池一步,甘愿受人宰割的奴性。”
  “奴性,对一个民族来说,是一种瘟疫,是一种足可以使这个民族毁灭的瘟疫。”显然是,邓颖超提及的奴性,又触动了周恩来的心怀,引起了这位特别善于思索的热血青年的深思。他走到船舷旁,扶着栏杆,浓眉微蹙,遥望着广阔而深邃的大海,语调沉重地说:“数干年的封建社会和黑暗专制的封建统治,使我们中国被压在社会最底层的妇女备受凌辱,这也造成了她们中间大部分人道来顺受、唯命是从的奴性。打破这种奴性,使女子也挺身起来堂堂正正地做人,这自然是非常之必要的!可是,这种奴性,并非只是在女子身上有,在我们这样一些须眉男子身上,不是也严重地存在吗?!漫长的封建社会,造成了我们的愚昧,也造成了我们的贫穷和落后,由此,也使得那些倚强凌弱的帝国主义列强们,像一只只凶残贪婪的饿狼似的,张牙舞爪地窜到我们中国来横行霸道,为所欲为,使我们的国家和民族处于被欺凌的地位,从而,也使我们中间的一些人潜生出一种奴性来,尤其是这其中的一些人,弃宗忘祖,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之脑后,他们甘愿认贼作父,充当洋人的奴才甚至帮凶和打手,帮助洋人欺凌践踏自己的同胞。这些家伙,为从洋人主子那里乞讨到一点残肴剩羹,极尽献媚之能事,摧残起自己的同胞来。比他们的洋人主子都心毒手辣,可他们在洋人主子面前,却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哈吧狗,点头哈腰,唯唯诺诺,连声大气都不敢出,陪着笑脸,那种奴颜婢膝的样子,实在令人憎恶!”周恩来语调沉重,充满着悲愤,浓眉下的双眼迸射着怒火。“就是这种奴性,更助长了那些帝国主义列强的气焰和凶残,使得他们更肆无忌惮地来宰割我们。”
  “确实是这样。”邓颖超赞同地点点头,“这一次,我们天津一女师和天津南开中学敬业乐群会的十来个同学相约在一起去上海进行社会调查,感受就特别深。”邓颖超背靠着船舷栏杆,对宋维新、赵瑞芝他们讲述。“上海日本纱厂的那些东洋资本家们,把咱们中国人根本就不当人。在他们眼里,中国人连只蚂蚁都不如。蚂蚁有时都还不可以随意踏死,但是厂子里的中国工人,无论是男工或者女工,东洋人可以任意骑在他们脖颈上屙屎厨尿,可以任意把他们踩在脚底下践踏蹂躏,任意踩碎踏死。尤其是那些男女童工,更为可怜,境遇确是苦不堪言。我们到上海杨树浦福临路的一个东洋纱厂去看过,那里的情况着实令人触目惊心。”
  邓颖超语调沉重,充满着悲愤之情。
  “……窄而长长的用红砖墙严密地封锁起来的工房区域,被一条水泥窄道切割成狭长的两个长条区,拥挤着排列着十几排鸽子笼一般的小工房,有八九十、上百间,数千名的男女童工就那么挤着,蜷缩着,相互身子压身子地住在这些‘小鸽子笼’里。
  “这些男女童工被东洋人的花言巧语连哄带骗地从乡下、从外省区各地招来,在卖身契一样的契约上画个押,就开始给东洋人当不戴锁链的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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