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报》,极力宣传过无政府主义,后又在两江总督端方手下干过事,镇压过保路
风潮,后又去太原当过阎锡山的军署高级顾问,后又被阎锡山推荐给袁世凯,担任
过袁大头的公府咨议、参政院参政,和杨度、孙毓筠、胡瑛、李燮和、严复等人一
起组织过筹安会,为袁大头当皇帝鞍前马后地卖力奔走过。十多年来,走南闯北,
起起落落,他经历过不少。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一本账,在段祺瑞段大人如此器
重和抬举他刘师培的飘飘然中,他脑子里也很清楚,这位总理大人在犯着短命皇帝
袁大头的一样的病。别看他段大人张口闭口是要“定国安邦”,是要“治国”,是
要“扬中华之神威”,其实呢,他是要把中华变成他姓段的封建专制的家天下,他
要建立起他封建专制统治的段姓江山,他要和袁世凯袁大头一样,要在中华神州这
块宝地上当至高无上、至尊无比的皇帝,只不过不同的是,袁大头是真正想当皇帝,
想复辟,想从共和倒退回到帝制,而段祺瑞段大人,他并不要当皇帝,他要当大总
统,在“共和”这面旗帜下,实现他的封建专制统治的段姓家天下。对段大总理这
肚子里的小九九,他刘师培揣摸得一清二楚。
对段祺瑞,他刘师培揣摸得很清楚,但他还是决定跟上这个“北洋三杰”中的
“虎”走一走。既然这只“虎”由那篇《民魂精粹当盛说》的文章看上了自己,那
何不也随之虎后也耀武扬威,风光一下呢?连孔丘孔大圣人也不是那么脱俗,他也
日思夜想地想弄个一官半职哩。他不是早年也当过宋国的一名管粮草的小官,后又
周游列国、聚徒讲学,到了鲁国,被看中重用,当了鲁国的司寇——司法长官,并
还摄行相事吗?不要说自己小小一个刘师培了。当然,给袁大头鞍前马后地卖命是
卖错了,未捕得上狐子,还倒惹了一身骚味,臭名远扬,与杨度、孙毓筠、胡瑛、
李燮和、严复等人一起被列为十三附逆、帝制元凶,而遭到通缉,险些把命搭上,
确实是栽了个大跟头。但给这段大总理卖命,是决然不会错的。有“共和”这个招
牌在前面挡着,段大总理是想当总统,又不是想当皇帝,这绝对是万无一失的。
想到这里,刘师培也心安理得多了。
沁里一实落了,干什么事儿劲头也就足了。刘师培文思如泉,奋笔疾书,《修
身大才之我见》、《国教论》等一篇一篇文章挥毫倾墨而出。
这一天,段祺瑞正在翻看着刘师培新近发表的几篇文章,心里很高兴。这位刘
申叔还真可以,几篇文章,一篇比一篇有分量,完完全全与他段祺瑞的心愿不谋而
合,有些语句甚至就是在为他段祺瑞当大总统而鸣锣开道。这位国故学教授,当年
积极拥戴袁大头称帝,忠心耿耿地卖力奔波,还发表了《国情论》、《劝告旧同盟
会诸同志书》等文章,来为袁大头称帝登基而奋力鼓吹。现在,他又忠心耿耿地为
他段祺瑞当选大总统而卖力效劳,而且,说干就干,这一篇一篇文章写得完全不亚
于当年给袁大头写的那些文章。
段祺瑞高兴地看着,不时地点着头。
确实真还可以。文人嘛,有奶就是娘。你只要给他一点甜头,他就会受宠若惊,
感恩戴德地给你卖命。古人说:妹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何为“知己’勺知
己就是不断地给他一些小恩小惠,给他一些甜头。看来,那次请这位北京大学国故
学教授来总理府吃饭,是完全请对了。这都是徐树铮出的点子。徐树铮本人就是一
身文人气,他很了解文人。
段祺瑞正高兴地看着,侍从轻轻走进来,见总理大人正在看报,未敢惊扰,先
默默垂手立于门边静候。
段祺瑞眼睛没有离开手中报纸,问道:
“什么事?”
“徐秘书长求见。”
“噢,又铮来了!”段祺瑞放下手中的报纸,抬起头,笑呵呵地说,“快,快,
快请又铮进来!”
徐秘书长就是现任陆军部次长徐又铮徐树铮。徐树铮原来一直是段祺瑞内阁的
秘书长,人们叫“徐秘书长”叫惯了,所以现在虽又当了陆军部次长,好多人还是
仍然叫“徐秘书长”。
徐树铮,又铮是他的字,早年与段祺瑞相识,对段祺瑞敬服至极,所以也深得
段祺瑞欢心。在段祺瑞的极力保举下,徐树铮被保送去日本士官学校学习,回来后,
在袁世凯内阁陆军总长段祺瑞手下任陆军部学生处处长。在袁世凯袁大头利令智昏,
拼力推行帝制期间,徐树铮因劝说段祺瑞消极抵制袁世凯称帝而被撤职,徐树铮弃
政从文,创办《平报》,后又创办了正志中学,自任校长。民国五年,段祺瑞出任
国务总理后,徐树铮任内阁秘书长,这最近又出任陆军部次长。
徐树铮经常为段祺瑞出谋划策,被人们称作是段祺瑞的“小扇子军师。”
徐树铮对段大总理敬服而又忠心耿耿。段祺瑞呢,也很欣赏徐树铮对他段祺瑞
的忠诚,尤其是对徐树铮劝他不要支持袁大头称帝,他觉得这徐树铮很有些头脑,
所以,对徐树铮一直也是另眼看待,很是亲昵,经常以徐树铮的字“又铮”来称呼。
徐树铮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
“来,又铮,到这边来!”段祺瑞笑呵呵地招呼道,“来看看那位刘师培先生
写的文章!写得还真可以。比上次那篇《民魂精粹当盛说》写得还要好。”
“大人,”徐树铮走上前来,从怀里掏出一张报纸,递给段祺瑞,“学生又给
您带来一篇另外一个人写的文章,您请看!”
“又有另外一个人写的文章?”段祺瑞看了看徐树铮,接过了报纸,打开,看
见一篇用毛笔勾圈起来的“豆腐块”小文章,题目是《尊孔读经乃正道》,作者:
林纾。段祺瑞把文章大概扫视了一下,抬起头问徐树铮:“这个林纾是个什么人?”
徐树铮回答说:“原来也是北京大学的教员,现在在上海,是位古文学家,还
是位画家,同时,还是位翻译家。”
“还是个翻译家?”
“是的。法兰西国的作家小仲马的名著《巴黎茶花女遗事》,就是他翻锋过来
的。他还翻译过大不列颠国的作家狄更斯的《块肉余生记》(大卫·科波菲尔)、
还翻译过莎士比亚的戏剧故事《迦茵小传》、《撒克逊劫后英雄略》、《吟边燕语》……”
“噢,我知道了,”段祺瑞把手一挥,打断徐树铮,“就是你去年给我说过的
那个林什么南,是吧?”
徐树铮点点头:“就是。林琴南。林纾是他的名字,琴南是他的字。”
段祺瑞说:“这家伙很不一般哪!按你给我讲过的,从来没有学过洋文,任何
一种洋文都不懂,却成了个大翻译家,靠别的懂洋文的人一字一句给他把意思讲出
来,他就翻译成中国文言文,竟还翻译了一百七十多本,真是个奇才呀,真是个奇
才!”说到这里,段祺瑞突然觉得有点奇怪地问徐树铮:“这个人不是很崇尚西洋、
很洋化的吗?怎么现在又对孔大圣人这么感起兴趣来了?”
徐树铮回答说:“他是个古文学者,是早年间清皇朝末年桐城派文人圈子里剩
余下来的不多的几个人中间的一个,现在人们仍称他是‘桐城派’,从根底上,他
是主张尊孔读经的。他除了这篇《尊孔读经乃正道》而外,还写了《论古文白话之
相消长》、《致蔡鹤卿太史书》等许多文章,都是维护孔圣之道和纲常名教的明世
佳作。”
段祺瑞高兴地大笑:“好啊!这在那位文选复古派的北京大学国故学教授之后,
又多了一个在旁边为咱们敲鼓吹喇叭的人。这还有什么说的?!”
是啊,这还有什么说的?!刘师培作为段祺瑞第五盘棋上的第一个棋子打出去
以后,马上就有自觉自愿地愿意充当他段祺瑞棋盘上的第二个棋子的,自己冲出来
了。
所以说,刘师培这第一个棋子出击得很好,希望它不停止地再往前逐步推进。
段祺瑞心中甚感欣慰。
当然,第五盘棋上,刘师培只是一个开头的棋子,而那林琴南林野,是被他刘
师培引出来的第二个棋子,现在,其他棋子都应该紧紧跟上才是。特别是一些很重
要的王牌棋子,现在该相继出击了。
这很重要的王牌棋子,组织一个什么机构,来议定国会组织法、选举法,召集
新的国会,就是当下接着应该打出去的棋子。
有些老兄建议成立一个临时参议院,来控制国会,这倒也是个办法,可以考虑
成立一个北京临时参议院,让王赓王揖唐出面搞,担任议长,对原来的国会组织法
和议员选举法进行大幅度的修改,然后公布。
这虽然也是个办法,但不能对他们过于信任。那些老兄有二心者居多,不能让
他们完全控制国会。一旦让他们把国会控制权抓到手里,反过来再不完全听命于自
己,那自己当大总统的事儿还不得泡汤。所以,那仅仅是个办法而已,临时参议院
可以成立,让他们可以做一点表面上的事儿,事实也就是做给国人们和那些外国人
们看,但实际上,自己还得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完全听命于自己的什么机构才行。
二
搞个什么机构呢?
段祺瑞绞尽脑汁思索着。
搞个什么机构呢?
段祺瑞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之中。
落日的残辉从半开着的窗扇中投射进来,微弱无力地映照着这位“再造民国”
的盖世元勋那明显已见苍老、背都已经有些驼了的身影。他侧坐在那里,显得有些
浮肿的宽宽的椭圆形的脸上,布满了由于思虑熬神过度而出现的皱纹,纵横交错,
粗细迭落,书写着他野心勃勃而工于心计的辛劳;而那双略微有些眯起来的眼睛,
在黯淡而且这略有些混浊的目光里,闪忽着一种极度的愁苦不安以至焦灼焚心的神
情。
看着总理大人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徐树铮半天也不敢再言声,默默地站在那儿,
望着段祺瑞,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左右为难着。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段祺瑞总算开口了。先是好像气很短,猛地一下接不上来
气似地怪声怪调地呻吟了一声,又歇缓了一下,才又慢慢地轻声叫道:
“又铮!”
“学生在。”徐树铮忙应答了一声。
“你还没走吗?”段祺瑞问。
“没有。学生在等大人的训示呢!”徐树铮回答道。
“嗯。”段祺瑞点点头,又喘了一口气,歇缓了一下,依然半睁半闭地眯着眼
睛,慢慢地问道:“最近你见王揖唐了没有?”
“昨天我们还在一起商量国会的事儿呢!”
“在哪儿?在你家里?”
“在安福胡同。”
“你们经常在那里会聚?”
“每隔三五天,我们都聚集在那儿聊一聊。”徐树铮回答说。
安福胡同。猛地,一个想法在段祺瑞的脑海里倏然一闪。他一下精神也来了,
眼睛也睁开了,声调也提高了,说:
“我有个想法:你和王揖唐何不在安福胡同那儿搞起来个什么什么团体,这样
不是就可以更好地讨论一下国会的事情?”
徐树铮说:“学生和揖唐也是这样想的,今天来,其中就有这件事。我们想,
就在安福胡同那儿成立个安福会,为以后新国会的正式成立打个基础。”
段祺瑞黯淡混浊的眼睛闪出了亮光:“对,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最好不要
叫什么什么会,什么什么会很不好听。”段祺瑞沉吟了一会儿,“要不就学一下洋
人,叫个俱乐部吧?”
“安福俱乐部?”
“对,安福俱乐部。”段祺瑞点点头“你看怎么样?”
“好,大人所见极是,就叫个安福俱乐部。这样,好多事还更便于进行。”
“你今天就去找王揖唐商量,要尽快地,最好就在这几天内,把安福俱乐部成
立起来。参加俱乐部的人,一定都要是心向着咱们的人。”
“明白。”
“俱乐部一经成立,就马上着手于公布国会组织法和议员选举法,把声势造出
去。”
“是!”
“可以把人都撒开,多派一些人到各省去,想办法让各地方的选举都能按照咱
们的意思办。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事情办好!化多少钱,以至用一些强硬手段,
都不要紧。”
“请大人放心!学生一定尽力办好!”
“好!”段祺瑞点点头,忽地,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还有,把那个北京
大学的国故学教授,那个刘师培,还有今天你说的这个翻译家林琴南,要继续紧紧
拉住,不停地给他们些甜头,让他们通过尊孔读经多为我们说话,从旁边狠劲地为
我们卖力使劲。”段祺瑞说着,精神也大振起来,他站起身来,在地上来回走着,
“记住,不管什么时候,在中华这个国家里,只有用孔大圣人的经论,用三纲五常,
用古时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东西,才能把国人们的心收拢住。”
徐树铮听着,不住地点着头。
段祺瑞边来回走着,边说着:“再就是,洋人那边,尤其是东洋人那边,还要
多去走动走动。咱们要干成一些事情,没有洋人特别是东洋人的大力帮助,是绝对
不行的!我们需要他们的支持,尤其需要东洋人的支持,当然,主要是钱的支持。
钱,当然,他们不会白白借给我们的。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人家要是向
我们提出点什么要求,我们也不要过于刁难人家。我们依靠人家的时间还长呢!所
以,我们有时候吃上一点亏,也没什么。要记住这一点!一定要切切记住这一点!
安福俱乐部成立以后,遇事要多多听一听那些洋人们尤其是那些东洋人们的意见!”
三
二月。残冬时节。空旷的长天上,白日如一个冰盘飘浮着。山川大地仍还被一
些顽固地凝结着的残冰余雪剥剥落落地覆盖着。长长的寒冬的尾巴,时不时还从地
面扬起一阵砭骨的寒风,扫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