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对不起,卫斯理。我不能让你知道发生了甚么事,至少暂时不能。不过,你要
百分之一百相信我的话,在我身上发生的事,只会对我有利,绝对不会有害,你一定要
相信这一点,不可胡思乱想,我知道你最喜欢胡思乱想。所以,你不必自作聪明地采取
甚么行动,如果那样做的话,只会害我,绝对帮不了我,我们是好朋友,你可以说是我
唯一的朋友。如果我真的很快会死,你在医院中对我讲的话,很有帮助,可是如今情形
不同,我绝对可以得救,你等著我的好消息,千万不要为我做甚么,甚么也不必做。”
录音带上,陶启泉的话,就是这些。
他用的字眼,如“自作聪明、胡思乱想”等等,对我的自尊心,多少有点伤害,但
毫无疑问,是陶启泉亲口所说。
我又重放了一遍,一心想在其中,听出点隐语来,因为据杨副董事长说,罗克和他
一起在车后座,那就大有可能,他是在胁迫之下才作这个录音的。
(想起陶启泉“自作聪明”的评语,颇有点哭笑不得。)
在又听了一遍之后,实在听不出甚么破绽来,白素望著杨,问道:“他上船之前,
曾说要离开一个月?”
杨忙道:“是的──”
白素打断了他的话头:“他还说,会尽快和你联络?”
杨又道:“是,我也不明白他那样说是甚么意思。”
白素向我望来,我皱著眉:“照这样情形看来,他像是去接受治疗,哼,那个罗克
,他是甚么人?是一个神医?”
白素呆了片刻,才道:“罗克是一个十分神秘的人物,他一定是用极其动听的话,
打动了陶启泉──”
我插嘴道:“要打动一个垂死的人,太容易了,只要告诉他有办法使他活下去就可
以了。”
白素不以为然:“那也不容易,陶启泉极精明。”
我冷笑道:“秦始皇不精明么?他还不是相信了可以长生不死!”
白素叹了一声:“罗克向他说了些甚么呢?”
白素像是自己在问自己,她没有答案,我自然也没有答案,白素问了几次之后,才
道:“杨先生请你安排我们和巴纳德医生见一次面。”
杨副董事长点头,答应。
和巴纳德医生的见面经过,相当愉快。
巴纳德到了,陶启泉反倒没有露面,巴纳德医生不免有点耿耿于怀。但是杨副董事
长仍然履行了全部承诺,巴纳德医生可以不必做甚么而得到丰厚到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报
酬,自然耿耿于怀的程度,也就减至最低。
谈话的内容,当然是环绕著人体的健康、心脏病的种种。当谈话进行到一半时,我
就提出了我的问题。
我先问了几个关于心脏移植的问题。由于事先曾看了不少参考书,所以提出来的问
题,相当中肯,巴纳德医生解答得也很详细。
等到问题到了心脏移植后的排斥现象,巴纳德医生叹了一声:“这是最难解决的一
环,人体有自然的排斥外来移植体的功能。这种功能。本来起保护作用,但是反倒成为
各种移植手术的最大障碍。”
我问道:“这种排斥现象,没有法子可以补救?”
巴纳德医生摊开手:“至少,我和我的同行,已经用尽了方法,排斥现象十分复杂
,就算是近血缘亲属的器官移植,有时也曾有严重的排斥现象。”
我笑著:“如果是同卵子孪生者,他们互相之间,是不是可以作器官移植呢?”
巴纳德医生也笑了起来:“理论上应该可以,可是却没有作过实验,也没有甚么双
生子,肯将自己的心脏互相掉换一下来试试看。”
在一旁听得巴纳德医生这样讲的人,都一起笑了起来。
在笑声中,巴纳德医生又道:“而且,所谓在理论上可以,也只不过是粗糙的理论
而已。人体的结构、组成,实在是太微妙了,有许多因素,至今仍不为人所知。譬如说
同卵子挛生,当然是两个人一切结构最接近的典型。但是最接近,并不是说完全相同。
他们来自同卵子发育,但一定是两个不同的精子去促成发育的,来自同一人体的精子,
每一个都有它独特的遗传特性,绝不相同,这便是兄弟姐妹之间,性格可以完全不同的
原因。所以,即使是同卵子挛生,是不是可以在器官移植方面,全然不发生排斥现象,
也不能肯定。”
我用心听著他的话,然后又问:“那么,根据你的意思,是不是重要器官的移植,
绝不能挽救一个这个器官已受严重伤害的人的生命?”
巴纳德医生吸了一口气:“可以这么说。”
我苦笑了一下,提出了具体的问题:“你看过陶先生的病历记录,请问,如果他进
行心脏移植,在最好的情形之下,能够生存多久?”
巴纳德医生说道:“没有人知道。”
我道:“请你作一个大略的估计。”
巴纳德医生皱著眉,或许是因为我的问题,不合情理,使他难以回答,他迟迟不出
声,过了好一会,才道:“我仍然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不过,至今为止,情形最好的换
心人,又生活了两年。”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了陶启泉神秘不知去向,和他留给我那卷录音带中所说的
话,我作了一个手势:“除了你之外,世界上没有更好的心脏移植专家了?”
巴纳德医生用力挥了一下手,神情也显得相当严肃:“不能这样说,心脏移植并不
是甚么了不起的外科手术。有好设备的医院,好外科医生,就可以进行,世界各地,都
有成功移植的例子。”
我道:“他们遭遇到的困难,自然也相同?”
巴纳德医生道:“当然是。”
我本来的设想是,陶启泉可能找到了更好的医生,所以才不要巴纳德医生替他施手
术,悄然离开。但这个假设,显然不能成立。我只好继续作另一个假设,陶启泉循别的
途径,去治疗他的严重心脏病了。
所以,我又问道:“照陶先生的病情来看,是不是可以有别的医治方法?”
巴纳德医生不说话,只是摇著头:“奇迹,有时也会发生,但是科学家比较实在,
宁愿不等奇迹的发生,而将等待的时间,去做一些实实在在、有把握的事。”
我被他讽刺了一下,但当然不以为意,我再想得到肯定的答案,又问道:“像陶先
生这样的病情,绝对没有希望了?”
巴纳德医生望了我半晌,才道:“我已经说过,有时,或者会有奇迹发生。”
他说了这句话之后,四面看了一下:“他究竟在甚么地方?为甚么不露面?是没有
勇气面对他所要接受的噩运?”
一提到了陶启泉在甚么地方,杨副董事长连忙过来,岔开了话题。我们又谈了一些
别的问题,和巴纳德医生的会面,就此结束。
在回家途中,我和白素,起先保持著沉默,后来,我忍不住道:“如果我们承认巴
纳德医生的专家地位,那么,陶启泉是死定了。”
白素叹了一声:“人总是要死的。”
我道:“可是他失踪了,那个自称巴纳德医生私人代表,究竟在捣甚么鬼?”
白素皱著眉:“不管那人在捣甚么鬼,陶启泉总是活不长了。”
我“啊哈”一声:“白小姐,那可大不相同。陶启泉是一个极重要的人物,他掌握
了数不清的财富,他一的举一动,可以影响许多人的生活,甚至可以影响国际局势。”
白素道:“那又怎样,反正他一定要死。”
我吸了一口气:“你怎么没想到,如果有甚么人,用一番他肯相信的活,骗得他以
为他还可以活下去,而要他答应某些条件的话,他一定肯答应。”
白素的神情不耐烦:“那又怎样?”
我学著她的语气:“那又怎样?那意味著大量多钱的转移,意味著经济上的混乱,
意味著许多许多的变化,意味著──”
我还想说下去,白素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话头:“说来说去,无非是钱!你应该知
道,一个人最宝贵的是他的生命,就算是最吝啬的守财奴,到了最后关头,也会愿意用
他的全部金钱,来换取他的生命。”
我闷哼了一声:“如果真能用钱来买命,那问题倒简单了。”
白素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陶启泉可能上当,被骗?”
我点了点头,白素笑了起来:“我还是那句话,那又怎样?假设对方,用可以挽救
陶启泉的生命作诱惑,向陶启泉骗取大量的金钱,而陶启泉又相信了,让他临死之前,
快乐一点,又有甚么不好?”
我想反驳白素的话,可是一时之间,却想不出甚么话来,只好道:“那,也是一个
骗局。”
白素道:“你听听陶启泉录音带中的声音,显得多么肯定和快乐,就算是一个骗局
,也不必揭穿,让他在最后的时刻中,享受一点快乐!”
虽然我觉得整件事,极之不对劲,但是我无话可说。我甚至无法确切地说出整件事
究竟不对劲在何处,总觉得事情的一切过程,有太多不合情理和值得怀疑的地方。
我没有甚么可以做,除了等陶启泉主动和我们联络之外。
当然,我也不是甚么都不做,我去调查了一下,调查陶启泉和那个自称罗克的人,
登上那艘游艇,驶向何处去。
调查的结果,在向南去的航程中,有几艘船,看到过这样的一艘游艇,以相当高的
速度向南驶。看到的人,一致对这艘游艇的速度之高,表示惊讶,由此可知那是一艘性
能绝佳的游艇。
至于那艘游艇驶往甚么地方,完全没有人知道。那也就是说,陶启泉到甚么地方去
了,除了他自己和罗克之外,没有人知道。
白素看我这两天来,心神不定,她劝我:“你不是准备去调查一下丘伦的死因么?
他是你的好朋友,应该为他做点事。”
我苦笑了一下:“我在等陶启泉的讯息。”
白素道:“他一有消息,我保证用最快的方法,让你知道。”
呆等下去,当然不是办法,我也只好接受白素的提议。因为像丘伦这样精采的人,
不明不白,被人杀了,埋尸在丛林之中,作为他生前的至交,该去查询一下。于是,我
便将陶启泉的事暂时抛开,千叮万嘱,要白素一有他的消息,便立时转告我,然后,启
程到瑞士去。
第五部:企图隐瞒甚么
我到达勒曼镇的时候,正是黄昏。驾著租来的车子,迎著夕阳疾驶,路边风光如画
,赏心悦目。勒曼镇恬静宁谧,是一个典型的欧洲小镇。镇上总共只有一家旅馆,我以
为在这样的小镇中,旅馆房间绝不成问题,所以根本没有想到预订房间这回事。
谁知道,当我提著简单的行李下车,走进那家相当古老的建筑物,面对著中年、半
秃、貌相敦厚的店主人,表示要一间舒适一点的房间,店主人用极其抱歉的神情和语气
对我道:“真对不起,先生,所有的房间,全都租出去了。”
一时之间,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瞪著他,而当他重复了一遍之后,我
才发出了“啊”地一声:“还有别家旅馆么?”
店主人道:“真抱歉,镇上只有一家旅馆。”
我道:“这好像不可能吧,这里不是旅游圣地,看起来,你这家店,至少有二十间
房间。”
店主人说道:“一共是二十八间。”
我再问一次:“全满了?”
店主人道:“是的,真抱歉,全满了。先生,你知道,我拒绝你,心情就像拒绝一
个老朋友想来住宿一样难过。”
这令得我大是踌躇,我该到甚么地方去住宿?或许,可以在车子中过夜?店主人看
出我的神情十分为难,他向我解释著旅馆客满的原因:“不知是亚洲哪一个国家,来了
一位将军,在附近的医院中疗养。现在我们店中的住客,全是这位将军的僚属。”
我“啊”地一声:“齐洛将军!”
店主人连声道:“是,是。”
齐洛将军在勒曼镇附近的疗养院,这则新闻,我在报上看到过,想不到这位将军来
治病,有那么大的排场,我正在考虑,是不是可以请店主人随便挪一点地方给我住住,
便看到有三个亚洲人,自店内走了出来。那三个人一看到了我,就用充满了敌意的眼光
,向我上下打量。
这三个人,一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一定是齐洛将军的保安人员,我随便看了
他们一眼,就转过脸去,对店主人道:“随便是甚么房间,即使是杂物室也好,我只要
──”。
我话还没有讲完,便觉得那三个人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后,而且,他们来得太近了,
那不是陌生人之间应有的距离。
一双手搭上了我的肩头,同时,一个十分粗鲁的声音道:“快走,所有房间,我们
全包下了。”
我心中十分恼怒,但是我还维持著镇定,冷冷地道:“请把你的手拿开。还有,我
建议你剪一下指甲,太肮脏了。”
我的话说得十分冷静,背后那人却被我激怒,他按在我肩头上的手,陡地紧了一紧
,变成抓住了我的肩头,他的两个同伴连忙叫了一句,用的是他们国家的语言,在叫那
人别生事。
可是他同伴的警告,已经来得迟了,就在那人的手指一紧,抓住我的肩头之际,我
的左臂,陡地向后一缩,肘部已经重重撞在那人的肋骨上。
我也不想多生事,不然,我那一撞,至少可以令得他断两三根肋骨。那人发出了一
下怒吼声,我已经疾转过身来,看到那人的手按在胸前,神情又惊又怒,他的两个同伴
扶住了他,也一脸怒容。
我指著他们:“想打架?还是在这里奉公守法?”我用的也是他们国家的语言。那
三个人一定以为我是他们国家的人了,一个狠狠地道:“你要是回去,一下飞机,你就
──”
我不等他讲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头说:“欢迎你们在机场等我。”
然后,我侧著头,用不屑的神情望著他们道:“看你们的情形,好像很难保护齐洛
的安全。”
那三个人脸色发青,我将行李袋往背上一搭,迎著他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