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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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二-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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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白衫子,那背影,很像……
  “厉邵齐?”
  永乐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样叫出了声。
  听到她的声音,那人转过了头。
  可怖的面容摆在面前,永乐定了定心神,走过去。
  摸住那张脸,自耳下衔接处撕开……果然只是张虚伪的面皮。
  在月光底下,光洁的面容,叫人双手发抖,只是那双眼睛,仍旧是灰白的。
  “厉邵齐么?”
  对方不答。
  “厉邵……昀?”
  忽然被一只手捏住了下巴。
  “永乐……”
  这声音,平缓,温柔,像极了当年。
  永乐忽然哭起来。
  “你是厉邵齐么?”
  点头。
  “真的是?”
  还是点头。
  永乐泣不成声。
  然后便被拥进了怀中。
  永乐哭了许久,两眼痛了起来,方停住眼泪,然后将厉邵齐推开。
  “找我做什么?”
  四年了,不见他来找过自己。
  现如今,忽然出现。
  这算是对她有情么?
  看着那漂亮瞳仁里的爱意专为满当当的愤怒与怨愤,厉邵齐笑道:“治病。”
  他说得像是个寻常交情的人一般,说完,还真的伸出了一只手。
  永乐坐了下来。
  “一千两黄金。”
  “我知道。”
  “再加一斛夜明珠。”
  “自然。”
  “闭嘴。”
  永乐恶狠狠地说着,然后擒住那只手,两只手指搭上去,开始把脉。
  诊脉之道,要的是心静,可永乐的两指搭上去,转眼间似乎是被什么烫到了一般,立刻收了回去。
  半晌,又搭上另一只手,竟也是一样。
  她面上的表情,比当年为帝君诊脉还更惊惧。
  又换了一次手,永乐怒道:“你玩的什么把戏?”
  “没有把戏,正是如此……”
  “胡说八道!”永乐狠狠啐道。
  天底下,哪里会有人,站在自己面前谈笑风生,却脉息全无,彷如死尸?
  厉邵齐却不气,也不急,只慢慢拉了永乐的手,永乐挣扎一会,挣脱不开,只好任他去。
  那只手拉着她的手,落在胸口处。
  清冷的一只手,寂静的胸口。
  没有心跳。
  永乐震惊之后,思绪纷乱,最终只能叹息。
  “你是人是鬼?”
  厉邵齐笑而不答,却问:“这病,你能治么?”
  永乐也学他,笑而不答,只问:“四年不来找我,是因为这个缘故?”
  厉邵齐还是不答。
  是心虚么?还是别的什么?
  “你那个时候,知道我也在宫中么?”
  厉邵齐的眼神里闪出一丝惊异,然后是豁然。
  果然,他大约……是知道的。
  虽然那个时候,他也确实不能相救,但……
  永乐看看,桌上还有一只夜光杯,便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那酒是绛红的颜色,气味芬芳甘醇,是来自西域的葡萄酒。
  一口气喝了下去,香中带着一点酸涩。
  “我刚逃出来的时候,我想,若是你那时来找我,我一见到你,就抱着你不要放手……”
  “第二年的时候,我想,你总有许多原因,所以才不来见我,我还有耐心可以等着……”
  “第三年的时候,我想,也许那不是原因,而是借口,要来不来,原是各人的心意……”
  “到了这一年,我想,莫论是原因或者借口……相见争如不见!”
  这句说得斩钉截铁,手上用劲,那夜光杯上出现裂痕,眼泪也再落下来了。
  但是忽然却被拉起,紧紧地抱住。
  那身躯没有体温,只有一点残留在记忆中的,虚假的温暖。
  被吻住的唇,也觉得冷。
  可是为什么呢?下意识地,又反手将他抱得那样紧?
  是因这夜太黑,生出无限恐惧么……

  话不可乱说

  天已大亮。
  早间醒来,一样的鸟叫虫鸣,却因身边之人不同,所以变得不一样起来。
  永乐自床上坐起,一身轻薄单衫散开大半,转头看厉邵齐,他早已睁开了眼,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她。
  该如何对着这人呢?
  永乐不禁有些后悔,昨夜莫非是喝了几杯酒的缘故?明明觉得……若是自此以后再不爱他,也算是好事——可是真的遇见,立刻便丢盔弃甲。
  微微打了个呵欠,永乐道:“看什么?”
  厉邵齐道:“你年纪越大,性子越坏。”
  “谢谢。”
  “不是在夸你。”
  “我知道。”
  厉邵齐也坐了起来,帮她笼好了衣裳,然后摸着她的脸颊,自觉她真的是长大了许多。
  以前她看自己的眼神,满满的憧憬与爱慕,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越甜蜜越有些苦楚。
  现如今,她的眼神里有一点茫然,有一点不知所措,更多的是骄傲的倔强,强装不在乎的狡黠眼神。
  “你不问我么?”
  “问你什么?”
  “我在宫里的时候……”
  永乐说到此处,忽然停了下来。
  她不想说,只要一想起来,满身的鸡皮疙瘩都浮了起来。
  年岁渐长,知道男欢女爱实属平常,她一面想遗忘那天夜里发生的所有事,可是又会偶尔,清楚的记起来。
  比如昨天夜里,她清楚地觉得自己的身体慢慢僵硬,只敢抱着厉邵齐的手不放。
  厉邵齐的轻声宽慰并没有用,她还是在哭。
  为的是什么,心里却不知道。
  那不是她的错,她也不欠任何人什么;别人欠了她,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厉邵齐原在专心等她说完,忽见她变了脸色,便道:“你不想说,又何必说呢?”
  永乐兀自出神,半晌方道:“昨天晚上……”
  厉邵齐不语,替她结上胸前的罗带。
  永乐只觉得身上微微发痛,便按住他的手。
  “那个……我就不算你钱,毕竟我又不是自青楼出来揽客的,不过治病的银子要给我。”
  “然后?”
  “治好了病,我也不想再理你。”永乐翻身下了床,捡了外衫便走。
  她这样别扭,倒让厉邵齐笑了起来。
  但是手一抚住胸口,他便笑不出来了。
  没有心跳,也没有脉搏。
  其实他无病亦无痛,只是四年光阴,形貌未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可否算个活人。
  厉邵齐叹气不止。
  永乐并没有等厉邵齐一起用早膳,厉邵齐到的时候,她慢条斯理地喝着粥,旁边站着的君宏以及其他人都一脸苦笑。
  众人都向厉邵齐行礼,唤他公子。
  但永乐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厉邵齐进门,只听她叹息道:“这梨蓉莲子甜汤也太甜,粳米粥软糯却香味不够,你们的厨子很该换一个。”
  君宏继续苦笑:“永乐姑娘说得很是。”
  “既然我说得是,怎么不见你去换?”永乐搁了碗,将一旁的青罗扇摇了一摇,又道:“哼,手都酸了……连个打扇的都没有。”
  君宏看向厉邵齐。
  厉邵齐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便是,不必理这发脾气的小妮子。
  他在永乐对面坐下来,道:“尝了一口,味道都是一样的,还挑三拣四。”
  永乐道:“一样?我要的是一样的么?我也走了四年,还不许我换换口味?”
  气氛立时冷了下来,两个人对坐无话。
  厉邵齐不问宫中之事,永乐也不问他为何之前不来找自己……总而言之,各怀着心事,暂且都不想提起。
  终究是不似那从前。
  永乐胸中郁结,生出无限感慨,偷瞧厉邵齐的脸色,竟无半点改变。
  呵……
  至少有一件事,还跟从前一样。
  永乐恍然大悟,厉邵齐在想什么,她总是不明白的。
  人虽要闹别扭,病却还是要治的。
  厉邵齐又无脉象,又无心跳,却说话做事睡觉与常人无异,永乐一只手在他胸口处按了按,忽然想起昨夜,心神一荡,又立刻皱着眉假装不耐:“到底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那日绛予送我走的时候,为躲开阿昀,消除了我周身的气息,待我醒来,就变成了这样。”
  听到那两个名字,永乐满不在乎地回神抄起金针,随口哼了两声,十几根针就扎在了厉邵齐的手背上。
  “痛么?”
  厉邵齐摇摇头,倒不是见永乐不忿便刻意说谎,是真的没什么感觉。
  永乐皱眉,朝外间叫:“君宏——”
  君宏站在门外,一听见永乐叫,便立刻进门来:“永乐姑娘有什么吩咐?”
  现如今这位是娇客,亦是半位主子,不能得罪。
  “去拿把刀子来。”
  君宏转身先要走,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忙又转过来,赔笑问:“敢问永乐姑娘一句,这是要做什么?”
  见厉邵齐也是在等她回答的模样,永乐一笑,露出两排细白的牙齿。
  “既然针都扎不痛,就让我看一刀扎进你们公子的胸口,他是死还是不死。”
  静默。
  “敢问永乐姑娘一句,您方才的话,是真还是假?”
  永乐扬起手中金针,飞快扎了厉邵齐周身数十个大穴,才道:“真的,快去拿吧。”
  君宏面上优雅的笑容有点挂不住,想了想,最后退了出去。
  然后再没回来。
  永乐等了一会,不由得大怒:“好一个王八蛋!”又转向怒道:“你手底下的人究竟是什么做事的?古人云,上梁不正下梁歪,诚不我欺!”
  厉邵齐笑了两声,也不言语。
  永乐更怒,针又扎下去半寸,用的都是平日里从不敢乱来的力道。
  这一天针扎得永乐手软,又翻遍了古今记载着疑难杂症的医书,甚至连术书也翻出来看了,没半点收货。
  永乐终于累了,一巴掌拍翻了面前的几本书,怒道:“分明就是帝君大人法术不到家,造下此孽,我是无能为力了,你若要求死,不如自尽最为干净!”
  这未尝不是个好办法,连厉邵齐都深表赞同:“你说得也是,不过既然我来找你,时常相见,转眼十年二十年……”
  永乐想象了一番,忽然更怒。
  她不过是寻常人,如今年轻美貌,人比花娇,可转眼十年二十年光景过去,美色将弛,容颜已暮;却只有厉邵齐一人,不老不死,色相不改……不行!这怎么可以?!
  哪里有老天爷叫她老了却让厉邵齐不老的道理?
  可是……
  “光靠我你还死不了,找两个一流的术师来还差不多,”说完揉了揉手腕,道:“我要去休息。”
  说完也不待厉邵齐送她,掀了帘子自己走了。
  好在她也不担心找不着住的地方,这里是按从前国师府的样子装饰起来的,夜间里看,几乎察觉不到有什么区别,倒是白天永乐发现了几处不一样,譬如窗花的剪法、以及那池塘锦鲤的颜色。
  若强求什么都一样,倒是自己不像样了。
  其实天还不算晚,外间还有些微微光亮,永乐不用晚饭,便换了套家常衣裳,合衣上床,打算先休息一会。
  这一天是真的累,身心俱疲。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永乐翻了个身,在睡梦间都觉得有些肚饿,乃至梦里梦到几样她平常爱吃的点心,散发着甘美香气,就摆在面前。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睁开眼去吃点什么,可是又懒怠得起。
  忽然觉得旁边有什么动静,然后一只手捞了她的腰,将她抱着坐起了身。
  这样还不醒来那才奇怪了,永乐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见是厉邵齐。
  “做什么?”
  庸庸懒懒的声调令人觉得十分可爱,只有这时候厉邵齐才觉得她眉里眼间还是那小时候的模样。
  “起来了,永乐。”
  说完拉她起来,令人端了水与青盐,伺候永乐梳洗完毕。
  永乐全然醒来的时候,见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她揉揉眼睛,问:“什么时候了?”
  旁边的人回答:“快到亥时了,姑娘想用些什么?我们好替您布菜。”
  永乐挥挥手:“吃饭哪要那么多人伺候?”
  别人只好退开一些。
  永乐自己伸手,添了半碗栗子甜羹,那是年前风干的栗子做的,却还香甜。
  她喝了两口,方觉厉邵齐坐在一旁看,便抬头问:“你吃了没?”
  厉邵齐摇摇头。
  永乐便道:“怎么不给你们公子添上碗筷?”
  她并不知道厉邵齐如今吃什么,其实都无什么味道,四年来不吃也不觉得肚饿,只是担心对身体有害,时常还谨记着要吃饭。
  伺候的人真的去添了碗筷来。
  永乐见状便道:“好像我才是主人家。”
  厉邵齐叹道:“难道你不是?”
  永乐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脸色微窘,又略红了一红,最后只低下头喝粥。
  厉邵齐倒忽然想吃甜,于是捡了一块百香松仁糕,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别以为你对我好,我就不生气,我性子不好,起码也要气个三五年的。”
  待粥喝完,永乐才抬起来,这样道。
  厉邵齐想,他早知道会如此,三五年尚算轻的,若是有幸,从此往后三五十年也要受她冷嘲热讽。
  姑娘大了,总是越发难相与起来。
  永乐刚喝了粥还未擦嘴,两片唇饱满红亮,看上去更比平时艳丽。
  厉邵齐道:“我知道。”
  永乐见他的眼光,有些发窘,便要了茶水漱口,然后接过帕子来擦嘴。
  谁知擦了半天,厉邵齐还是慢条斯理地盯着她。
  永乐大为不满,顿时忘记身边有人:“你看什么?今天晚上不要同我睡在一起……我腰痛。”
  腰痛是今天坐了一天为厉邵齐扎针的后果,不想跟厉邵齐睡在一处是因为想床大些好随意翻滚,然而旁边众人听了这话,忽有一半开始脸红起来,气氛顿时十分尴尬。
  隔了一会,永乐自己也醒起这话说得错了,脸一红,将桌子一拍,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厉邵齐笑得更欢畅。

  饮酒

  【八】
  厉邵齐是君子的楷模,奈何这一夜当真无人来打搅,可永乐反而睡不着,含含混混地挨到了子时之后方觉得困,睡下去也不安稳,第二天醒来,她忽然记起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就这么走了,苏家堡里的先生师兄凝香栩尧……可还一个都不知道呢。
  于是这日清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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