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是甚么?”他问。
我苦笑著:“现在我怎么讲,你也不会相信的了,还是别说了吧。”
“不要紧,说来听听。”
我道:“是一只狐狸,一只只有细菌大小的狐狸,要放在显微镜下,才能看得见。
”
那位生物学家瞪大了眼睛望著我,他脸上的肌肉在抽动著,一望便知,他是在竭力
忍住了大笑,所以才会那样的,而我也知道,他之所以竭力忍住了笑,是因为不想伤我
的自尊心。
我大声叫道:“你想笑我,是不是?你为甚么不笑?你可以痛痛快快地笑一场!”
他真的笑了出来,但却仍然忍著,他一面笑,一面拍著我的肩头:“你大约是太空
闲了,是以才有这种古怪的念头想出来。”
我的心中虽然十分愤怒,但是我却无法发作得出来,我道:“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话
?”
他沉吟了一下:“嗯,一只细菌大小的狐狸,你以为我会相信么?”
我呆了一呆,是的,我怎可以希望人家听了我的话就相信呢?我的话,就算讲给一
个小学生听,小学生也未必会相信,何况我是讲给一个生物学家听。
我在刹那间,变得十分沮丧,苦笑著:“好了,只当我甚么也没有说过,甚么也未
曾带来给你看!”
我一伸手,取回了那标本片,转身就走。那位生物学家叫著我的名字:“你不必急
于走,反正我也没有甚么别的事!”我只是略停了一停,头也不回:“不必了,不过请
你相信一点,我绝不是特地来和你开这种无聊玩笑的!”
我直向外走去,到了门口,我立时上了车,那时,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只知道驾
车疾驶,直到一个交通警员追上了我,我才知道,在那十分钟之内,我已有了四次严重
的交通违例。
那交通謷员令我将车子停在路边,申斥著我,记录著我的驾驶执照的号码。
我被逼停了车,心头便逐渐冷静了下来。
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蹊跷。我到手的,明明是那夹著细菌大小狐狸的标本片,为
甚么忽然变了?那古老大屋中,我一直知道博新是一个人居住的,如何又多出了一个陌
生人?
本来,我准备在将那标本片送回去之后,再侧面向博新打听那可以在他的屋中自由
来去的陌生人,究竟是甚么人,因为我偷了他的标本片去给人家看,总是很对不起他的
事。
但是现在,事情既然起了那样的变化,我改变了主意:现在就去问博新。
交通警员在申斥了我足足二十分钟之后才离开,我继续驾著车,来到了博新的那幢
大宅之前,下车,用力按著门铃。
不到一分钟,我已看到博新从二楼的窗口探出头来,大声道:“甚么人?”
我也大声回答道:“是我,快让我进来!”
博新也看清楚是我,他“咦”地一声,表示十分奇怪,接著,他便缩回了头去,不
一会,他已急步走过了花园,来到了铁门前。
他一面开门给我,一面十分奇怪地望著我:“你的脸色很苍白,发生了甚么事?”
我道:“进去了再说!”
博新拉开了门,我走了进去,一起来到了客厅中,坐了下来。
博新道:“有甚么事,快说啊!”
我心中十分乱,而且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怎样开始叙述才好,因为我是对不起他在
先的。但是我想了并没有多久,就想到了如何开始。
我抬头向楼梯上望了一眼:“博新,和你同住的那位朋友呢?为甚么你有客人来,
他总是躲起来,不肯和人相见。”
博新的双眼瞪得更大,望著我,在我讲完了之后,他才道:“你喝了多少酒?”
我也瞪著眼睛:“甚么意思,你以为我是喝醉了酒,在胡言乱语?”
博新搔著头,脸上一片迷惑的神色:“那么,对不起,你在说甚么?”
“和你同住的那个人,他是谁?”我大声问。
博新的神情更是古怪:“你究竟有甚么不对头?我一直只是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啊!
”
我冷笑著:“不必瞒我了,你和另一个人住在一起!”
博新摊开了双手,“为甚么我和人同居,要保守秘密?我根本没有结过婚,而且,
也不是道学君子!”
我不禁给他说得有点啼笑皆非,忙道:“我说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人,是男人,不
是女人!”
博新皱著眉:“卫斯理,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喝醉了酒,
倒像是吃了太多的迷幻药,是不是?”
我盯著他,他不肯承认,我只好将事实说出来了,我道:“那么,如果我说我见过
那个人,半夜,在三楼的书房中,你怎么说?”
博新呆了一呆,道:“你别吓我,三楼的书房是我父亲生前使用的,自从他死了之
后,一直没有人进过去。”
我道:“我进过去,第一次,是你带我进去的;第二次,是我偷进去的!”
博新皱著眉:“我带你到三楼的书房去?我看你的记忆力有问题了!”
一听到博新那样说,我从沙发上直跳了起来!
我恶狠狠地瞪著他,心中也已经知道,事情的不对头,远在我的想像之外!
我大声道:“你说甚么?你未曾带我进去过?博新,你为甚么要抵赖?”
我那时的神态,一定十分骇人,博新摇著双手:“好了,好了,这是小事情,何必
为了这些小事争执,就算我曾带你进去过,那又有甚么关系?”
“关系可大著啦,”我回答:“在那书房中,你曾给我看过两件奇怪之极的东西!
”
博新的神情很惊愕,他道:“是么?”
看他的样子,分明是在随口敷衍著我的,我心中自然很生气,但是我却忍耐著,因
为我总得将事情的经过,和他全讲明了再说。
我道:“是的,我好奇心极之强烈,你是知道的,我想弄明白其中的原因,是以,
我在昨天晚上,半夜,爬上了你三楼的书房,偷走了其中的一件,就在那时候,我看到
那人的!”
博新像是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我给你愈说愈糊涂了,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说甚么
!”
我又不禁呆了一呆,因为我绝未曾想到,博新竟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来到了他的身前:“狐狸,和你的父亲!”
我未曾将事宜的真相全说出来,那是因为我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情形,怕我说了出来
之后,博新会不高兴,事实上,我也只要那样说就够了,提起了那只狐狸和他的父亲,
他还有不明白的么?
然而,他竟然不明白!
他望著我,他的神情,像是望著一个疯子。
博新足足等了我十秒钟之多,才道:“狐狸,我的父亲,在三楼的书房中?唉,我
求求你,你快直截了当地说吧,别再打哑谜了!”
我真的有点发怒了:“你为甚么要否认这一切,虽然不是令人愉快的事,但是,你
父亲和狐狸的事,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看博新的神情,他也有点动气了,他大声道:“你究竟在胡说些甚么,我无法明白
,如果你再那样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无法奉陪!”
我反倒笑了起来:“你赶我不走的,那狐狸,小得和细菌一样,而你的父亲,小得
只有半吋长,我本来是不愿意再说出来的,我爬进你三楼的书房,目的就是要偷那只有
细菌大小的狐狸,去给一位著名的生物学家看一看!”
博新发怒道:“你愈说愈无稽了,甚么叫做细菌大小的狐狸,我的父亲又怎会缩成
半吋大小?”
我本来是和博新一句接著一句在激烈辩论著的,但是这时,听得他讲出了那样的话
来,我也不禁完全呆住了,作声不得。
我呆了好一会,才道:“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给我知道了这个秘密之后,心中感
到了不安,而不肯承认。虽然,我来偷那标本片去给人家看,但是我也决不会忘记我的
诺言,我不会将那细菌般大小的狐狸的来源,讲给任何人听。”
博新挥著手:“等一等,等一等,你几次提到细菌大小的狐狸,那是甚么意思,可
是有一只狐狸,它只有细菌那么大小?”
我大声道:“自然是!”
“而你,”博新指著我,“曾在我的屋子三楼的书房中,看到过那样的狐狸?”
我冷笑著,讽刺地道:“你的记忆力,现在应该可以恢复了!”
博新似乎不理会我的讽刺,他只是道:“好,有那样的狐狸,在甚么地方,我也想
看看!”
我又呆住了。
博新竟然那样说!如果他不是极度的狡猾,那么,他就是真的不知道。
然而,他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所以,我道:“好的,如果你一定要继续装佯,那么,到三楼的书房去,我来指给
你看!”
当我那样说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个可能,在那抽屉中,或者有两片标本片,一片是
细菌大小的狐狸;另一片,是我偷到手的。
由于我昨晚在书房中见到了一个陌生人,是以我在取到了标本片之后,并没有放在
显微镜下看上一下,我可能是取错了!
我想,如果到那间房间中去的话,博新就再也没有法子抵赖,我话才一说完,博新
便点头道:“好,那比我们作无谓的争执有意义得多!”
他也站了起来,我们一起向上走去,走上了二楼,博新便再向三楼走去,我跟在他
的后面,快到三楼的时候,我便呆了一呆。
通向三楼处的那扇铁门不见了!
我忙问道:“博新,那扇铁门,是甚么时候拆掉的?”
“铁门?”博新回过头来看我,“甚么铁门?”
他甚么都赖掉了,我忍住了愤怒,指著楼梯口:“这里,原来有一道铁门!”
博新“哼”地一声,好像有点不耐烦了,他道:“你好像是从别的星球来的,这是
我的家、我的屋子,为甚么我要在我自己的屋子楼梯上,装一道铁门?”
博新的话很有理由,他为甚么要在自己的屋子中装一道铁门,这个问题,的确无法
答覆,但是,我却知道,这里原来真是有一道铁门的。
我望了他一眼,来到了墙上,仔细地观察著。
我可以肯定,几天之前,在这里有一道铁门,但是这时,我仔细检查著墙壁,却找
不出任何曾装置过铁门的痕迹来。
我呆了半晌,博新讽刺我道:“福尔摩斯先生,找到了甚么?”
这时候,我心中真是乱到了极点,我实在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
前后只不过相隔几天,可是却甚么都不同了!
当时的情形,我记得清清楚楚,可以说是历历在目,在我和博新两人之中,总有一
个是有了点毛病,不然怎会出现如今那样的情形?
当然,我没有理由以为我自己是做了一个梦,或者认为我当时所经历的只是幻境。
那么,问题一定是出在博新的身上了。
第四部:黑暗中的惊恐
我并没有回答甚么,迳自向楼梯上走去,这时,因为我走得快,博新反倒娈成跟在
我的身后,到了三楼,迳自来到了那间书房的门口,拉住了门柄。
在我要旋转门柄、推门而入之际,博新突然叫了起来:“喂,你想作甚么?”
我转过头来:“你不是要带我到三楼的书房来么?现在我就要进去。”
博新笑了起来:“卫斯理,这就证明你未曾到过我屋子的三楼,你现在要推开的那
扇门,并不是三楼的书房,那只是一间储藏室!”
我呆了一呆,我的记忆力还不致差到这种程度,我用力推开了门,可是当我推开门
之后,我呆住了!
那的确是一间储藏室!
房间之中,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而且,显然已很久没有人到过这房间,因为房
间之中,尘积得很厚,窗上也蒙著一层厚尘。
我呆立了好半晌,才道:“那么,你……三楼的书房,是在甚么地方?”
我那时的神情,一定很值得可怜,因为我在博新的脸上,看到了同情我的神色。
他伸手向前指了一指:“在那里。”
接著,他便向前走去,走过了一个小小的穿堂,来到了另一扇门前,转动门柄,推
开门来,那是一间布置得很大方的书房。
那书房看来,不是有人经常来的样子,而且,书房中的一切,和我前两次来的时候
,完全不同,根本不是同一间房间。
我心中更乱得可以,但是我竭力镇定心神,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著极度的蹊跷,而
所有的关键,自然都是在博新的身上。
我并没有走进书房去,只是呆立在门口不动,博新在我的身后:“你不是要看我三
楼的书房么?你说你曾进来过这里?”
我并不转过身来,也并不回答博新的问题,我只是缓缓地道:“博新,我一直以为
我和你是好朋友,但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我直到讲完了那几句话,才转过身来,直视著博新,在博新的脸上,现出十分错愕
的神情来:“甚么事,那么严重?”
我伸手推开了他:“你自己知道!”
一推开了他之后,我就向楼下奔了下去,当我下了楼之后,我才又转身,向跟在我
身后的博新道:“你有事隐瞒著我,这不是对付好朋友之道。但是,如果你真有甚么不
能解决的困难,你来找我,我还是会帮助你!”
博新并没有说甚么,只是摊开了手。
从他的手势来看,他像是根本不明白我在说些甚么,而我也没有必要再向下说去了
,我直来到了大门口,穿过了花园,离开了博新的屋子。
当我回到了我的车子中之后,我坐了一会儿,在那片刻间,我心中十分愤怒,因为
我感到被人愚弄了!
而愚弄我的人,自然就是我将他当作好朋友的博新,这的确是令人愤怒的事。可是
,当我在驾著车,驶出了一段路之后,我渐渐地心平气和起来,那时,愤怒的情绪减低
,但是心中的紊乱,却愈来愈甚了。
一个缩成只有半吋长短的人,一只缩成了只有细菌大小的狐狸,本来已经够怪异的
了,可是现在,事情变得加倍怪异!
我感到极须要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