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坏坯子,哪里配的上她的有福!
自祖父死于异族刀下,拓跋言又一次清楚地感受到了强烈的恨意与不甘,强吞下去的滔天怒火让她腹内绞痛。
拓跋言苍白的脸色吓坏了画戟,她奉上茶盏:“娘娘切勿如此动气,身子要紧……要不奴婢去请太医来?”
拓跋将军摆摆手,狠狠咬破舌尖,满口血腥让她渐渐冷静,脑中分析。
去求燕彻?没用的,毕竟始作俑者就是他。
去求拓跋晋?更不可能,这位贪婪的丞相大人眼中只有利益,早就没了任何父女情分。
眼下……只能靠自己。
拓跋言捉住画戟手腕,与她对视:“帮我做一件事。”
画戟跪下:“娘娘请吩咐。”
拓跋言直言问她:“你怕不怕死?”
画戟愕然抬头,片刻后,这个面上仍带稚气的少女突然笑了,恳切道:“奴婢是娘娘一手提拔,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愿为娘娘效死。”
拓跋言又问:“你怕不怕诛九族?”
画戟平静道:“自继夫人将杨采儿送入宫中,杨采儿就不再有亲人;自娘娘赐名画戟,世间也再无杨采儿。”
还有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她没有说出口。若真有株连满门之祸,便让他们给自己陪葬好了。
拓跋言拍拍画戟的肩膀,这丫头每日跟着自己打熬身体,已经练就了足够强健的体魄,她温言道:“以后叫我将军,不要再称娘娘。”
画戟深深拜倒:“大将军在上,受画戟一拜!”
存清宫殿内,燕有福歪在榻上,望着烛光出神,面上略显怔忪,不知在想些什么。点翠见烛光渐黯,便用银剪挑烛芯,火光映在帝姬双眸中,随着点翠动作闪动。
点翠剪去烧焦烛芯,转头看主子一脸茫然,不觉心中酸楚,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燕有福回过神,将手中丝帕丢给点翠:“好好的,哭什么。”
点翠攥着那一方帕子,哽咽道:“奴婢伺候帝姬这些年,从未见帝姬如此消沉。”
燕有福微微笑了,她冲点翠勾手,点翠自幼跟随帝姬,对主子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放下剪刀顺从伏在她膝上。
燕有福抚着点翠柔顺的长发,轻声说:“是本宫不好,让你挂心。”
点翠声音闷闷的:“奴婢不敢,只是……就非得是拓跋将军么?”
燕有福长叹一声,她目光深邃,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落在极遥远的地方:“是呀,我心里始终只有她一个人,可惜……”
点翠自然听不懂燕有福的真正意思,只当帝姬对拓跋将军一往情深,她抬起头,眼里水光闪烁,不忿道:“帝姬是世间最好的女子,只恨她有眼无珠。”
燕有福笑了,她道:“不说这些,底下人准备的如何了?”
点翠心领神会:“帝姬放心,一切都好。”
燕有福牵住她的手,道:“点翠呀,你的眼光一直只放在禁宫内,岂知天下之大,何愁无处安身。等一切风平浪静,咱们就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绘声绘色讲述着广阔天地间的风光,点翠心驰神往,不觉渐渐痴了。
主仆二人兴致勃勃聊到深夜,点翠服侍帝姬就寝,熄灯后她坐在床脚,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梦中不知见到了西北碧蓝如洗的天空,还是江南的连绵烟雨,嘴角始终噙着微笑。
燕有福自己却辗转反侧,好容易有了些睡意,却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
她只当是点翠,懒懒问道:“什么时辰了?”
床帐撩起,来人低哑的声音响起:“寅时三刻。”
竟是拓跋言!
燕有福被吓了一跳,差点喊出声来,还好硬生生憋了回去,惊疑不定望着她。
拓跋言恳切道:“有福,那个安达海不是良人。”
燕有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赌气道:“我知道,那又能如何?天子赐婚,我岂敢违背圣意?”
拓跋言沉默片刻,问道:“你不想嫁他,是么?”
燕有福道:“这是本宫的事情,与你无关。”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倒生出一丝甜意与期待,莫非……
谁知道拓跋言给她掖了掖被角,低声道:“那就好,你别怕。”
然后转身就走了!
燕有福慌忙扯开帷帐,只见拓跋言像只灵活的狸猫,无声无息翻出窗子,关窗前还冲她笑了笑。
燕有福:“……”笑你妹啊!
点翠睡眼朦胧:“帝姬可是要起夜?”
燕有福咬牙切齿:“没,事。”
燕彻到底心虚,整日在翊坤宫陪伴将要临产的安歌云,吩咐守门的侍卫,拒见任何宫妃。然而皇后没闹,淑顺也没闹,坤宁宫与存清宫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异动。
燕彻乐见其成,还以为两人终于服了软。
只有安贤妃觉得心神不宁,她总觉得没这么简单,安排手下人:“如有异变,当机立断。”
终于到公主下嫁之日,燕有福绞了面,穿戴凤冠霞帔,在点翠搀扶下上轿。
拓跋皇后称病未至。
燕有福心中牵挂着那夜她的话:你别怕。
天子嫁妹,排场即使有所缩减,也足够盛大,一时间锣鼓喧天,京城百姓都拖家带口的看热闹。
花轿行至半途,前方却有所骚乱,一个落魄书生打扮的男人不知怎的挤了过来,侍卫推搡两下,他便倒在地上,大呼小叫说自己的腿摔断了。
新郎官安达海骑着高头大马,人模狗样,他怒道:“还不把这人拖下去!”
侍卫们慌忙上前,‘断腿’书生一轱辘爬起来,慌不择路往安达海处奔去。安达海凶蛮性子上来,拎起缰绳就要策马踢人,书生看似被追得满地打滚,却始终未伤分毫。
眼见无处可逃,书生口中喊:“我跟你拼了!”随即抓住马鬃借力翻身上去,手中寒光一闪,锋利匕首抵住安达海脖颈,冷冷道:“让他们离远一点。”
安达海魂飞魄散:“蠢货,都给我退开!”
百姓群中哗然一片!
书生挟持着新郎官,驱马后退,却从安达海身上嗅到腥臭味,定睛一看,哈哈笑道:“没卵子的东西,胆子比老鼠还小。”
人群内不知谁大喊:“安国舅吓尿了!”
燕有福在花轿中,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片刻骚乱后,轿帘被人掀起,拓跋言梳着男子发髻,一身劲装,向她伸出手:“别怕,是我。”
燕有福的眼泪滚滚落下,她咬着嘴唇,问道:“为什么?”
拓跋言道:“这话你曾问过,当时我未回答,现在我想通了。有福,我亦心悦你,你愿意随我去西北么?”
燕有福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心中所爱,究竟是不是眼前人,连她自己也搞不懂……
此时变故突生——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有一章,这个番外大约就完结了。
第10章 第十章
燕有福忘不了这一刻。
拓跋言脸色骤变,窜身扑入轿中,将她压在身下。与此同时,随着让人牙酸的木料破裂声,一支箭矢深深没入喜轿内壁,尾羽颤动了数息,可见力道之大。
燕有福浑身发抖,花容失色:“阿言!”
拓跋言不忘安抚她:“只擦破些许皮肉……”
说着伸手去摸后颈,然而指尖带下的血液是不详的黑紫色,拓跋言眉心皱起,她这才发觉伤口异常麻木,没有一丝痛感。
拓跋言眼前有些发花,身下人惊慌的面容仿佛变得十分遥远,耳边嗡嗡作响,意识逐渐模糊前,她喃喃说道:“不妨事……”
身躯软软栽进燕有福怀中。
箭矢淬了毒。
燕有福慌了神,她伸手试拓跋言鼻息,尚有呼吸,只是气若游丝,嘴唇也紫得可怕。
这时外面骚乱又起,有人惊慌呼喊:“杀人啦……”
燕有福不管不顾,把红罩纱连同华丽珠翠一起扯下,厉声道:“计划更变,速叫暗九过来!”
太|祖驾崩前,给德元帝姬留下了一支暗卫傍身,事实证明太|祖皇帝完全有理由担心,皇九子燕彻果然狼子野心,与其母顺嫔共谋皇位,成功登基后唯恐德元生事,屡次出手迫害。
暗九是名长相普通的干瘦女子,虽然貌不惊人,却精通医术毒理。她给拓跋言简单处理了伤口,挤出毒血,对燕有福道:“禀告主人,将军所中之毒乃是孩儿面,属下已施针封住毒素,能保两个时辰不扩散,若要完全解毒,还需回庄子里由暗十配置解药。”
方才助拓跋将军抢亲的书生将人质转交给同伴,他快步奔过来,检查完拓跋言伤势,冲燕有福行礼道:“草民法放拜见帝姬,多谢帝姬对将军施以援手。”
燕有福也不废话,颔首道:“先生不必多礼,请问先生带了多少人马?”
法放道:“时间紧迫,来不及调动人手,唯放与五十西北健儿。”
燕有福略一沉吟,道:“足矣……先生可信得过本宫?”
法放微笑:“将军吩咐过,若有变故,一切听从帝姬安排。”
大业宫中,燕彻与安歌云依偎在一起喁喁细语,戴进忠慌张闯入,跪下哭道:“皇上,淑顺公主被贼人劫走了!”
燕彻脑子里嗡的一声,猛地站起:“胡说,怎么可能!”
戴进忠趴跪着不敢抬头:“奴婢不敢欺君,公主喜轿行至半路,突然有一刁民作乱,妨碍忠勤伯世子迎亲,世子不慎被那刁民挟持……”
安歌云也慌了,尖声道:“本宫兄长如何?”
戴进忠涕泪横流,颤抖道:“世子,世子似乎伤了□□。”
贤妃娘娘半晌无语,燕彻回头要安抚她,正好看见安歌云脸色煞白,她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一时间兵荒马乱,燕彻来不及追究是谁劫走公主,慌忙呼喊:“太医,快去叫太医!!”
安贤妃怀胎八月,此番受惊早产,一盆盆的血水被端出来,折腾了许久终于听见微弱的婴儿啼哭声。
燕彻被拦在产房外,焦躁踱步,侍女画屏冲出来,跪下报喜:
“恭喜皇上,贤妃娘娘诞下小皇子,母子俱安!”
燕彻朗声大笑:“好!好!”
他急着见儿子和爱妻,却被画屏拦下,她道:“产房内秽气重,陛下不宜进入,娘娘此番生产费了好些力气,已经饮了太医的汤药睡下。”
燕彻喜的直搓手,他道:“朕想亲自看看贤妃如何。”
画屏笑道:“方才娘娘清醒时吩咐过,淑顺公主的事情还待陛下处理,断不可守在翊坤宫误了国事。”
这会儿新生的婴孩也擦洗干净,裹进了襁褓中,由接生嬷嬷抱来给皇帝看。
说起来小孩子的脸未长开时都皱巴巴的,看不出日后相貌如何,而这位皇长子又不足月,难免瘦弱一些,小小手指上甲盖都没长好。可燕彻看着就是喜欢。
这是他与歌云的孩儿呀!
燕彻一步三回头离开翊坤宫,原本应该沉睡的安贤妃勉强倚在床头,太医院的孙院判则大汗淋漓趴跪着。
安贤妃手指紧紧攥住锦被,她问:“孙院判,你说过此胎甚稳,定能顺畅生产。如今却说本宫……本宫……”她到底说不出那个字眼,阴狠目光落在孙院判身上。
原来安贤妃生子时,胎儿头部太大,下|阴有所撕裂。孙院判结结巴巴的解释了一大堆,意思是若好好调养着,恢复的希望很大。
得到保证,安歌云撵走了孙预判,画屏把孩子抱来,轻轻放在贤妃身边。
安氏眼圈儿红红的,抚摸着皇长子幼嫩的小脸蛋,口中说:“我的儿,娘为你受了这么大的罪,你可一定要给娘亲争气。”
储君之位,一定要是她的皇儿的!
因为安贤妃生产的事情,皇帝无暇分神,燕有福在五十名西北军士与暗卫的保护下,成功逃出京城,一行人暂时在燕有福私下置办的庄子里歇脚。
拓跋言所中之毒,正对应俗语:六月天,孩儿面。此毒毒性极强,一旦侵入体内,如孩童情绪变迁般迅速扩散爆发,所幸暗九施针即使,暗十也恰好有解药方子在手,很快配好了药丸给拓跋言服下。
拓跋将军的命保住了,但创口在后颈,距离大脑极近,暗十也说不清她何时能清醒。拓跋言昏迷了两天,燕有福也就衣不解带守了两天。
请不要再离我而去……拓跋言也好,拓跋妍也好,求求你,不要再离开我……
拓跋言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班师回朝,皇帝出城迎接,当场求娶,然后一切如同记忆里那样行进,除了淑顺帝姬。
鬼使神差的,她向侍女问起。侍女低声道,皇帝登基没多久,帝姬就死于伤寒。
大婚夜,醉醺醺的皇帝宿在坤宁宫。
夫君冷待,嫔妃倾轧,她渐渐对燕彻失望,这时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十月怀胎,孩子呱呱落地,那是个十分可爱的男孩,聪明又乖巧。
虽然拓跋言总觉得皇帝并不很喜欢她的天祚,即使皇帝册他为太子。
对未来的美好畅想,在天祚夭折那一刻被击碎,饶是她拓跋言纵横西北,被西北百姓奉为天神,却独独护不住天祚。
拓跋言看到自己缩在佛堂中,渐渐年华老去,一日权宦捧来鸩酒,宣读皇帝赐死的旨意。
华发丛生的她倒执三尺青锋,脸上骄傲如初:“也不必费鸩酒了。”
举剑自刎。
鲜红的血液喷了佛龛里菩萨一身。
随后便是属于拓跋妍的舞台。
乔春宜,拓跋娇,顾敏,陈婉婉,孟蒙,白怡安,江横水,朱甜甜,秦慕,周梦淮,大黑大灰一家子……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那个人。
她的恋人,给予她爱与支持的人。
蒋桂兰闯入婚礼现场,枪口对准两位身着婚纱的新娘,扣动扳机射击。
裕川医院,江横水走出手术室,亲友们焦急围上来,她摘下口罩,疲倦道:“命保住了,但是能否清醒,我不敢保证。”
乔春宜嚎啕大哭。
谁能想到呢,两人的灵魂竟来到了拓跋言的时代。
李雁娆实在熬不住了,她趴在床边打盹,睡梦中有人在抚摸她的长发。
她闭着眼睛喃喃道:“小妍……”
充满爱意柔情的熟悉声音响起:“雁娆,别怕。我来了。”
宁康五年,风波的开始。
起初,宁康帝将嫡妹淑顺公主指给忠勤伯世子,半路公主被掳走,后查明主使人为中宫皇后拓跋言,拓跋言叛出皇城,携公主远赴西北。
皇帝暴怒,发布废后诏书,皇长子燕赐之母、原安氏贤妃封后。
拓跋丞相大义灭亲,在朝堂上负荆请罪,称不孝女拓跋言私通外族,其心当诛,请皇帝遣将接手西北军,并派官员教化西北百姓,奈何西北人只认多年来保卫家园的女天神,对软弱的宁康朝廷看不上眼。
宁康六年。
拓跋言领军痛击外族,公主将内政打理的井井有条,展示政治才能,治下百姓喜乐安康。皇帝故技重施,服软召将军回京,许诺将军抚养太子燕赐,然而拓跋言不会信他的鬼话。
宁康八年。
羽翼渐丰的德元公主称皇帝宠幸安氏,使得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