谩
萤剑仿佛不受控制的□□一般,在空中胡乱的披散着,姜岐心下厌恶这男人忽如其来的恫吓,便有意无意的划过对方的面颊,乃至于在那蜜色的面容上留下一丝丝血珠。
“萤,将这男人的脖颈扯碎!”
洪钟声停止过后的余韵一直在她的心中激荡着,她直感到那声音甚至穿越了人间大地直到世间最微末的角落去。姜氏善音,自然懂得音中之语。宫商角徵羽,五音归天地,大宫之声震慑天地。
而由那些弦琴中的鸣鹤与韻中鬼魅艳丽的巫阴音则又是另一种光景。这声音——仿佛将世间的饥饿苦难、富贵荣华、荣辱欲望写在音律的每一个角落,而以最清明的方式威慑着人心。是荒年荒岁的饥寒,饿殍遍地浮尸千里,是王都的豪奢□□、坐拥世间美色的纵情豪饮,是黄金白玉倾倒在江河湖海中的一掷千金,水堆积的却是战士的尸骨,是流放者的狂躁与罪人的相互厮杀,在蛇群与瘟毒蔓延的孤岛上成为死尸…
她双腿微微颤抖着,暗探这掌握世间命运的魔音威力巨大,令人不敢聆听一二。
太缁便仰过头去扯嘴坏笑:“怎样,观天之政,聆听天地间最神秘的声音,这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姜岐的整整衣衫站起身来,笑容却越发的甜蜜起来,只是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五律非律,是为人间之音。然而如今人间乱事无数,天道不振,因而这大宫之调未免哀鸣。”
太缁“哎呀呀”哀叹几声:“怪不得这鬼东西见你都不敢吸你的血,你瘟毒在身,杀性又重,好好一张美脸儿偏偏一股子肃杀之气,便连这东西都不敢碰你呢。”
他微微一挥手,云雾中便赫然出现一只巨大的鼎,龙腾凤跃而夔纹纵飞,隐隐有倾天之势。太缁咧开唇:“你想见的是它吧。”鼎上淡金色的火焰似乎被侵蚀的模糊了一些,隐隐的显出人间的景象。九夷的振臂一呼、到大邑商的穷奢极欲、淮夷的阴暗潮湿,再至周邦…那影子中的一切逐渐明晰起来,天河中断裂的巨大黑洞已经带来了数日的黑暗与崩塌,是他们毁灭女娲宫而产生的第二次祸患。
风亚子的淡色衣衫在周邦的映照下染上了黑暗,半明半昧的不甚清楚,那纤细的身影却一直立于天地之间,以鼎立的姿态支撑着天河。
“啧…”
“一个人的力量而支撑起两次女娲宫覆灭的灾难,该说这位神官大人执着呢,还是该说他傻呢。”
姜岐淡淡垂首:“是傻的令人心疼吧。”
太缁咧开嘴:“哎,你心疼?啧啧啧、女神的神官也不老实嘛,竟然有此等风流韵事…”然而那双□□大盛的眼睛总像是有什么邪恶心思一般,细细的盯着火焰像是施加符咒一般:“闹起来、闹起来,将这火烧的厉害些,把那些人间的帝王都烧灭才有趣呢——”
“你怎么总是这样闹起来!”姜岐回头略微吃惊的一看,果然是碤玺有些悠闲的身影。金褐色的瞳孔便直直盯着自己:“果然天生反骨,要你莫来此处,你果然便来了。”他渐渐靠近那观政鼎,先是向着一旁闭目修养的渥丹淡淡施礼,而后眼中自是带着一抹了然笑意:“原来是会老情人。姜女善淫,而占有欲又强烈。自是听说那老情人带着一位小姬,你便来寻风亚子。如此不甘寂寞…”
姜岐露出一个虚伪的笑意,随即看着那鼎中的身影,却渐渐暗淡了起来。一旁沉默闭目的渥丹忽然睁开双眼,低声低吟:“回来了。”
姜岐的心中竟带着几丝紧张与激动,眼见着那淡蓝色的身影出现在云雾之中。
第89章 垂危之人
“风亚子…”
姜岐喃喃低语,她仍旧记着再次相见之时,风亚子淡色的眼睛中所深藏的沉凝。或许他是个温柔而纯洁的人,然而在风夷的一切却给他的职责带来了重创。
女娲的后代,世代守护着风夷的风亚子,高高在上的神官,却不得不忍受失败的耻辱,从而耗尽一切力量来填补她的任性与空白。
“亚子——”
淡蓝色的衣衫像是染上了血腥黑油之色一般,渐渐暗沉了许多。纤细的身体似乎耗尽了所有神力一般,骤然间体力不支的瘫软下来。姜岐接过怀中的身体,心中暗自痛惜。他实在是太过纤瘦了,较比风夷之时甚至如同散失了全部神力而反朴婴儿一般,竟然丝毫没有半丝力量。
可是自己的血也并不纯净了…
姜岐恨恨的咬着嘴唇,若是她还有纯净的神力在,自然能够为他护好周天的所有力量,然而她却又被瘟所伤。
风亚子的睡颜极其纯净,连双眼都透露着疲倦不已的姿态。
姜岐用了用力气,将他整个人抱在怀中,却再无办法。如果有寿麻手中的仙草、或是其他众神的力量…
唔——
她的身体微微震动着,感受到了银光闪耀下皮肤的凉意,那是剑的凉度直贴肌肤的触感。姜岐凝着笑意:“肃慎…”
蓝衣青年俊朗的面容却极其端肃冷厉,姜岐知晓,这青年不止一次想要杀了自己,为了风亚子、亦是为了女蜗。
姜岐略微讪笑:“这不大好…”
“若是早些取你性命,不至于连累到如此地步,给世界造成灾难的罪人必将用性命来偿还!”
姜岐将怀中的风亚子抱得更紧了一些,面上的笑却未曾褪去:“肃慎大人,现在是姜岐的命您取不走了,您看看后面——”
方出现的西陵静慢悠悠的“啊”了一声,便看到了面前许久未见的老同僚们。肃慎随即眼明心亮,手中蓝色幽光一闪,却发出兵器击打的声音。
“肃慎。”含着笑意与阳健之气的年轻男声,“我只说一次,将剑放下。”
“碤玺大人…”西陵静睁大眼睛,手中的花石放大了迷蒙的双眼,望着肃慎将手中剑轻轻放下,“慎…”
“不错。”碤玺笑着颔首。
“唔——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快上、快上啊!” 太缁的声音带着几丝急不可耐的兴奋,“混蛋你——”
渥丹收回手,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太吵了。”
肃慎为之深深叹息,双眼直视着碤玺:“您与炩焱大人明明知晓这女子的罪恶,为何竟然让她苟活!天宫的敌人尚未明确,这女子同那男人行踪诡秘而包藏祸心,难道不就是我们在一直寻找到的敌人么!”
姜岐为之失笑:“玄言和您说过的话,您从来不信,肃慎大人会后悔的。”
肃慎却冷冷望着王政之鼎:“你们欲弑神,如此罪行,口吐之言七分为假,怎能信任半分?”
碤玺抱着双臂含笑:“眼中所见未必为真,耳中所闻未必为假。肃慎大人有功于此,炩焱特命我来接您回宫,我们不需为这样一个小小的罪人大动肝火。”
哼…姜岐心中轻慢,真是油滑之人。
肃慎双手紧紧攥着,一双幽蓝眼睛却直直的盯着姜岐:“即便你害风亚子到这样的地步,他未曾怨你半分,你实在是个不小的祸害。”
姜岐的眼角却带着一丝倔强,极不爱低头的样子:“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没有资格插手。”
肃慎重重叹息一声,在众人的环视中掩盖了身影。
太缁“啧啧”的看着抱在一起的二人,单眼中带着莫名的戏弄:“女娲的神官倒是有几分骨气,对于女神造成的灾难一力承担。嘿…能力也是说的过去,碤玺,比起你的话,他还更适合成为乾帝呢。奇怪,玄鸟在这个人身上没有预兆吗?”
“真是可惜的很呐…” 碤玺笑眯眯的偏过头,反倒是丝毫未有半分生气的模样:“可惜完全没有预兆呢,下次您最好别扯上我,我只是天宫中最无所事事的那个人。”
太缁吐出一口昏黄的气:“无聊的男人,这个时候还要装模作样…”他咧了咧嘴,带着些赤的眼睛如同发酵的火焰一般灼伤着一切灰色:“不过,变革即将开始呢。无论是对人间、还是天宫,会有人用自己手中的力量来推翻现有的一切,然后影响三界的力量开始慢慢的显现。最后是天堂还是地狱呢,哈、真是个有趣的场面啊。”
他随即倾身看着姜岐沉静的面容,那灼热的气息几乎要贴在她的脸上,只是眼眸中带着些火焰般燃烧的欲求:“此小姬又能如何?炩焱那个天真热烈的小女孩儿,带来另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儿,无法改变燎原的变革之火…”
“蠢货。”
清冷的男音响起,是渥丹凉凉的袭击。
“我们果然八字不合…” 太缁木然的转过头去,眯笑的眼睛含着几丝难言的气场:“还是说,你想要再挖掉我的一只眼?喂——谁!”面上被长满了虫子的污泥扔的透心凉,太缁吐出口中的泥土,边看见面前的少女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自己:“因为您那副自己为是的样子很蠢罢了。”
碤玺“噗嗤”笑出声来,望着那仓木幽幽叹息:“大忙之宫的神树真是妖气毕露啊,乾帝已经不可能再归来了吧…您说是吗?危月大人…”
危月…是谁啊。
姜岐心中静静听着,那身影应该很轻,却也很近,而她却无论如何寻不到半分痕迹。如同星月轻纱笼罩一般,丝毫没有半点回响。
“你这是被无视了吗。”姜岐表面上无比的鄙视:“我对诸位的一切都毫无兴趣,然而风亚子不同,他是女神的神官,你们有义务去为他再造神力。”
“砰——”
身体似乎被重重的挂在了嗜血的树上,姜岐一愣神之间,身体中的最后一丝空气亦仿佛被掠夺了一般。太缁的手已经扼住了她的喉咙,略带着残酷的笑意,却让她再度体会到了不老不死的神明是沉睡的猛兽:“小姑娘,你可别弄错了,神灵并没有任何义务——”
身体坠落地上的疼痛再度袭来,姜岐勉强睁开一只眼睛,挤着嗓子中的阴沉笑意:“若我是乾帝,我也会觉得无趣,真是一群麻烦的神。别着急,妾日后的手段可多了…”怀中的纤细身体眉头紧促,似乎是被什么所惊扰一般无法安静,姜岐攥住他的手,眼中是王政之鼎那丝毫没有半点温度的冷冰冰身体。
她便将风亚子的身体扛在身体上,意欲回到升宫。
碤玺的手拦在了她的面前,姜岐抿着唇:“怎么,你也要阻挡我,我自己会照顾他的。”对方挑了挑眉,将扶桑之木托起:“送你一程罢。”
天宫中的日月轮转,离开那太极宫的正中,阳光反而变得明媚了起来。给人奇怪的感觉是,观政台仙雾缭绕,却不同于楚歆的升宫一般优雅而充满韵致,那是沉静的、寂寞的,如同被世人所畏惧的一所禁忌一般。代表着天下权力的王政之鼎与邪肆的大忙宫邪树相邻生长着,而那颗漂亮的邪树会随着血味的引导而渴望新鲜的血液。
“大忙宫的正神居然是一棵树。”姜岐顿了顿:“还是一颗邪树。”
碤玺枕着双臂,懒洋洋的支着身子打烊:“它所钟爱的不是血液,而是欲望。靠着欲望而生存的东西,只是本能的去寻找欲望最强盛的人。那东西,在乾帝不曾消失之前数千年时间,几乎快要饿死了。乾帝的手段完美到令人感到胆寒,因而他没有任何欲望能够吞食,只有人间那些微末的野心。反而是曾经抑制他的乾帝为他提供了第一口食粮呢,啊,他醒了。”
姜岐怀中纤细的身体动了动,美丽的圆弧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异动,在半空中或近或远的捕捉着风亚子的气息。
姜岐松了口气,眼角笑了笑,随即在神木终止之处将他整个人抱进升宫之中。彼时肃慎的身影已经望风而立,那端肃的青年推开她的身体,将风亚子抱到了榻上。
“你的任性或者是野心,不仅扰乱了法度,甚至给这片大地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你知晓周邦因此有多少人毁于一旦吗?”
姜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笑容中却含着些冰霜:“这世界本就如此,贵族掠杀奴隶,是吉祥的兆头。而因为不被控制有心反抗的人,却要遭受杀戮,难道这不是受到神灵庇护的吗?姜氏的巫女,曾经世世代代甘心成为神灵的奴仆,然而却被低贱的人子随意的□□杀戮,难道这就是世间的正义与法道?我不懂此行,请您指点一二。”
“这是巧言令色——这本就是天意。”
姜岐拂过耳边的碎发,幽黑的眼含着波动:“见鬼的天意!”
战争几乎一触即发,楚歆优雅的笑声随之显现:“肃慎大人,这里是谈茶论道之处,不应该有不合时宜的争吵声。”
身后鹀风与西陵静相伴而入,两个少年人互相睁大了懵懂的眼,眼巴巴的看着这紧张的氛围。肃慎轻轻颔首,随即抚上了风亚子的额头:“神力散失过多,若能有更强大的血液来支撑…若是女娲的血液。”
姜岐手中一紧,心中的意念却渐渐明晰了起来,女娲的血液?
第90章 染血之咒
这时候的人间正是寒冬了吧。姜岐的眼中是一片繁花锦绣的颜色,楚歆的升盈宫之中,永远包含着春日的生机与瑞鹤祥云般的高贵优雅。
然而她的心同样如堕冰窖一般的寒冷了起来。
肃慎的声音含着些急躁,手中的神力亦渐渐要损耗殆尽:“亚子…”
姜岐的胸膛不停的跳动着,一颗心脏不安而充满着异样的痛苦。风亚子苍白的面容上冷汗直流,更多的是扭曲的痛意,肃慎身体中的神力并不能拯救力量的消耗殆尽,却仿佛给他添加了无限的痛苦。
“啊!——”
风亚子的嘶喊声令她感到害怕,那种犹如野兽毙命之前的痛苦咆哮,被自己纤细的手指抓出了无数的伤痕,将这片安宁的仙境染上痛苦的颜色。
“亚子、风亚子,来,把手放下,再下去一分血管就会断裂了!”肃慎半抱着他的身体,双目通红的看着怀中人的痛苦模样。
随后湮没在这痛苦嘶吼声的声音中渐渐明晰起来。
“何事——怎么会!”炩焱风风火火的闯进来,看到那惨烈的景象不禁大吃一惊:“此人怎是如此模样!”
西陵静与鹀风微弱的神力作为辅助,两个少年人几乎已经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只能勉强的睁开双眼瘫在一旁,直视着一旁的楚歆。
炩焱的神气猛烈的散发出来,却发现对方极其抗拒神力,似乎是被什么恶毒的气息所污染一样的颤动着。
“恶毒!”炩焱长大了眼睛,不禁静静吐出声。
楚歆的双目带着些怅然,不禁轻轻的探上了风亚子苍白的面颊:“依照小神来看,这是有人恶意作祟。风亚子大人身为神官,又为女娲、风后后人,神气丝毫不亚于天宫大神,然而他的身上却有了不洁的气息…”
“不洁…的气息?”
炩焱皱着双目,似忽然领悟般细细看着面前的人,却不禁叫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