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她看够了,便捂着脸,身子一挺,从他的双臂间滑了下来,抱着肩膀,匆匆的踏进了雪夜里,她没有穿外袍,又爬了墙,这个样子被男人看见,真是羞耻啊。
蒋寒洲沉默的姿势站着,许久,看向司机小梁,“那个女人,是府上的?”
小梁微微一愣,摇了摇头,雪太大,什么也看不清,只愣愣道:“少爷你又看上哪个女人了?”
蒋寒洲看向停云离开的方向,猛的回头,瞪了小梁一眼,狠狠的在他的头上敲了一记,“闭嘴!”
说完,一边往府上走,一边军装,穿回了富贵少爷的貂裘大衣,往明华台的方向去了。
停云一口气跑了两条街才站住喘口气,猛地甩了甩头,将脑中的混乱甩掉,她沿着街边,一家一家的找药店,她记得,和长恩来锦县的时候,在这一代看到过一家医药商行。
这夜间的街道真黑啊,幌子招牌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两侧平楼窗户上的牛皮纸呼呼啦啦的浮动,与那猎猎作响的五色旗交相呼应,肆虐在雪夜中,她不禁想念起她的家,那个坐落于武汉的府邸,父亲、娘亲还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那时候她是府上的宝,大家都宠着她,护着她,真温暖呀。
想到这里,心里一股股热流涌了上来,直冲眼眶,从内心衍生出坚定的决绝来。
终于找到了那家药行,百草堂。
药行的药剂师正要关门,停云小步踏上台阶,指尖留恋的着镯子的轮廓,将心一横,把手上的镯子取了下来,拦在药剂师身前,“师傅,能帮我开一剂治风寒咳嗽的药吗?这个给你。”
药剂师一身臃肿的大棉袄,是一位二三十岁的老行家,戴着牛皮毡帽,微微一愣,看了眼她手上的镯子,说道:“抱歉,我们这里只收现钱,当铺在那边。”
“当铺关门了,我急着用药,等不了明天了。”停云精致的小脸因为风雪而青白肿胀,单薄的身子也在瑟瑟发抖。
药剂师这才怪异的打量她,十五六岁的姑娘,衣着单薄素净,满面风雪,听着口音也不像是锦县的人,他不耐烦的摆摆手,身子往门内缩,抵御外面的严寒,手上想将最后一块门合上。
停云挡在门口,就是不让他关。
两人争执不下,药剂师气急跺脚,“你是哪家的姑娘,一点礼数都不懂,我们打烊了,不卖了,要买就拿钱,没钱滚蛋!”
第六章:世间男子(二)
停云腾的一下,她的脸全红了,执拗的站在原地,双唇不知是冻得,还是怒的,微微颤抖,却只说,“我们的钱北上的时候被小偷偷了,现在身无分文,医者父母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着急用药,你何不通融通融,这镯子就是钱,很值钱。”
“这里不是慈善收容所,何况,你这镯子也不知真假,要是假的,我怎么跟老板交代,你赶紧……”
“怎么了?”身后传来干净温和的声音。
停云微微一愣,下意识回头看去。
只见黑色的洋轿车停在药行门口,一名身穿白色西服的男子从车内缓缓走了下来,面容干净俊美,像雪一样优雅完美的男人。
停云转过脸,看向药剂师。
药剂师忽然谄媚的将门连连拉开,跑向白色西服的男子面前,作揖道:“温少爷这么晚了还没回府呀。”
“嗯,路过,来看看。”温锦懿的声音亦如他的人,波澜不惊的。
药剂师裹着衣领,搓着手哈气道:“店里正准备打烊,忽然就来了这么个客人,不给钱,非要用她的镯子换药,我说没这规矩,她还不让我关门。”
“哦。”温锦懿踏上沉重的石阶,将伞递给旁边的人,走进店里,看了眼柜子上一排排药包,转脸看向停云,“你要什么药?”
“她要治风寒咳嗽的。”药剂师急忙返回店中,谄媚道。
“给她配。”温锦懿落雪般的声音传来,“记在我的账上。”
停云垂下眼皮,一种摇尾乞怜的屈辱感油然而生,那种被人俯视到尘埃中的卑微感,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无力的,隐忍的,她下意识咬紧唇,握紧手中的镯子。
药剂师配好了药,将几幅药包交付到停云手中,停云接过药,毫不迟疑的将手中的镯子塞进温锦懿的手中,“谢谢,这是报酬。”
说完,头也不回的沿路返回。
温锦懿微微一愣,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镯子。
他是识货的,这镯子葱翠欲滴,镶金纹龙,质地上乘,价值连城,远远超出了药剂的价格,何况,能够拥有这中罕见的镯子,说明对方身份也不是一般人。
停云冒着刺骨的寒风往回走,只觉得天气的冷,不及心中万分之一的寒,隐隐的,身后传来呼喊声。
“姑娘,你等一下。”
停云回头看去。
便见刚刚的药剂师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姑娘好运气啊,我家少爷说这些药不值那么多钱,让我把镯子退还给您,帐我给您记下了,如果姑娘日后有钱了,来还钱便是,还有这个。”
说着,药剂师将搭在胳膊上的棉服和伞递过来,“少爷说腊月寒冬的,姑娘还是多加保暖的好,这药是给别人的,别闹的自己喝了。”
停云微微一愣,记账?还给她大衣穿么?
她些微思量了一下,摸了摸身上,并无值钱的东西,忽然,她的手摸过胸前的一对别针,将其中一枚别针取了下来,“这个。”
她摊开手,蝶翼透明的别针十分精致,“我不喜欢欠人情,既然你家少爷不要,那换这个好了,这是以前从洋人手里买来的,若还是觉得这个东西贵重了,那便当作你们一番心意的馈赠。”
说完,她将东西放在药剂师手上,拿过镯子和药包及大衣,顶着风雪,往蒋府走去。
药剂师回到百草堂,将她的原话告诉温锦懿,温锦懿修长的指间夹着别针,迎光观赏,唇角勾起沉静的笑意,“有趣。”
停云回到杏花阁的时候,已是后半夜,长恩剧烈的咳嗽声从阁里传来,停云在屋里找到了一些壶具,用雪水熬药,虽然是第一次,但她心灵手巧,凭着以前看到过丫鬟们的做法去做,药熬的还算成功。
熬药的时候,她的脑中不自觉的浮现了今晚发生的事情,翻围墙的时候,接住她的俊朗男子,还有雪中给她解围送大衣的温柔少爷,他们都长得真好看呀,像是女子似得,比武汉的那些激进学生们要好看多了。
锦县的男人,是都这么好看么?那个让她受尽屈辱的蒋寒洲呢?也长得那般模样么?
她的心里莫名的有些生气,对那个从未见面的蒋寒洲,渐渐有了一种奇特的仇视情绪,大概她这前半生所受的屈辱,皆是因他而起。停云用瓷罐,将药熬好后,给长恩喝下,说来也怪,喝下没一会儿,长恩便不咳嗽了,沉沉睡了过去。
直睡到日上三竿,被院子里打扫积雪的丫鬟们吵醒,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掺杂着鸣叫的鸟儿声,分外聒噪。
“我今天看见少爷了,啊,少爷长得真好看……”一个稚嫩的女声激动地轻叫。
“在哪里,在哪里?”
“就在长相亭那边钓鱼呀。”
“我上次跟嬷嬷出去置办东西,在百乐门看见……”
另一个年长点的声音传来,“行了,行了,别犯花痴了,别忘了自个儿的身份,这么八卦,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议论声骤然小了下去,停云轻轻披上大红外衣,打开门向外看去。
亮的雪,沉的梅,丫鬟们绿色的罗袄刺眼明媚。
那些扫雪的丫鬟一看见她,急忙低下头匆匆扫了几扫帚,急急离开杏花阁,院子里的梅花开的艳丽,白的,红的,一团团,一簇簇,堆积着雪,压得树枝颤颤,停云穿好衣裳,微微皱了皱眉,那个蒋少爷……喜欢钓鱼?长相亭?
这什么爱好?年纪轻轻的钓鱼?百乐门又是什么?她转脸看向院子里正提着水桶的采灵问道:“寒洲喜欢钓鱼?”
采灵因拿了停云的好,此刻也不好使性子,哼哼道:“少爷喜欢钓鱼多新鲜呐?”
停云对采灵语气中的酸味并不在意,继续问道:“寒洲住在哪儿?”
采灵从心底瞧不起停云,那么相爱连少帅住在哪里都不知道,骗谁呢!她拎着水桶往厨房走去,散漫无趣道:“鼎书阁。”
停云坐在梳妆镜前考虑许久,心下有了计较,她飞快的梳洗完毕,为了表示敬意,亲自下厨煲了鸡汤去给蒋夫人请安。
谁知蒋夫人高烧不退,她还未进入明华台的院子,就被丫鬟给拦了下来,说是忌讳,老夫人高烧退下以前,任何人不得进入明华台。
而她做的鸡汤,也被丫鬟们随手丢在了屋檐一角为了狗,连续三日均吃了闭门羹,最终蒋夫人不胜其烦,禁止停云踏入明华台半步,也免了她的晨安。
停云并不觉得意外,心中乐的自在,她所住的杏花阁地处偏僻,却是十分精致的,分为东西两个偏阁,中间一处正阁,是主子用的,庭院里人工湖环绕期间,假山林立,在雪的覆盖下,熠熠生辉。
这日,她从明华台折回杏花阁,心中打定了注意,她飞快的来到厨房,进去翻找了一圈,用柴火棍子、毛线加上掰弯的针,坐在门槛上自制了一个鱼钩,既然,那个少爷喜欢钓鱼,她何不制造偶遇,投其所好?
迟疑的,她摸了摸浮肿的脸,从包裹里取出一个面纱系着,隔着镜子看去,镜中人,眉目如画,黑眸如星,艳丽极了。
既然他对她不感兴趣,那她就主动出击,父亲只给了她三个月的时间,北上路途耗费两个多月,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必须赶在蒋夫人查出她的真实身份之前,成功勾引上蒋寒洲。
她将昨日没吃完的饭菜热了热,天冷雪大,厨房的柴火全都上潮,怎么都点不燃,好不容易将饭菜温热,喂长恩吃下,哄他睡着后,正要外出。
忽见庭院里一个身影闪了出去,“采灵?”
停云唤了声。
采灵的身影飞快的闪过拱门,消失在甬道尽头。
第七章:暗下杀手
停云心下诧异,拿起准备好的桶,将渔具放入桶中,这府上的人见过她的不多,她将头发挽成丫鬟样式,除了唯一一套的红衣有些显眼,其他都还低调。
长相亭?
停云择了偏僻的小路行走,风雪渐大,沾满白头,她制造偶遇的事情,决不能让蒋夫人察觉,正想着该向谁问问路,而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时,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扛着麻袋健步如飞。
“,我想问一下,去长相亭的路怎么走?”停云恭顺恳切道。
那家丁抹去脸上的风雪,瞧她丫鬟装扮,粗声粗气道:“这么大的雪,你一个小丫鬟去长相亭做什么?”
停云微微一笑,说,“我是给少爷做活计的丫鬟,少爷说要钓鱼,让我把他的渔具拿去。”
家丁怔了一下,看了眼甬道尽头,说,“不是说少爷去了后山那边的星湖湾了吗?”
“敢问,怎么走?”
家丁指着甬道尽头的方向,“从后门出去,翻过后山就是。”
停云谢过,加快步伐走出甬道,路过一处拱门的时候,忽见偏院的拱门内,一抹粉色的身影掩在梅花后。
那身影极为眼熟。
停云不由得慢下了脚步,诧异的站在院子门口,喊了声,“采灵?”
那粉红的身影一晃,忽的缩回了梅林深处,倒是一个衣冠不整的男人连滚带爬的从梅树下跑了出来,翻墙而去。
“什么人?”停云快步走了进去,转了一圈,一个人都没有,难道她看错了?刚刚那个男人只是个小偷?
停云将信将疑的走出拱门,这里极为偏僻,可以说是整座蒋府的后方,这院子破败寥落,许久没有人居住,采灵心高气傲,应该不会来这里。
满腹狐疑,还是少管闲事的好,停云拎着捅按照家丁的说法,躲躲藏藏的出了后门,翻过并不高的后山,当真看见一片白茫茫的湖湾。
湖泊不大,正好在山凹处,远远看去,仿佛镶嵌在山间的一面镜子,又像是羽毛丰腴的白毯,从天空盖落下来。
这么大的雪,那个叫蒋寒洲的少爷真的会在这里钓鱼?她小心翼翼沿着结满冰晶的枯草堆往湖边走去,沿着湖边走了一圈,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湖边的四周,皆是堆满雪的枯草,山路湿滑,停云正愁眉四望的时候,忽然看见湖边的某一处,一根鱼竿笔直的伸在那里,由于杂草蓬乱,遮住了钓鱼人的影子。
停云顿时兴奋起来,搓了搓冻僵的手,原来那家伙果真在这里啊,她将面纱半掩浮肿的脸面,提着桶缓步走了过去,谁知脚下湿滑,一双手忽然从她背后伸了过来,一掌将她推进了湖水中。
由于雪时下时停,湖面的冰面极薄,停云噗通一声坠入冰冷的湖水中,余光飘过,一抹粉色的衣裙闪过,消失在大雪深处。
“啊……”刺骨的寒冷爬入她的全身,停云心下惊恐,拼命的向着水面探出脑袋,惊呼道:“救命,救命!”
她的声音飘过湖面,在山凹处回声激荡,那冰寒之水,像是一把把锐利的尖刀刺入她的皮肤,全身仿佛被无数的指甲掐住,掐的她逐渐动弹不得,麻麻的木木的,毫无知觉的向着湖下沉去。
神智渐渐抽离时,她恍然看见半坡的山梗上,一个穿着紫色貂裘大衣,内里配着深色中山装的俊朗男子饶有趣味的站在那里看她,不救她,也不慌张,像是在欣赏将死之人绝望的神情,又像是眼前是一派什么山水美景。
这男子她仿佛在哪里见过。
“救……救我。”停云从牙缝里颤出两个字,颤抖的伸出手去。
男子眉目倨傲,面庞白净如冬雪,“得罪人了?”
停云心下气恼,却不敢声张,她都要沉底了,这个男人还有心情跟她闲聊,她满目渴求的摇了摇头。
“被灭口?”男子又漫不经心的问了句。
停云咬紧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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