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尉大人”四个字从卓画溪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带着区别于奉承的味道。君渊已经换上一身随和的便装,说:“你这是在嘲笑我了?”
“ 这怎会。” 卓画溪从未问过,也从未知晓过君渊的真正官职,她嘴角忍不住打趣着说,“ 从前只知晓君先生是万人之上的驸马,如今却不想更是手握重权的都尉。” 说着,卓画溪双手交叠,放于腰侧,行了一个礼,“ 今日还要多谢都尉大人。”
“ 无妨,不过是小事。” 君渊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带着没有被发觉的异样,他说着转过身,声音渐低,“ 我并非完全帮你。” 君渊的话语声音之低,让卓画溪没有听清楚他究竟在呢喃些什么,“ 君先生?”
“ 罢了,今日约你前来,是有件事情要问你。” 君渊摇头,一笑带过方才之事,“ 你见过张老爷?” 君渊问完那句话,便自行补充,“ 你放心,我并非怀疑于你。”
“ 是,见过。” 卓画溪自然相信君渊的,她点头说。
“ 那你可有受伤?” 君渊继续问,“ 被他所伤?”
“ 并无。君先生可是有什么问题?” 卓画溪被君渊问住了,她好奇地反问君渊,“ 张老爷究竟是如何了?”
“ 没什么,不过是染上了疾病,” 君渊叹口气,不再多言,“ 画溪,此事便过去,不会有人再提。若有人提及,我自然也会帮你压制下去。不过,” 君渊说完闭上了眼,沉默久久,再次开口,“ 今后若是遇见了张老爷那般的人,不要靠近,知道了么?”说完,君渊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月亮。月色明明是那么安详,可是他的眼中却带着面对危险的顾虑,“ 罢了,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说到这里,君渊想起来一件事,他看着卓画溪,“ 你当真没有任何姐妹?”
“ 君先生这是怎么了?先生不应当比画溪还清楚么?” 卓画溪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看着君渊问,“ 君先生认识画溪的时候,想必应当早已将画溪的底细全部查清。倘若有姐妹,先生应当会比画溪更早知晓,不是么?”
卓画溪的这席话让君渊无法再开口说什么,“ 是我唐突。” 君渊轻笑出来,“这么多年,你的性子一点未变,竟也有些越发能言善道。”
“ 先生若是在醉风楼呆上一年,便知晓能言善道不过是保命的根本罢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卓画溪眼神是一种淡漠的无可奈何,“ 我先告辞。” 说完,卓画溪走上了马车,“ 保重。”
马车内,卓画溪细细回味揣测着方才君渊的话。从君渊的话中,卓画溪能感受到他在刻意隐瞒着什么,究竟是什么?她无从知晓。卓画溪伸手拨开了车帘的一角,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竹林。马车行径的速度不快也算不得慢,面前的竹林中忽然有片刻的阴影动静,不由得吸引了卓画溪的注意力。此处无灯,卓画溪看不清竹林内究竟有什么,这种不安的感觉让卓画溪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眼神没有离开那阴影,随着马车的前进,她的目光一点点往后看去。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看见阴影交叠,那层阴影带着看不透的神秘与未知的诡异,
回到醉风楼的时候,醉风楼依旧喧闹如同往常。张老爷的事情并没有给醉风楼带来严重的影响,毕竟对于那些买醉的客人们来说,张老爷的死不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不关心,不在意。卓画溪顺着后门走进安静的花园小路。这么多年,每当她心绪难宁的时候,卓画溪都会一人来到这里,感受着夜晚的微风阵阵,闻着花草与树叶的淡香飘飘,便觉得自己的心能被抚平。
“ 悉悉簌簌”的一阵草叶摇曳碰撞的沙沙声惊扰了一片的宁静。这样的黑夜里,这样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明显。卓画溪的目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见的只是一片花丛,似乎是风吹过而发出的声音。卓画溪并未在意,转身正想要离开,那一阵声音再次传来。卓画溪停下了脚步,她面带警觉的狐疑,转过头,方才的声音她听的清楚,并非是花朵风中摇曳的柔和,而是带着根茎被晃动的刺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花丛中移动一般。卓画溪蹲下身子,想要看清楚花丛之中的东西,脸不知不觉地靠近了花圃。
“ 吱吱!” 忽然,一只灰色的老鼠从花丛之中跳了出来。卓画溪被这突如其来的老鼠吓了一跳,她半蹲下的身子因为下意识的往后移动而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在地面。
“ 吱吱。” 老鼠跑到花园的小路上,小鼻子四处嗅着,一双乌亮的眼睛也不断打量着周围。
“ 啊!” 卓画溪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发觉的惊恐,口中发出的惊呼也与她平日里的镇定不相匹配。卓画溪急忙爬起来,三步两步,慌张带着落魄地跑出几米之外。确定老鼠没有追来的时候,她才松了一口气,提着裙子,脚步加快地往楼上跑去。
“ 吱吱。” 老鼠敏锐的鼻子发觉了一丝异常的气息,它顺着气息味道钻入花圃后面隐秘的一角,“ 吱吱!” 一阵刺耳的叫声传来,听着好像是老鼠被什么东西捕获到而发出的哀嚎一样。
☆、第九章 姐弟
第二日早早,被请来的花匠便在花圃中与卓画溪商议着:“ 这花圃若是常年不打扫,自然会生得鼠类。不过那些个小畜生也好处理,姑娘不要着急就是。” 花匠笑呵呵地说。
卓画溪没有立即接话,她讨厌,害怕老鼠到了极点。如今想到自己最爱的花园之中竟然有了老鼠,只是这样的事情便让她觉得坐立难安,“ 多谢。”卓画溪简单地说了两个字,眼神带着慌张地扫过那一片花圃。
“ 画溪姑娘,” 走来的画梅小声在卓画溪耳边说:“ 楼状元来了。”
“ 楼舒玄?” 卓画溪本就因为老鼠的事情心神难宁,又偏偏在这个时候楼舒玄来了,“ 知道了。” 卓画溪点头,嘱咐着画梅,“ 你在这里看着。” 让画梅看着花匠并非出于对花匠的不信任,而是对于老鼠,卓画溪总是更加谨慎。
走到醉风楼的前院,卓画溪看见站在那里的楼舒玄,“ 你来做甚。” 卓画溪先发制人地问了出来。
“ 画溪,你可还好?我听说了张老爷的事情,希望那件事情没有给你带来麻烦。” 比起卓画溪的冷漠,楼舒玄的关心语气更加明显。
“ 劳你挂念,一切都安。” 卓画溪客套地敷衍着他的话,“ 若无其他,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说完,卓画溪转身就要离去。
“ 我只是关心你,” 卓画溪话语的逐客令让楼舒玄听的清楚,他沉沉叹了一口气,说的无可奈何。
“ 多谢你的关心,只可惜,画溪无福消受。”卓画溪并不想与楼舒玄消耗时间,她说完便转身,“ 我还有事,恕不奉陪。”说完,离开了那里。
重新回到花园的卓画溪刚踏进院子,就看见花匠与画梅站在一起,画梅似乎在替他包扎着伤口,“ 怎么了?” 卓画溪问:“ 一切可还妥当?”
“ 没事,不过是方才整理花草的时候被一只老鼠咬了一口。” 花匠不在意地一笑,晃了晃受伤的手,“ 不过是小伤,没有大碍。”
“ 那只老鼠呢?”听到老鼠两个字,卓画溪便觉得脖子后面的皮肤都要起鸡皮疙瘩一样的一阵恶心。
“ 这呢。” 花匠说着,伸手一指脚旁地面上的一滩烂肉。那只老鼠软趴在地面,表皮之下的皮肉好像是融化成水一样滩了下来。不断有粘稠,带着一股恶臭的黄黑色的液体从它的口鼻耳中流淌出来。看着就好像是流着脓的烂肉一般。卓画溪看着那样的情景,手不由得抬起捂住了嘴,体内一阵酸味翻滚。
“ 这小畜生怎么这样了?看来估计是害病了。”花匠看见忽然溃烂的老鼠尸体也是一脸的疑惑,不过并未在意地伸出手,捡起地上的老鼠。在老鼠的身体离开地面的时候,从老鼠倒立着的口中“ 哗啦啦”倾斜出一滩液体,因为流光了体||液,老鼠的身子变得如同一张薄纸一样只剩一层皮毛,手轻轻一蹭,便能蹭掉一层灰色的毛发。
如此情景看的卓画溪一阵反胃晕眩,她急忙转身,逃跑一般地离开了那里。来到一处墙角的时候,她单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胸口,一阵干呕出来。
“ 姐姐莫不是病了?亦或者,” 在卓画溪一阵干呕的时候,一声宛若幽兰的声音飘来,“ 怀上了?”
卓画溪擦了擦嘴角,直起弯下去的身子,看着季雪禾,“ 你为何会在这里?”
“ 不是姐姐带我回来的么。” 季雪禾浅笑出来,说。
顺着季雪禾身后看去,那是连接到二楼的台阶。“ 你如何下楼?” 卓画溪的一句话打断了季雪禾的顾左右而言他。
“ 顺着台阶自然走下来。倘若脚踏空,滚下来,那岂不是更快?”季雪禾的话语如同是孩子开的玩笑。说完,他伸出手,递过一块方巾。
“ 多谢。” 卓画溪接过方巾,擦了擦嘴角,“ 你眼不方便,如此出门太过危险。”说着,她伸出手,扶着季雪禾的胳膊,“ 走,我带你回房。”
“ 我想出去走走。” 比起回房,季雪禾似乎更向往屋外的世界,“ 姐姐,好么?”季雪禾的声音带着征求意见的语气,“ 姐姐?”
季雪禾这般乖巧听话的模样让卓画溪有些难以拒绝,“ 好。” 她深吸一口气,压了压方才的恶心,说了出来。
走在热闹的街上,因为季雪禾双目蒙纱的原因,卓画溪一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生怕他会被看不见的人群挤到。
“ 姐姐,白昼当真是极好。阳光之下,有些东西也不会出来。” 季雪禾微微抬起头,漂亮的侧脸感受着阳光的温暖,说:“ 姐姐喜欢阳光还是黑暗?”
“ 阳光也好,黑暗也罢,不过都是轮回转换。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倒不如说是习惯。” 卓画溪说着,带着季雪禾走向路边,避开拥挤的人群。
“ 路上人如此之多,不知道还会多久。” 季雪禾虽然看不见,耳朵却也能听见小贩的叫卖声与行人的谈话。
“ 糖葫芦,糖葫芦。” 一阵糖葫芦的叫卖声吸引了季雪禾的注意。“ 姐姐,你吃过糖葫芦么?” 季雪禾声音软绵地问。
“ 吃过。”
“ 真好,我不曾吃过。” 季雪禾吸了一口气,略带惋惜地叹息出来,“ 好吃么,姐姐?”季雪禾与卓画溪的脚步在卖糖葫芦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你若想吃,我买就是。”卓画溪没有直接回答季雪禾的问题,而是掏出身上的银两,“ 一根糖葫芦。”
“ 好嘞。” 卖糖葫芦的大叔笑呵呵地递给卓画溪一根糖葫芦。
“ 多谢。” 卓画溪接过糖葫芦,转身看向季雪禾,“ 张嘴。” 她说。
季雪禾嘴角微翘,很自然地张开了小嘴,在卓画溪递来的糖葫芦上咬了一口,舌尖轻卷糖丝,“ 很甜。”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 既如此,我们先休息片刻。” 卓画溪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牵着季雪禾走到了路边的小茶铺,坐了下来。
“ 姐姐,作为糖葫芦的报答,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 季雪禾的舌尖轻舔嘴角,细语道:“ 其实,我也是医者。”
“ 你?” 卓画溪倒了一杯茶,看着季雪禾,嘴角不由得哼笑一声,“ 若你是医者,为何医不好自己的眼?”
“ 医者便一定能医好自己么?那卖糖葫芦的男人只怕也不会亲自去吃每一串糖葫芦。” 季雪禾轻言巧语地反驳了卓画溪的话。
“ 那你给别人看过诊?”卓画溪没有再追究季雪禾的能言善辩,而是轻哼一声,如同聊天一样继续问。
“ 从前师傅不在的时候,都是我看的诊。” 季雪禾点头说。
“ 你有师傅?”
“ 自然。”
“ 这么说,你看过很多人?” 卓画溪放下茶水,说:“ 如此的话,岂不是很多人应当认得你?”
“ 何以见得?”
“ 医者父母。”卓画溪说的直白,“ 救人一命的大夫都会被记得。”
“ 记得与否重要么?”季雪禾轻笑出来,转过脸,面对卓画溪。
“ 听起来你并非在意名利,不求回报。”
“ 就算我想求,奈何他家添新坟,坟头草三寸。” 季雪禾说完,好像想到了有趣的事情一样,再一次低头笑了出来。
“ 我说,你们听说了没有。” 就在卓画溪与季雪禾闲聊的时候,隔壁桌传来一阵议论声,“ 听说那个王三疯了。”
“ 可不是,我听说他也不晓得染了什么病,逢人就咬。上一次我见到他的时候,差点被他咬掉了一块肉。”
“ 真的假的?”
“ 当然,昨天晚上我与我家婆娘正要休息的时候听见鸡笼里一阵声音,本来以为黄鼠狼呢,结果一看竟然是王三在那里吃生鸡啊。好家伙,那可吓死我家婆娘了。后来还是我拿着锄头把他赶走的。”
“ 真是造孽。”
“ 造什么孽。那个王三吃喝嫖赌什么不会?听闻前几日才将他家闺女卖去了醉风楼。我看呐,真是报应!”
那桌人的对话卓画溪听的清楚,王三疯了?卓画溪听着,不由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些话,季雪禾也听的明白,他忍不住轻声嗤笑起来,“ 有趣。”
“ 有何有趣。” 卓画溪无法理解季雪禾在笑些什么,问。
“ 他们口口声声说王三死的理所当然,自己又怎么不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同等废物。” 季雪禾轻哼一声,他轻快的语气中包含着一种蔑视。
“ 听着你似乎认识他们一般。”
“ 就算不认得也懂如何辨识人心。”
“ 人心诡变。” 卓画溪说罢起身,“ 我要去王三那里看看,你可要跟来?”
“ 姐姐何时变的如此好心,此等心善当真让我惭愧。” 季雪禾的话语凝绕着一抹讽刺的韵味。
“ 画莲是他的女儿,还是看看为好。” 卓画溪说:“ 你可要先回去?”
“心善本不是坏事。只不过姐姐,你救不了所有的人。” 季雪禾也随之起身,声音淡然宛若风中一片轻羽飞落在脸侧,柔柔软软,“ 我如此,若不跟着姐姐,如何回去。”
“ 你口口声声喊我姐姐,也许我并非年长于你。” 走在路上,卓画溪说。
“ 姐姐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 季雪禾并不在意地一笑,“ 若姐姐不中意,我换个称呼就是。不如,喊你——”季雪禾故意拖长了音调,调侃道:“ 闺女?”
“ 随你。” 季雪禾的调侃让卓画溪喉咙一哽,她咽了咽喉咙,说。
“ 既然如此,那还是姐姐。毕竟只有姐姐才会给弟弟买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