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繁直截了当地道:“想请你和我一起去南海找赤桔梗,去江邑找白叶紫苏,去龙蟠山找无香川穹,愿意吗?”
我老实答道:“其实我不大愿意,一来我法力低微,估计帮不上什么忙,二来你既与清泽上仙定了亲,又与我一路同行,虽说是办正事,但落人口实总不大好。”
云繁微微一怔,笑得一脸天真无辜,弄得我倒有些窘迫,好像自己特不纯洁似的。
“这件事我已与清泽说过了,至于其他人,与我交好的自然了解,非我亲近之辈又何惧其言?若不是那晚我见识了你的本事,也不会来找你,你自己不也说了,赤梁仙术学堂的弟子个个法术高强?不过你若实在觉得不妥,我也不会强求。”
经他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与他同行也未尝不好,我可以一路寻找杀零渡的下落,遇到危险还能互相有个照应。至于清泽那个理由,其实我是胡乱说的,因为我不担心其他人怎么说,只怕自己内心动摇。思前想后,鉴于我向来意志坚定,最后还是答应了。
云繁摊开手掌,手心里是一个白到近乎透明的小珠子:“这是驱灵珠,可以隐去你身上的仙气。我们这次四处奔走,很可能遇到妖怪,将仙气隐藏起来,会比较安全。”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这驱灵珠天上地下只有三颗,一颗在望遥那里,一颗在我这儿,剩下的一颗……”
我本来用两根指头夹着驱灵珠,听他如此一说立刻将珠子捧在手掌心。
“……交给你,你要好好保管。”
我点头如捣蒜。
马车一路疾驰,最后在树林里的小溪边停下,我走下马车,正好迎上第一缕晨光。
☆、南海龙宫
出了水月洞天,我问:“现在我们去哪儿?”
云繁道:“不知道。”
“啊?那我们先去南海烈焰岛吧。”
云繁摊摊手:“我就是不知道如何去这烈焰岛,众所周知烈焰岛在南海,可谁也不知道它究竟在南海的什么地方。除了火凤太君一家子,恐怕还没有外人独自去过烈焰岛。”
我想了想,建议道:“听说火凤太君的小女儿嫁给了南海龙宫的二公子索涛,我们可以去问问她。”
云繁眉一挑,轻笑道:“是吗?看来我找你一起真是明智之举啊。”
我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自夸呢?”
他笑而不答。于是,我们就直奔南海龙宫而去。
小时候我曾来过南海一次,印象最深的便是富丽堂皇的宫殿前那六根巨大的汉白玉石柱,每根柱子上都雕有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表情各异、盛气凌人。而这一次我站在宫殿门口,发现竟然有九根石柱,也不知是自己记错了,还是新添了三根。
守门的虾兵蟹将将我们拦了下来,云繁说想拜访一下索涛公子,他们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让我们在外边等着。
半晌,一个穿戴华贵的女子从里面走出来,一看到云繁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向云繁行了一礼,颇感意外地笑道:“ 原来是云繁君,快请进,我这就去禀告父王。”
“不用了。”云繁连忙阻止她,“不必惊扰龙王,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是有事麻烦索涛公子。”
女子更感意外,她看看云繁又看看我,道:“二位请随我来。”
女子将我们带到一个偏厅里,泡了上好的清茶,交谈间,我才知道她是龙王的大媳妇瑾玉,全权掌管龙宫的内务。我们将来龙宫的目的告诉瑾玉,希望能与索涛的夫人见上一面。
瑾玉听完却沉默不语,抿了好几口茶水,才缓缓道:“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既然云繁君亲自开了口,瑾玉只好据实以告。”
我和云繁对视了一眼,估计他也是既惊讶又尴尬,我很想说“那就不用告了,我们再想想其他的法子”,但又觉得这话不应该我说,便向云繁递了个眼色,盼着他能读懂我眼里的深意。可我使完了眼色,他却已是一脸的泰然自若,一副听惯了别人家丑的样子。唔,真是脸皮厚得可以啊!
瑾玉道:“相信两位有所耳闻,火凤太君的小女儿彩桔,虽说蕙质兰心,可惜模样不够讨喜,当初给索涛定亲的时候,他也是极不愿意,但父王十分固执,由不得他不愿意。成亲后,彩桔整天待在自己的寝殿里,从不出来,夫妻俩总是吵架,有时吵得过了,索涛摔门而出,两三天都不回来。大概是三个多月前,两人又大吵了一架,索涛气得头都不回就出了龙宫,直到现在也没回来。彩桔性子本就孤僻,索涛这一走,就更加孤僻,成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也不见。哎,这孩子也是不懂礼数,怕是云繁君你去了,她也不肯开门。”
云繁沉吟道:“既然有这个难处,我们也不便多打扰,只是不知这烈焰岛,还有谁知道在哪里?”
瑾玉想了半天,道:“火凤太君的大女儿彩薇,嫁给了家离百兽谷不远的衡舟仙君,二女儿彩芙,好像是嫁到了名溪,二位可以去找找她们。”
云繁连声道谢,起身欲走,却被瑾玉留了下来。
“现在天色已晚,云繁君还是在龙宫留宿一晚吧,明早再走不迟,瑾玉这就去备些酒菜。”还没等我们作出回答,就匆匆走了。
我见有几个侍女站在旁边,便凑近云繁道:“我有个法子能见到彩桔。”
可能是我突然凑得太近,云繁不自然地怔了下,身子往旁边倾了倾。
我装作没看见,继续道:“要不要试一试?”
云繁垂首喝茶:“我也有法子见彩桔。”
“我不是说穿墙进去,就算穿到彩桔面前,若惹了她生气,说不定她就不愿帮我们了,我有其他的法子。”
云繁抬头看我,想了想,轻笑道:“不太厚道吧?”
“哪里不厚道了?”
问完我想了想,好像这个法子哪里都不厚道,不过很快云繁就自己找了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从这儿到百兽谷至少要三天行程,而且我听说衡舟仙君喜欢游历四方,常年不在家,就算去了也很可能扑个空。宛州更远,又不知彩芙嫁到了哪家,现在最好的办法,只有求助于彩桔了。”
我问道:“那你见过索涛公子吗?”
“两年前见过,只要他没有太大变化。”
我和云繁商量好了,先由他变成索涛的样子引诱彩桔说出烈焰岛的位置,我们再厚着脸皮好好道歉。
晚上的菜肴很丰盛,我饱餐了一顿,便和云繁各自回了客房。向侍女打听了彩桔的寝殿,我们就假装在龙宫里到处走走散心,然后就一不小心都散到了锦华殿。
我暗自庆幸这锦华殿独处龙宫一角,几乎没什么人,非常适合作案。
云繁变成了索涛,我变成了索涛手上的折扇,大摇大摆地走向殿门。门口的两个侍女看到云繁,哦不,索涛,皆惊喜万分,一个叫道:“二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另一个叫道:“我去告诉彩桔夫人!”转身推门而入。
云繁跟着第一个侍女走进锦华殿,殿内空空荡荡,异常冷清。
“索涛!”
我闻声望去,一个绿衫女子正站在右前方不远处。
云繁停下脚步,女子便飞奔而来,一头扎进他怀中,啜泣道:“筱如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云繁有点不知所措,用指尖轻拍女子的背:“好了好了,我这不回来了吗?”
女子扬起沾满泪珠的脸,刚要开口,云繁又轻轻推开她:“你先回房,我待会儿去找你。”
女子不敢相信地睁大眼:“你今晚要歇在彩桔那里?”
云繁皱眉:“我有点事要和彩桔说,你先回去吧。”
女子委屈地嘟着嘴,云繁将手搭在她双肩上,用有些严厉的口气说道:“听话,我有正事。”
女子这才点点头,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地走开了。
转过三四个拐角,在一片珠帘前停下,正好第二个侍女从里面出来,问道:“二公子可要清荷白果茶?”
云繁道:“不必了。”一抬手,两个侍女便弓着身退下了。
房间里烛火通明,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紫薰花香,彩桔正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梳着自己浓而黑的长发。我看到她映在古铜镜里的脸,蒙着一层面纱,只露出一双暗无光彩的杏眼。
我还在想我和云繁思量良久定出的第一句话:“彩桔。”虽然只有两个字,但要求云繁唤出一分倔强,二分自责,三分疼惜,四分期待。这个要求有点高,可我鼓励他说:“我觉得望遥可以做到,你也应该能做到,加油!”云繁表示前半句话就不可靠,更遑论后半句话了。
不及云繁唤出彩桔的名字,彩桔就先说道:“你终于肯回来了?”
我原以为云繁会顺势“嗯”一声,谁知他竟临危不乱地唤道:“彩桔。”
彩桔身子一震,我也微微一震,这根本不需要我鼓励嘛,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云繁走到彩桔身后,轻轻叹了口气:“是我不对,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彩桔手上的动作停了,直直看着镜子里的“索涛”,道:“你有何不对?从始至终,都是我的错,你若也愿意,我便从锦华殿搬出去,住在这空荡荡的大殿里,我孤单得很,你也可立筱如为正室,我不会有丝毫怨言。”
云繁沉默良久,道:“我不会让你从锦华殿搬出去的,我的正室夫人,从来只有你一个。彩桔,你是不是有点想家了?要不我陪你回趟烈焰岛吧,见见母亲,或许你的心情会好许多。”
彩桔回过头站了起来:“你是谁?”
我一惊,不好,露馅了!
云繁还试图装下去:“彩桔,你怎么了?”
彩桔往后退了几步:“你不是索涛,你是谁?我了解索涛的脾气,他从不叫我的名字,更不会这样软言软语宽慰我,你到底是谁?”说话间,已隐隐有了怒气。
云繁装不了了,他走近彩桔:“其实我……”
一道银光闪过,彩桔晕了过去。
云繁将彩桔抱到沉香木的大床上,指尖轻触她的太阳穴,点点红光闪烁,我知道这是在删除彩桔的记忆。
我恢复原形,内疚地坐到床边:“这下彻底不厚道了,不仅欺骗了人家,还把人家打晕了,我看还是等彩桔醒过来,我们实话实说吧,她若不肯帮忙,我们再去找彩薇、彩芙。”
云繁坐在椅子上,望着彩桔的睡脸,悠悠道:“若是能进到她的梦里就好了,在梦里,索涛不再是真实的索涛,我们做什么,说什么,她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的想象。”
梦?我一个想到的是梦魔,但这根本不可能,第二个想到……南瓜!
我取下玉镯放在桌子上,喊道:“南瓜!南瓜!”
玉镯变成了小白狐,揉揉眼睛不满地瞪着我:“我正在睡觉啊笨蛋,干嘛呀?”
我无视云繁惊异的目光,对南瓜说:“你说一只镯子,睡不睡觉不都一个样,我哪里知道?好了对不住啊,要不是有正事请你帮忙我也不会打扰你。”
南瓜用爪子挠了挠自己的白毛,懒洋洋地问道:“好吧,什么事?”
我指了指彩桔:“能不能让我们进到她的梦里?”
南瓜从桌子上跳下来,又跳到彩桔身旁,一只爪子搭在她手上,伸出另一只爪子:“握住我的手。”
我忙上前抓住它的爪子。
南瓜看向云繁,竟恭敬地点了一下头,道:“云繁君,请握住这个笨蛋的手。”
云繁在我旁边坐下,伸出左手轻握着我的右手,淡淡的凉意立刻从他的手指传到我的掌心。
我闭上眼,脑海里闪过光怪陆离的剪影,一阵巨大的困意袭来……
我很快就醒了,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雪地里,雪花飘落在脸颊上,却是温热的。奇怪的是,云繁竟然不在我身边,我在茫茫雪地里走着,放眼所及,满目纯白。
☆、亦真亦幻
走了不知多时,脚边竟多了一条用枯草铺成的小路,歪歪扭扭延伸至远方。我弯腰捡起一枝,原来是已经枯萎的桔梗。
我顺着这条桔梗路走到一大片梅林,听见不远处有人说话,循声找去,看到一对男女相隔一里,面对面站着,女的正是彩桔,男的是索涛。我不确定这个索涛是不是云繁,但当他不经意地看向我这边,还眨了一下眼时,我就完全确定了。
“……索涛,你知道吗?嫁给你之前,我觉得你应该是怎样的,可嫁给你之后,我却觉得你其实是另外一个样子。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云繁道:“你若肯给我一个机会,我便会和从前一样……”末了声音颤抖地补了一句,“全心全意地待你。”
彩桔默然片刻,摇了摇头,凄然一笑:“我是凤儿的时候,你爱依依,我是彩桔的时候,你爱筱如,我还自作多情地想嫁你,想陪着你,奢望有一天你能真的爱上我,我怎么会这么傻?”
云繁略低着头,我估计他正在绞尽脑汁地想如何才能把话题转到“烈焰岛在哪”这个问题上,但看彩桔悲痛难当,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先让她心情好起来,便毅然决定自我牺牲一下。
我变作筱如的模样,突然朝云繁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哭喊道:“索涛,你说不爱我是骗我的对不对?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
云繁震惊地看着我,我挤了挤眼,他即刻会意,愁眉苦脸地将我的手掰开,叹道:“筱如,是我对你不住,我到现在才看清自己的心,我真正/念着的人,是彩桔。”
我们俩同时看向彩桔,我是愤恨不平,他估计是含含情脉脉。
彩桔有些手足无措,但望向云繁的眼睛里,明显透出一丝期盼已久的惊喜。
我走到彩桔面前,推了她一把,她悴不及防摔倒在地。我暗叫不好,使力使大了!不自觉就要去扶她,弯下腰看到她受伤而疑惑的目光,才发觉不对,把长袖一甩,狠狠道:“哼,还想让我扶你?就是你不好,若不是你,索涛怎会移情别恋?”
云繁适时地赶来搀扶起彩桔,然后扬起手作势要一巴掌扇下来,我想都没想脸就朝左一偏,还顺势转了半个圈,待捂着脸用怨恨伤心的眼光看到目瞪口呆的云繁时,才看清他举起的竟然是右手,我心里咯噔一下,糟糕,偏错方向了!
好在云繁是背对彩桔而站,几乎挡住了我全部的身子,她应该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你……你……”我用抖动着的手指着云繁,“你竟然打我?”
“我……我……我也是情难自禁,筱如,你不要怪我。”
“我怎能不怪你?索涛,真不知道你喜欢她什么?凭什么她是正室我是妾?你连她家在哪都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彩桔家在南海烈焰岛。”
“烈焰岛?你知道烈焰岛在哪吗?”
云繁转过身问彩桔:“对啊彩桔,我连烈焰岛在哪都不知道呢,能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