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彩桔家在南海烈焰岛。”
“烈焰岛?你知道烈焰岛在哪吗?”
云繁转过身问彩桔:“对啊彩桔,我连烈焰岛在哪都不知道呢,能告诉我吗?”
彩桔看起来有些迷茫:“烈焰岛在……”
我正伸长了脖子翘首企盼她后面的话,却忽然感觉背后一股大力将我一拉,我便跌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我震惊地怒视着南瓜,南瓜同样震惊:“对……对不住,我打了个喷嚏,鼻子好痒,就顺手挠了一下。”
我盯着南瓜放开了我左手的爪子,欲哭无泪:“你怎么就顺手了?”
这时彩桔也醒了,我以为她看到我们会失声大叫,可她却表现得异常淡定,只是一双杏眼瞪得浑圆:“你们是谁?为何会在我房中?”没等到回答,她又眯起眼,目光落在南瓜还搭在她掌心的爪子和我与云繁相握的手上,冷冷道:“刚才在梦里的,是你们吧。”
我急忙道歉:“对不起啊彩桔夫人,其实我和云繁君只是……”
“云繁君?”彩桔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你是……云繁哥哥?”
我愣了,云繁也愣了:“你是?”
“对,你是云繁哥哥!”彩桔竟开心地笑起来,“云繁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小时候我被困在南海蚀骨礁里,是你和风卓哥哥路过救了我啊!”
见云繁还很迷茫,她又补充道:“那时,你说你们是去澜州找一个铸剑高手,叫白什么玖来着。”
云繁“啊”了声:“你是那个为了追蝴蝶纸鸢而掉进蚀骨礁的小姑娘?”
彩桔眉开眼笑:“你还记得呀。”
云繁道:“可我记得那个时候,你……”
“你说我的脸吗?”彩桔淡然道,“那是后来有一次我偷偷跑到幽冥谷玩,不小心被莲火池的百蛊毒火烧伤,再也复原不了了。”
云繁无言,眼里尽是怜惜,我也不不免感叹,若非火伤,这位彩桔夫人,也该是拥有一副人人称羡的好相貌吧。
听我们将今晚之事解释清楚后,彩桔道:“就算我告诉了你们烈焰岛在哪,你们也不一定能找到,待我明日和大嫂说了之后,亲自带你们去吧。”
我庆幸这事就这么圆满解决了,谁知第二天早上却途生变故,因为真的索涛回来了,带着一身伤,回来了。
***
我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打开房门,正看到一个肩上背着药箱的苍老背影,几乎是被两个侍女提着跑进了彩桔的房间。询问之下,我才知道是索涛回来了。
住在我隔壁的云繁这时也站在了门外,他揉了揉还未完全睁开的眼睛,迷糊地问我:“怎么了?”
我噗嗤一笑,觉得这样看上去傻傻的云繁甚是可爱,竟萌生了一种想上去捏捏他脸颊的冲动,不过我及时将这个危险的念头扼杀在了摇篮里,回道:“索涛回来了,不知怎么还受了伤,彩桔要照顾他,可能今天去不了烈焰岛了。”
“伤得严重吗?”
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云繁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只好等等了。”
我长叹一声,无奈地点点头。
锦华殿的侍女本就不多,而且索涛下了令,不允许惊扰龙宫其他人,所以我一直只看到两三个侍女忙进忙出,便决定去给她们搭把手。我去厨房熬药,那药的气味奇香,熬好后表面还浮着一层油腻腻的深红色,总让我有种错觉:这药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加重病情。
我端着药碗进去时,索涛正靠在床头,上半身几乎缠满了厚厚的绷带,他紧抿着唇,面色苍白,额上鼻尖不断沁出豆大的汗珠,似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彩桔的脸色也不好看,却仍细心地用湿毛巾给索涛擦汗。筱如站在一边,眼睛已哭得通红。
我将药碗递给彩桔,她轻轻道了声“谢谢”,舀了一勺细细吹着,送到索涛面前。
索涛尝了一小口,即刻偏过头,用不善的语气说道:“太苦了,不是让你放些糖吗?”
彩桔道:“龟先生特意吩咐过了,这药放不得糖。”
索涛冷冰冰道:“那让他去换一副药来。”
彩桔又将药递到索涛唇边,劝道:“都说良药苦口,龟先生开的可是最好的药,他还说了,这药越苦说明药效越好。”
索涛闻言,竟猛地将彩桔手中的药碗打翻在地,喝道:“都说了我不喝这药,撤了!”
我吓了一跳,旁边两个侍女赶紧走上前,一个收拾碎落在地的青瓷碗,一个用绢丝手帕擦掉溅落在床榻和彩桔衣服上的药汁。
我觉得喉头有点堵,看向彩桔,她却仍一脸淡淡的表情,似乎已经见惯不怪。
索涛又道:“筱如,你过来服侍我。”
筱如看了眼彩桔,磨磨蹭蹭地并不过去,只柔声细语道:“我笨手笨脚的,比不得彩桔姐姐细心周全。”
索涛冷笑了声:“看得顺眼的,再笨手笨脚还是顺眼,看不顺眼的,再手脚伶俐也是看了生厌。”
这话听得我心中窝火,可彩桔却依旧淡定。招了筱如到床边,嘱咐道:“你就在这好生照看着,我去找龟先生重抓一副药来。”说罢起身就走。我赶紧跟了上去,出房门时回头扫了眼,索涛还是靠在床头,只是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
彩桔吩咐一个侍女去找龟先生,自己径直出了锦华殿,来到殿前的花园里,呆呆地坐在石桌边。
我很想安慰她几句,但怎么斟词酌句都觉得毫无用处。彩桔好似看出了我内心的不平,浅笑道:“不用为我担心,我没事的。”
我苦笑:“本来应该是我安慰你,却反倒成了你安慰我。”
彩桔道:“你不需要安慰我,我其实也没多么伤心,自从脸毁了之后,我的心就开始麻木了,以前被族里的孩子嘲笑,伤心难过得多了,现在倒也没有太大的感触。”
我不忿道:“再怎么说你也是索涛明媒正娶的妻子,他连该有的尊重都没给你!”
彩桔道:“当初他是被逼无奈才娶的我,可谁又想娶一个被毁了容的女子为妻呢?我并不怪他,只怪我自己。”她定定地看向远处,看着看着,竟莫名地笑出了声,仿佛那虚空之处,有一片我看不见的大好风光。
“阿菱姑娘,你想听我说个故事吗?”
我道声“想”,静静地坐着,听彩桔将她与索涛的故事娓娓道来。
☆、花殇几度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自己家中。那一次龙王带他来拜访我母亲,我因为不喜见生人,便没有出去。可我听到了他的琴声,我在想,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才会弹出如此空灵静谧的琴曲,我经不住好奇心,便躲在了幕帘后面,然后我就看到了一袭月白长袍的索涛。他正襟危坐,一手执着著有洒金扇面的檀木折扇,一手轻抚七弦古琴桐木断纹的梅花图案,微微含笑。这一幕在以后的很多个夜晚,常常出现在我梦中,有好几次我从梦里醒来,摸到身侧空空如也的床榻,竟有瞬间恍惚,不知究竟哪个是梦,哪个才是现实……
“第二次见到他是在一年后名溪城的元宵灯会上,当时我正和二姐彩芙,还有她的好朋友兰儿在花灯下猜谜。兰儿忽然指着不远处一个白衣公子对我们说‘快看呢,那就是我常和你们提起的龙公子’。虽然只是半个侧脸,但我知道,那个所谓的龙公子,就是南海龙宫的二公子索涛。可那时我看到的,不仅仅是索涛,还有他身旁笑靥如花的依依,蝶恋楼头牌琴师柳依依。
“我化名凤儿,还变作了另外一副没被毁容的模样,拖了兰儿的关系,也进了蝶恋楼做了名琴师。本来是极为厌恶这种声色场所,但由于每隔几天索涛就会去给依依捧场,那些花红柳绿、纸醉金迷在我眼中,竟也变得不那么讨厌了。因为依依是头牌,所以是坐在二楼高台的最前面,我和兰儿她们则是坐在后面,而索涛,总是坐在对面珠帘半掩的小角落里,他的目光,永远只会落在依依身上。直到有一次依依生病没来,掌管礼乐的刘师傅便让我顶替依依的位置,那是第一次,我迎上了索涛的目光,他冲我微笑,我却慌乱地低下头,甚至忘了也对他笑笑。待我再抬头看时,他却已不在座位上了,应该是去打听依依为何没来吧。
“我怅然若失地弹完接下来的几首曲子,一个满身酒气的年轻公子却突然跑到高台上来,非要我去他家弹一曲。我托推了好久,连刘师傅都上来劝说,可他仍不罢休,还拿出一锭黄金塞到我手里。因为来蝶恋楼的不是高官便是权贵,刘师傅也怕得罪了人,便反过来劝我。我脱身不得,正苦恼不已,索涛却不知怎地跑了过来,他将我手中的黄金塞回给那位公子,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放在我手心,笑盈盈地说‘我也想请凤儿姑娘为我独奏一曲,这玉佩价值连城,怕是三十万两黄金都买不来,这位公子,可否给龙某一个面子’,那公子直愣愣地盯着玉佩,终于在旁人的好语相劝下走了。我见那玉佩色泽剔透,复杂的纹样中嵌着一个‘龙’字,心知是龙宫珍宝,便将玉佩还与索涛,可他却说赠人之礼岂有收回之理,让我将玉佩收下。我想,这便算是我和他的初次相识吧。
“那时,我和其他女乐师住在蝶恋楼后院的西厢房里,依依却是住在名溪近郊的一处别院。我跟着兰儿她们去的次数多了,才知道把依依当红颜知己的并非只有索涛一人,还有其他三四个在城中颇有名望的公子,他们常聚在一起把酒言欢、品诗作赋,可他们也有个规矩,便是从不让我们女孩儿饮酒,有时带了醇香诱人的美酒佳酿来,也不许我们沾点滴……
“后来有一次他们走后,桌子上还剩半壶酒,兰儿非与我打赌,说我的酒量不如她,我见剩下的酒不多,心想全喝完了也没什么,谁知那酒后劲十足,我喝了不到三杯,竟渐渐觉得晕晕沉沉,脚下被石头绊了差点摔倒,还好被扶住了,酒也醒了几分。我听到有人在我头顶叹气‘这梨花醉可是碰不得的,你酒量差就算了,酒品也不好,喝醉了酒就手舞足蹈’。
“我抬头见是索涛,不由万分羞恼,我借着酒兴壮胆,对他说‘那不叫手舞足蹈,那叫手足舞蹈,不信,我跳给你看啊’,我推开他原地转了几圈,又站不住了,他扶我坐下,说去熬点醒酒汤,可我一点儿都不想他离开,半开玩笑地说‘谁要是能嫁给你这样的男子,一定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他整个人一愣,连耳根也微微红了,但很快恢复了平常脸色,笑道‘难得和你说说话,说的却是胡话’。之后我与他没说多少话,就沉沉睡去了。醒来后我仔细想想,觉得索涛多少也是喜欢我的,连着笑了好几天,兰儿还以为我疯魔了,差点要去找大夫……
“再后来,便是母亲告诉我她与龙王定下了我与索涛的亲事,我钟情于索涛想必母亲是知道的,可索涛却不知凤儿就是他要娶的火凤太君的小女儿彩桔。我虽然开心,但又觉得心里很乱,一来我不知道该用凤儿的样貌,还是我本来的样貌面对索涛,我不希望他见到丑陋的彩桔,但我亦不甘心一辈子都躲在一张假面孔后面,二来我不确定如果索涛知道了凤儿就是彩桔,他是否能心甘情愿娶我?可容不得我多想,婚期已一天天逼近。
“就在大婚的七天前,母亲让我从外面回家筹备,我向兰儿告别,跟她说我有个远在江邑的姑姑替我寻了户好人家,我要离开蝶恋楼,去江邑完婚了。兰儿又惊又喜,责怪我没有早点告诉她,过了会儿,她又失望地对我说‘我还以为你和龙公子会成一对呢,听说他也要成亲了’,我暗自偷笑,却苦着脸说‘是啊,他不得不娶别人,我也要出嫁了,算是我们有缘无分吧’,兰儿问我嫁的是何人,我告诉她‘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富家公子,会吟诗作赋,会琴棋书画,会待我很好’。
“我听到屋外传来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依稀是索涛,我急忙出去,却只看到刘师傅站在回廊里,她将一只小金盒递给我,说是索涛送来的膏药,因为我前几天不小心扭到了脚,我没看到索涛的影子,刘师傅说‘龙公子让我把盒子交给你就走了,我看他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生病了’,我握着小金盒,突然便下了决心,我要在成亲那天给索涛一个大大的惊喜,哪怕是做一辈子的凤儿。
“在蝶恋楼这些日子我因受了依依不少照顾,晚上临走前便想却和她道别,当我到了之后,却看到索涛和依依对坐饮酒,我听到依依问他‘你不后悔吗’,他说‘我爹决定的事,谁都改变不了’,依依又问‘那凤儿呢’,他微抬眼角,笑道‘怎么,连你也觉得我喜欢她’,依依不做声,他嗤笑一声道‘我只当她是妹妹般疼爱,若问我有什么后悔的,便是没能娶到你这般聪慧明艳的女子为妻’,依依脸上顿时一片绯红,道‘不需要你哄我’。他们接下来又说了什么,我已不想再听下去……
“我回到烈焰岛,浑浑噩噩地熬过了七天,终于等到成亲的这一天,我静静坐在那儿,等着他来,等他来了我要亲口问问他,他对我的好真的只是兄妹之情?可是我孤零零地等了一个晚上,他都没有来,那个时候我还顶着凤儿的脸,可当第二天我梳妆时,却让自己变回了彩桔。我七天没有见到索涛,成亲后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仍穿着那件月白色的长袍,拿着那把檀木折扇,另一只手,却是紧紧牵着筱如……”
彩桔有些神思恍惚,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说完后她朝我笑笑:“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我忙摇头:“你说得很好,只是这故事听了,却教人难受。”
彩桔垂眸:“难受吗?现在,我却丝毫感受不到了呢。”
一个侍女从锦华殿跑过来,急匆匆道:“彩桔夫人,二公子又咳血了,你快去看看吧!”
我一惊,彩桔早已站起来。她轻盈的身影如蝶般飘远,我忽然便想起她梦中的那片冰天雪地和那条桔梗铺成的小路。枯萎的桔梗花蜿蜒曲折,长路漫漫,花殇几度,不知何时方到尽头。
***
索涛的伤三天后有了好转,彩桔便放心地留了筱如照顾他,准备带我和云繁去烈焰岛。
云繁问她索涛是因何而伤,彩桔回道:“我不清楚,总之是回南海途中遇到了妖怪。”
我不自觉“啊”了一声:“什么妖怪这么厉害?把索涛伤成这样?”
彩桔道:“他也不知道,只是说对方戴了张很古怪的面具,连脸都看不见。”
我和云繁对视了一番,我问:“青铜面具?”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怎么?”
“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