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影骑着马追上他,然后一路奔驰到奈何寺。
寺庙清幽。门口挂着的红灯笼不知何时被换成了白色。
慕容璟烨双腿有些虚浮,苏玄影见他双腿打晃,有些走不稳当。他忙上前去扶住他朝里面走去。
寺庙后院坐了满院的和尚,他们整齐地排在那里,不停地诵着经文。
慕容璟烨一步一步穿过这些人走到门口。他不敢伸手去推开那扇门。
他害怕。
苏玄影看了慕容璟烨一眼,伸手为他推开门。方丈从里面走出来,朝着慕容璟烨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后道:“皇上,梨妃娘娘已经羽化飞仙,如今只剩下一袭禅衣。人死不能复生,望皇上节哀顺变。”
慕容璟烨终究是没能走进那扇门。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慕容璟烨醒来之后,面无悲喜,下旨封黎落为皇后,谥号尊。并为她设衣冠冢,葬于慕容璟烨为自己选好的皇陵之中。
宠贯后宫的梨妃红颜薄命,一缕香魂随风逝去。但是无人见得她的遗体,只有人道那日天色微亮,忽见一白衣倾城女子随着一疯癫和尚一路东去。
至此之后,宁宫再无梨妃。
(全文完)
第二百五十章、番外——安挽歌篇。
慕容璟烨大婚那天,灼灼红妆绵延十里,喜乐情曲响遏行云。
文武百官整齐地立在大殿外的台阶两侧,朝那个身着大红色喜立在台阶下的女子行着注目礼。一向深居简出的长公主此刻也坐在了慕容璟烨的身侧,欣慰地望着台阶下的女子。
而慕容璟烨只是目光清冷地望着众人,心里却感到了莫名其妙的压抑。
“跪——”
随着宣礼官的一声吆喝,总人纷纷在大殿外跪下。
立于慕容璟烨身后的太监行至跪于阶下的女子面前,将手里的圣旨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宇文将军长女宇文氏,秀毓名门,祥钟世德,温恭而贤淑,今受祉而克娴内则。信可嗣音椒房往者统六宫而慑掖庭,以金册宝印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朕训,端礼后宫,表正天下。钦此!”
接着,一宫女将盛着金册宝印的托盘置于跪在女子身后的丫鬟手里。
“宇文氏琉璃叩谢皇恩。”
“兴!”
宣礼官奏礼完毕,那个叫琉璃的女子在身后另一丫鬟的搀扶下起身,一步步朝慕容璟烨走去,踏过铺着嫣红地毯的台阶,朝慕容璟烨端然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祝皇上万福金安。”
“皇后请起。”
慕容璟烨将她扶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
不远处的城楼上,一抹白色的身影立在那里,苍白的面容几乎接近透明。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纷纷扬扬似那年阳春三月时飘落的梨花。
那时,御花园的花还未开全,他像一抹孤独的幽魂倒在她脚下。
他说,救我。
救我。
两个字,就像逃不开,挣不脱的宿命一样。
或许,从一开,就是一个错误。
她望着从大殿到紫禁城外的十里红妆,漆黑的眸子里是化不开的悲伤。
……
“时光愁,难回首。离歌声声叹白头,一朝烟雨几度秋……”
礼乐声罢,却有清冷的歌声随着凛冽的寒风飘入所有人的耳中。低沉婉转,经久不绝,如芙蓉泣露,若杜鹃啼血。每一个音符仿佛一把尖锐的刀,深深,深深地,插入聆听者的心里。
慕容璟烨在听到歌声的瞬间,端着茶碗的手蓦地一抖,任滚烫的茶水将手背烫得通红。
他站起身来,循着歌声望去。一眼便望见了不远处的城楼上那抹白色的身影。
在漫天的飞雪里,她就那样静静立在那里,望着城门的方向。仿佛下一秒便会羽化飞仙般地飘然升天。
“续繁华,又何处。离人桥头独踌躇,几经离殇泪如柱……几经离殇泪如柱……泪如柱……”
歌声还在继续。
他隐约看见城楼上那个清冷的女子朝自己露出了一个倾城微笑。
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挽歌!挽歌!挽歌!……
他在心里不停地呼唤着这个名字。
下一秒,他眼睁睁地看见,城楼上那抹白色的身影,像一只孤独的飞鸟般纵身一跃。
“挽歌!!!!!”
撕心裂肺的吼声如野兽的咆哮。
……
从城楼跳下的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不远处那个男子痛苦的呼唤。
挽歌。
他喊挽歌。
她摇摇头,自己又幻听了。
他正高高坐在龙椅上,满目含情地望着自己的新娘。
他正温柔地端着酒杯,与自己的良人共饮合彘酒。
他怎么会喊自己呢?
可是,那个朝自己飞奔过来的穿着大红色喜服的男子不是他又会是谁?
她看见他一贯清浅的眉目里充满了恐惧。
她看见他望着自己跌落的方向张开了双臂。
她闭着眼落进他的怀里,却仿佛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挽歌!朕的挽歌。”
他紧紧地搂着她,像搂着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这个他十二岁便遇见的女子,这个护他十年周全的女子,这个他生命里唯一害怕失去的女子,此刻她就这样脆弱地躺在自己的怀里。
“皇上……”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雨滴落在湖面一般,在空气里卷出一圈小小的涟漪又瞬间消失不见。
“叫朕璟烨,叫朕璟烨。”
“皇上,你哭了。”
挽歌缓缓抬起手,将那些滴落在自己脸上的泪珠轻轻地抹去。
“朕没有哭。朕怎么可能哭呢!”
慕容璟烨的声音颤抖着。
“朕说过,你的命是朕的。所以,只要朕活着一天,你就别想死!”
“是吗?”
挽歌始终面容平静地闭着眼。忽然,一口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滴在胸前,染红了她雪白的罗衫。
“挽歌!”
他吃力地抬起骨折了的手将她唇边的血拭去。
“宣太医!快宣太医!”
他发了疯地朝不远处的侍卫们吼。
“没用了。”
挽歌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上城楼之前,我喝了一整瓶朱砂泪。”
飞扬的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落在她染血的罗衣上,落在她和他的身边。
“挽歌!你怎么敢!朕告诉你,你若死了,朕让整个上官家为你陪葬!”
“整个上官家?”
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弧度,继而睁开眼望向城门的方向。
“上官家不是已经灭了么?”
慕容璟烨望着怀中女子生无可恋的表情,忽然就慌了。
“朕让人撤掉上官稹的尸首,朕这就命人将他厚葬。你得为他守灵,所以,挽歌你不能死……”
说完,他便朝身边的侍卫下令。
“传朕口谕,将城门上上官稹的头颅和身体撤下,择日厚葬!”
“遵旨!”
目送着侍卫离去,挽歌将目光落在慕容璟烨的脸上。
依旧是她记忆里的模样。却已不再是她记忆里的男子。
她说“璟烨,那年梨花满苑……若我们不曾遇见,该多好。”
语罢,她伸出去的手还未碰到他的脸庞,便重重地落了下去。
“挽歌——”
痛苦的吼声惊飞了栖息在枯树上的老鸦,它们扑扇着翅膀消失在苍茫的天际。
慕容璟烨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儿,失声痛苦……
而挽歌只是静静地闭着眼,像个沉睡的孩子。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她另一只手护在小腹上,以一种防卫的姿态。
雪那么白,那么白呵。风那么冷,那么冷呵。
若一开始,便不曾遇见,该多好。
可是,挽歌,若不遇见你,谁能护朕十年周全?若不遇见你,谁教朕弹琴,谁为朕酿酒?
挽歌,你告诉朕,若不遇见你,朕该为谁描眉,为谁挽发?若不遇见你,朕该如果活着?
挽歌,朕没有告诉你啊,你就是朕的命啊……
第二百五十一章——番外——楚夜歌篇。
长宁十三年的冬天来得比以往早了许多天,灰蒙蒙的天空像是大限将至的老人脸,漫天的雪,静静的飘着,落在地上白茫茫一片。
太和宫外,各宫妃嫔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窗外麻雀声叽叽喳喳,一声接着一声,落在大殿每个人的耳中,聒噪异常。
寝殿内江温尔带着年仅七岁的嘉烨立在慕容璟烨的龙床前,满脸悲痛。
龙床上,慕容璟烨侧躺着,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嘉烨的脸。这些年,嘉烨渐渐长开,五官越发长得像黎落。从嘉烨开始从学时,慕容璟烨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教,有时候,看着他那张稚嫩的小脸,恍惚间,慕容璟烨以为自己看到了黎落。
嘉烨年龄虽小,却已经对死亡有些一知半解。在江宁宫中,有不知规矩的小宫女和小太监闲聊,说陛下这病越发重了时,他一个人躲在柱子后面紧紧握住拳头。夜里用膳时,他问江温尔是不是父皇的病治不好了?江温尔端着碗的手顿了一下,继而勉强扯起一抹微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太医院有那么多太医,皇上的病怎么会好不了呢?”嘉烨低垂眉眼,面色悲允:“母后在骗儿臣,今日儿臣去太医院找程太医,程太医只说会尽力,却对父皇的病避而不谈。你们只当我是小孩子哄!”
嘉烨说罢,放下勺子,起身朝殿外跑去。可是他刚跑出门口,便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吴广祥被撞的猝不及防,连连朝后退出,待稳住身子看清满前的人儿时,又忙打着千儿地行礼:“奴才给四皇子请安。”
江温尔恰恰追出殿外,看见跪在地上的吴广祥出声问他:“吴公公,你不在太和宫伺候皇上,来这里做什么?”
吴广祥见是江温尔,面上现出一抹痛色:“皇贵妃,皇上皇上他快不行了。”
江温尔闻言,面上一慌,忙领着嘉烨匆匆去了太和宫。
慕容璟烨苍白着一张脸,咳了几声。
“父皇!”嘉烨面上焦急,伸出小手摸上慕容璟烨的脸。
“嘉烨……父皇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慕容璟烨声音有些羸弱。
嘉烨忽然就“呜呜”哭出了声:“父皇说,烨儿是大孩子了,大孩子要帮父皇守护好这个国家,守护好母妃和皇长姑。可是,烨儿要和父皇一起守护他们。”
江温尔心中戚戚,别不头去,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慕容瑾妍赶到太和宫的时候,嘉烨正跪在慕容璟烨的床前低声啜泣。
慕容瑾妍以为慕容璟烨已经去了,当即流下两行清泪,扑在慕容璟烨身上大哭起来:“璟烨啊……”
慕容璟烨听见身上的动静,眼皮动了动,轻声道:“皇姐……”
慕容瑾妍顿住,满脸泪水地抬起头来,看见慕容璟烨还醒着,她这才捏着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直起身来握住慕容璟烨微微抬起来的手。
“皇姐,朕怕是没法再陪着你一起走下去了……朕还记得当初复国之前,你握着朕的手……告诉朕,以后你要陪朕守护好这大宁山河……可是,皇姐……朕真的好累……”
慕容璟烨闭了眼睛,复又睁开,他疲惫极了,却还是要强撑着精神,将自己的放心不下的事一一托付,他害怕,自己这么一睡,就再也醒不来了。
他看了眼江温尔,又将目光放到嘉烨的身上。
“皇姐……贵妃资历尚浅,朕希望你能帮着她好好辅佐嘉烨,前朝大臣,封穆华池、蒋文正为摄政王,代替朕教导嘉烨……”
慕容璟烨说罢,又忍不住咳嗽几声,他眼神有些涣散地望着头顶的金纱帐,声音有些飘渺:“朕好像看见黎儿了……今儿个中午小憩,朕梦到黎儿来了……她蹲在朕床上,摸着朕的脸,对朕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皇姐,温尔,朕要去找她了……”
言罢,慕容璟烨放在慕容瑾妍手中的手重重地垂了下去……
“璟烨——”
“皇上——”
“父皇……”
九十九声丧钟声,回荡在整个大宁上空,经久不息。
跪在宫外的众人闻声,不约而同地“呜呜”哭了起来。
整个太和宫的上空笼着一层浓浓的悲伤。
未央宫中,楚夜歌听着外面的鸣钟声,先是微微一怔,继而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她又掉下泪来。
十年,她用了十年的时间,终于为三哥报仇了。
她默默地走到宫外,踏着脚下厚厚的雪走到院中,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
三哥,你听到了吗?这是那狗皇帝的丧钟声,歌儿送他去地下为你赔罪了。
眼里的泪,在寒风中凝成冰,结在睫毛上,薄薄一层。
宁国的风太冷,不似夜楚,四季如春。
如墨夜空中,勾勒出楚夜笙的模样,一如曾经帅气。
她抬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只依稀记得,那年初春,她的父王战死沙场,母亲也因情自刎,皇姑母怜她年纪轻轻就没了父母,便将她接进宫里。
夜楚王因着父王的功绩,特赐林家皇家姓氏——楚姓,她的名字也由之前的林夜歌改为楚夜歌。
她入宫那日,正逢下雨天。
夜楚的梅雨季节最是惹人烦,一下起雨来,就没完没了,抬轿的人将她一路抬到皇姑母的寝宫。宫门为她压了轿门,她袅袅走去,却一眼望见宫院角落里那个冒雨栽树的少年。
有宫人许是注意到她的视线,便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公主,那是三皇子,皇后娘娘的大儿子。”
她早些时候就听父王提起过他,父王说,皇姑母的长子,当朝三皇子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聪慧异常却十分低调。
她如今看着他冒雨栽树,实在不像是聪明人之举。她那时想,父王说得一点儿都不对。
于是,玩心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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