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器。
“那你快闭上眼睛。”
说是这么说,当薛庭儴讲起故事来,弘儿还是眼睛时不时睁开,隔着被子往这边看。讲到后面,弘儿还没睡着,薛庭儴已经困了。
好不容易把小崽子弄睡了,薛庭儴也累得不轻。
招儿又在被窝里笑了起来,他恨恨地揉了她腰一把,低声道:“这小兔崽子肯定是故意的。”
“谁叫你……”后面几个字,招儿说得太含糊,也没办法听清。
“你说什么?”
被子里,招儿红着脸推了推他:“快睡,别又把他吵醒了。”
“你是不是巴不得把他吵醒了?”
“哪有,怎么会。”
“既然不想,那就是肯定想了……”
被子蒙了起来,只看见里面动,倒是什么也看不着。即使是动,幅度也是很小。
不知过去了多久,招儿实在受不住了,将被子掀开透气。可一口气刚吐出来,就岔了气儿。
“你,轻点……”
“刚才是谁让我重点的?”
下一刻此人就被封了口,月色正浓,夜还很漫长。
越是临近年关,京城里越是热闹。
不光是新年的喜庆,也是有许多外地的士子纷纷赶到京城。
会试就在二月,可赴考的士子却是要提前找地方安顿,所以许多人都会提前早到。一来是为了怕路上耽误,早到总比晚到好,二来也是想早点来打听打听京城的形势。
每逢这种时候,赴考的士子们都是格外活跃,除了出没于各地会馆交际及打听消息外,自然也少不了四处托关系走人情拜访各位高官显达。
关于这一次的总裁官到底是谁,私下里早就有人在猜了。甚至有人还专门出了一份小报,报上一一列举了朝中有可能成为这次总裁官的官员,甚至连这次赴试的举子们,也都列出一些风头正盛的人物。
这些人自然是在这次会试中,有极大可能会中进士的人。
小报无名,每三天出一份,只在私下流通,几乎每个举子人手一份。
薛庭儴榜上无名。
无他,一来是因为每次会试都是群英荟萃之时,大昌地大物博,别看薛庭儴在山西能拿解元,也能算上一号人物,但出了山西,可没有人认识他是谁。尤其山西本就算不上是文风鼎盛之地,而江浙一带历朝历代都是最富饶的地方,地方富了,人们丰衣足食外,自然读书的人也就多,而读书的人多了,出类拔萃的人也多。
曾有这么一句话,江南的才子山东的将,西北的黄土埋帝王。
可见一斑!
江浙一带历来是科举大省,而江南的才子之多,也是举朝内外皆知。所以薛庭儴会榜上无名,也是能理解的事情。
至于另外一点,则是因为薛庭儴不怎么喜欢出门。
别的士子都是各处交际,茶会、诗会、酒会、同乡会一处不拉,甚至连毛八斗和李大田都免不了去山西会馆混个脸熟,偏偏他就是无动于衷。
所谓会馆,便是同乡同业之人停居聚会之处。
起先会馆只有一种,便是针对前来京城赴考的举人。这些举人或是因为家境贫寒,或是因为乡音受人歧视,再加上千里迢迢而来,免不了会受当地人欺负。于是一些在京中做官或者做生意的同乡们,出于同乡之间的情义,便建立了会馆供来京赴考的举子住宿之用。
当然撇除这些同乡情分,既然能来京中赴考,也算是人中龙凤,多认识个人多条路,多帮个人多结一份善缘。一个好汉三个帮,不管是做官还是做生意,这个道理还是懂的,也算是一种隐形的投资。
之后这种会馆又慢慢繁衍出商业、行帮这类的会馆,这里且不提。而毛八斗他们去的山西会馆,便是针对赴考举人的。
这种会馆各种小道消息特别多,而毛八斗这厮素来是个喜欢凑热闹。尤其闷了整整一个冬天,也着实闷得慌,自然宛如猫闻到鱼腥味,特别兴奋。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从他嘴里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
例如某某举子私下去拜访了某位高官,却被人不小心撞见了;例如谁谁谁人品德行特别差,有负盛名;还例如谁谁谁有门路,可以拜访到这次总裁官大热人选的其中一人。
尤其是第三点,其实这些士子之所以会上蹿下跳各处出没,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科举之难,难于上青天。
有的人从牙牙学语开始学,考到了白发苍苍可能连个秀才都考不上。有的少年成名,却倒在了进士这一关,三年一次,不中再来,一考就是几十年。不光是人力物力,甚至是精神和精力上都得很大的投入。
每一科赴会试的考生有几千人,却只取三百之数。没被取中的都得回家,三年后再来。
如此艰难,为何这么多人还如此乐此不疲?俱因一旦中进士,可就真是鲤鱼跃了龙门,从此光宗耀祖,改换门庭也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牵到如此巨大的利益,免不得就有人动了歪心思。
各种作弊的手法手段且不提,这些旁门左道毕竟太危险,一个不慎就是被流放或者取缔赴考资格的下场。所以时下更流行的是通关节,也就是所谓的走后门。
就好比这会试,左不过能被选成总裁官的横竖就是那些人,再根据一些其他因素去掉一些,就只剩那么几个。有关系有门路的,自有其法门,没关系没门路的,变着法也要找门路。
再不行了,就挨着每家撞大运。若是能得人提携一二,而那人最后又被选中了总裁官,说不定这次能就能自此改变命运了。
还有京城什么人最多,自然是官员最多,这些官员有亲戚有子嗣,总会有些许机会让人抓住的。
当然,走这种旁门左道的人毕竟还是少数,更多的人则是为了交际。
时下有三种关系最铁,同乡、同年、同座师。
同乡、同座师且不提,这同年便指的是同科应试且被取中之人。就算退一步来讲,即使自己中不了,可既然成了举人,身份自然不同以往,注定会和官场上有很多交际。若是有交情好的友人考中进士,再成了某一处的官员,这些都是以后的资本。
这一年的春节,京城十分热闹,这种热闹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之后,达到了顶峰。随着越来越多的举子入了京,京城里人满为患,各种小道消息让人目不暇接,颇有一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意思。
同时,一种叫做‘闱姓’的私下赌局也在京中蔓延起来。
所谓闱姓,便是以赴考士子姓氏作为猜赌的对象,买中了为赢,买不中就是输。
在开赌之前,会有庄家订出猜买规矩,例如赵钱孙李这种大姓,要么不开,如果开的话,赔付必然极少。而那些小姓的赔付自然高了许多。
这种以姓作为赌局的,其实并不能引起太多人关注,最引人关注的是买某一个人。
像那份无名报就是针对此类,能在榜上有名者,都是这次赴试有名的才子,这些人都是猜买的范围。当然也有一些榜上无名者,也会开赌,这些人赔付就大了,有的甚至能达到一赔两百。也就是买一两此人中,若揭榜后此人真中了,开赌的庄家要赔付两百两。
这种情形真是骇人听闻,让人十分难以想象天子脚跟下竟有这般事情发生。
殊不知,朝廷也是屡禁不止,且这些庄家既然敢在京中开赌,肯定也是有后台的,自然大行其道。
这件事薛庭儴还是从毛八斗嘴里听来了,这厮没耐住寂寞,有与他相交之人带他去下赌之处见世面,他便就带着李大田同去了。
去了不打紧,回来后心里怄得不得了。
无他,这次开赌里根本没有他和李大田两人,薛庭儴倒是有,可惜被压在箱底,根本没人关注,自然也没人下赌。
而薛庭儴之所以会人在其中,大抵也是因为他山西解元的名头在,可惜这解元上一次会试没中,又没什么才名,鲜少为人所知,旁人可不会管他是不是有孝在身,自然给他开出了一个极大的赔率。
最大的赔付是一赔两百,薛庭儴是一赔一百,只看他的赔付,就知道是个大冷门,中进士的可能性极低,这不是明摆着诅咒吗!
“他们怎么会有赴考举人的名字,这难道不是官府才有?”招儿发出了疑问。
这话还用问,自然是这些私下开赌的在官府那边有门路,其实也想象的到,若是没有门路,谁敢在京城拿会试开赌。
听完毛八斗的解释,招儿发出一声感叹:“这些人也真是太胆大包天了。”
何止是胆大包天!
薛庭儴冷笑了一声。
旋即,他打起精神安慰毛八斗:“其实你换个念头想,赔付高了,下赌中了才赔得多。”
毛八斗脑子素来转得比较快,当即反应过来:“庭儴,你这是想自己下自己?”说着,他笑了起来:“嘿,我怎么忘了这点,你既然下场,肯定是会中的。我现在就去买你中,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好生瞧瞧。”
薛庭儴忙拉住他:“你怎么说风就是雨,即使是买,也不是你这种买法。”
“那还有什么说法?”毛八斗好奇问。
“赌之一事本就是该极力避讳的东西,可这些人——”薛庭儴顿了一下,才道:“还是我与你们出去看看再说。”
第135章
下赌之地在药王庙附近,一个丝毫不起眼的胡同里。
乍一看去,并不显眼,实则人家要的就是不显眼。该知道在哪儿的,自然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没必要知道。
据薛庭儴所知,开这种赌局的大庄家有不下五个之数,至于小庄家那就更是不计其数了。
为了掩人耳目,每次会试开始之前,这些庄家就会请许多人四处撒网。不管是不是下赌之人,也不拘是什么身份,只要带着人前来,临走之时庄家自会奉上一笔辛苦费。
因为庄家出手够大方,所以很多人都愿意做这活儿。上至一些赴考的举子,下至平民百姓,甚至是当地的地头蛇、乞丐、车马行等等,到处都有他们的人。
这种氛围,再加上涉及的人面够广,也算是全民皆赌。
甭管下多下少,多少都会买上几注,中了就中,不中也无伤大雅。当然这是仅对于正常人来说,实则里面藏污纳垢,还不知道掩藏了多少腌臜事。
而薛庭儴之所以会知道,还是因为当年他再度回京后,特意关注过这些。甚至借此扳倒过对手,为自己谋过利益。
往事不堪回首,薛庭儴并没有多想,便跟着毛八斗和李大田进了胡同里的一座宅子。
宅子也是丝毫不起眼的,门前有人守着,到了近前,就有人主动打开门。
到了里面,景色顿时大变。
外面冷清至极,丝毫看不出来,而里面一派富丽堂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哪儿的赌坊。
青天白日,里面却是灯火通明。
场地很大,分了上下二层。
迎面分别有三面墙,正中一面墙上悬挂着许多黑底红字的挂牌,上面俱都写着名字。靠西的那面墙上则张贴了许多纸张,凑近一看才知道上面都贴着那些挂牌上墙的举子们的事迹,这是供以人们参考的。
至于靠东的那面墙上,如今还空着一大半,挂在这面墙上的,俱都是些较为冷门的举子。不过一旦有人买了他们的注,庄家这边就会挂牌上墙。
场中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时不时就有人从外面进来。
各种穿着打扮的人都有,有老有少,有文士模样的人,有士子打扮的举人,有普通百姓,也少不了那些一看就是富户的商人。还有一看就是地头蛇的地痞,间或些衣衫暴露的妓女们,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在这里看不到的人。
可以看出这地方不是开了一日两日,而庄家的背景很大,竟有荣盛票号的通兑的字样。
有这个字样也是代表,只要是这里出具的票注,一旦中了,可以不经过庄家,直接去荣盛票号兑换银子。
这也是一些庄家拉拢人的手段,官府并不保障这种下赌,买家自然害怕庄家黑吃黑,可经过票号就不一样了,庄家跑了,还有票号承担。很大的程度上也保证了下注人的隐私,到底这是天子脚跟下。而据薛庭儴知晓,有许多高官也会私下命人下注,且这种人并不少。
薛庭儴目光暗了下来,环视这偌大的场地。
里面十分拥嚷嘈杂,很多人都三三两两地站在一处,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这些声流汇集在一起,变成一种嗡嗡的震鸣声。
“庭儴。”
是毛八斗在叫他,薛庭儴看过去。
“你看的怎么样了?咱们要不要先去买几注?”
环境是可以很轻易地影响一个人,瞧着这种场景,是个人都忍不住跃跃欲试。
“你若是想买,也不是不可。小打小闹买上几注,就当是玩乐罢了。”
毛八斗抱怨道:“你让我想多买我也没银子,你知道嫣然管我管得可紧,看着也是体面的举人老爷,却是荷包空空,兜里就没超过十两银子。”
嘴里抱怨着,可这厮脸上却一点没有抱怨的意思,反倒让人觉得有种小甜蜜,让人看着就想打他。
李大田就有这种冲动,因为毛八斗这厮凡事惯着林嫣然,闹得桃儿以前多贤惠的人,如今也管着他。他倒也不是不想让桃儿管,就是气毛八斗这厮为了女人害兄弟。
一面说着话,三人便一同去下注。
下注的地方就在正中那面墙下,摆了两个长条案,条案后坐着几个人。
走到近前,最醒目的就是悬挂在正中那面墙上最上面一排的几个挂牌了。不光比下面的挂牌大,上面的字也大了许多倍,让人一眼过去就能看见。
有五个挂牌,正是这次会试风头最盛的几名士子。
分别是绍兴的杨广志,杭州的齐正文,嘉兴的赵品河,以及福建的王秀,苏州的卓鹤君。这五人的赔率是最低的,几乎达到一赔一的比例,也就是说你买一两,赔付也是一两,几乎不赚钱。
可买这些人的也是最多,因为赔率低,也就代表很多人都看好这些人中。虽然不赚钱,但至少不赔钱,很多人都有这种心态。
而赔率也会根据下注的多少,时不时更换着。薛庭儴看了一下,最低的就是最上面一排,然后越往下赔率越高。
最低有一赔一,最高是一赔四,而到了东边那面墙上,因为其上都是挂着些冷门的举子,最多一个赔率达到了一赔八十。
毛八斗掏出银子,先买了一些闱姓,也就是压姓的赌注。
因为李是大姓,不在猜赌之列,倒是毛和薛氏小姓,他就分别压了一些。尤其是薛姓压得最多,他拢共就十两银子,一两一注,他买自己买了三两,反倒是买‘薛’买了七两。
那庄家的管事还跟他打趣,说薛是小姓,怎么就想着压薛了。
毛八斗一面对薛庭儴挤眉弄眼,一面答:“这是我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