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爱的却是她的不上心。
百里绫来的时候午膳正摆上来,清晓拿着银针给每盘饭菜挨个试毒。
通报的公公那几乎变了掉的声音响起后,慧妃动也未动,悠然的坐在雕花繁复的乌木椅上,轻轻的抚着自己的肚子。
妃子是该给皇后行礼的,可是慧妃不用,这仍是甯渊给慧妃的另一道旨意。
来人掀帘而入。
这是清晓第二次见到阑月皇后,百里绫。
她的脸很尖瘦,皮肤白皙,一双杏眼微眯,波光盈盈带着笑意,菱唇是樱红色,容貌比起慧妃来,平分秋色。
可甯渊就是不爱她。
百里一家皆是太后党羽,单就这一条,就足以让甯渊对她敬而远之。
“明玥妹妹的肚子,可真是争气呢。”声音更是清脆,如珠如玉。
清晓自知这种场合她不该在场,只是如今离不得慧妃身旁,于是只有垂首站到一边。
明玥起了身,迈着极小的步子走到桌边先坐下了,“姐姐也过来坐吧,久未同桌,失了礼数,还请姐姐体谅。”
百里绫对于明玥看似无礼的举动却全然不介意,她轻轻笑着在明玥身旁坐下,执箸夹了一块玫瑰膏放入口中,“妹妹这宫里就连厨子都不一般呢。”
明玥无所谓的一笑,朝身侧的侍女示意了一下,马上便有人端了一盒玫瑰膏过来了,“合口味的东西向来世间难寻,这玫瑰膏能合姐姐口味,也算是个缘分,这些玫瑰膏姐姐且拿着,若真喜欢,便让那厨子过去栖凤宫也未尝不可。”
明玥这一番话说得是客客气气,百里绫今日像是心情极好,大方的收下那盒玫瑰膏,随即倾身于明月身侧。
她脸上的笑容极尽柔媚,一身樱红色衣衫衬得她整个人仿若山中妖魅,又像是浴血而开的娇媚之花,她的声音是那样好听,此刻却宛如雷音。
“我的好妹妹,你可知上次那么多的五虚叶是谁给我的?”
屋中静静的,百里绫这话却是那样轻,垂首站在一旁的侍女和清晓都未曾听到。
直到百里绫带着笑意走后,明玥才忽然长长的吐了口气,她极尽冰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将饭菜全部撤掉!”
甯渊留下的一名公公上前劝阻:“娘娘,您这身子要紧……”然而他的话被慧妃扔过来的碗碟打断。
清晓虽未听见百里绫同明玥说了什么,但她及其冷静的上前按住明玥高扬的胳膊,“倘若你还想要孩子,就不要动气。”
慧妃明玥脸上的冰冷终于稍稍融化。
她的目光始终望着殿外,一个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眉目间有少见的一抹迷茫之色。
这时的清晓还不知道,百里绫此番前来,只是个信号。
真正的棋,是由缠香而开。
☆、开局
禾生近日来总算胖了一些,苏缠香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是极为心疼。
她今日照例去给禾生抓补药——是清晓当初进宫时留下的方子,强身健体之用,可如今她却是一药两份,一份自然是给禾生,还有一份,却是赶着替一目送去。
出了织云阁的门,左走一百步,便是她这几日一直抓药的医馆。
今日的医馆与往日也并无不同,依旧是人来人往,苏缠香甫一入门,那抓药的老大夫便笑眯了眼:“姑娘今日又来了?可还是老方子?”
苏缠香应了声是,便有小厮领着她去一旁喝茶等候,那老大夫则起身开始给缠香抓药。
只是今日抓到一半的时候,那老大夫面露了难色,“姑娘……这,这一味药现下不够了……”
苏缠香略有些惊讶,这医馆也算是个大医馆了,京城中也有几家分店,怎的如今连存药都没有?
“连存药也没了吗?”苏缠香问道。
那老大夫皱了眉,“这……此事一向归我们大当家在管,只是当家的已有好几日未露面了……”
“那先生可否去库房一看?若是有,皆大欢喜,若是没有,小女子也只有去别处抓了。”苏缠香想了想,挑了一个较为折中的法子。
那老大夫一想,便点头应下了,“也好,姑娘且随我去内院等候一番,”说罢,便躬身做了个手势,“姑娘,请。”
帘子掀开,苏缠香跟着那老大夫进了内院。
内院很是宽敞,左侧有一扇拱门,拱门处是一段走廊,走廊上爬满了绿色植物,密实得连太阳都透不进几丝几缕,而苏缠香的正对面是一座明显新建的宅子,右侧则是一条石径小路。
行至此处,那老大夫指了指院中的石桌石凳,“姑娘可先在石桌那处坐一坐,老夫去库房看一看。”
苏缠香点了点头,轻轻微笑,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那老大夫便转了身,身影渐渐消失在右侧的石径小路尽头。
许是那库房远,老大夫一去好长时间便没了人影,苏缠香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她环顾四周,发现整个院落虽大,布置的却是井井有条,四处摆满植物,可见主人是极爱植物之人,装饰用品并非上等之物,却都是恰如其分的表现了主人的喜好。
她再次看了看左侧的那道拱门。拱门后繁花片片,景色幽静。想了想,她终是起身,朝那拱门走去。
被白墙挡住的视线此刻顿时开阔了起来,此处的景色竟比苏缠香想象的要繁盛。她的视线被走廊深处藤架上的一朵白花所吸引——水净,是离洲城最有名的花,几乎遍布离洲城,不过这花说来也怪,离洲城的夏日处处可见,其他地方却少有生长,京城有水净生长苏缠香还是第一次知道。
她缓步过去,抬手欲要抚摸那花朵,却闻到一丝淡淡的臭味。水净虽美,但却不香,因而那臭味丝丝缕缕的窜入她的鼻腔,让她起了疑。
她顺着走廊往前走去,走得越深,那股味道越重。
终于,长长的走廊走到了尽头,那股臭味已经相当明显了。
她一边嗅,一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那臭味来自于花架下的一口井。那花架上的花香几乎巧妙的遮掩了那股臭味,然而苏缠香因为常年辨识布料上的熏香,鼻子倒是较常人要灵一些,这才对这丝臭味如此明显。
她的心此刻剧烈的跳着,像是奔跑了很长时间,她的脑子嗡嗡作响,她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好像已经有了一点思绪,可是理智又阻止着她一探究竟。
终于,她艰难的迈开了步子,朝那口井走去——
片刻后,她撕心裂肺恐惧至极的尖叫声响彻整个院落。
明玥的肚子过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初初显怀了,未央宫中的人自百里绫来过之后皆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三日前趁着清晓去太医院,戚卫派了小公公来找了她一次,那小公公只塞给了她一方绢帕。
绢帕上绣了一名戏蝶的孩童,身影小小的,恰恰在那绢帕的西方。
清晓立时便明白了,戚卫这是在提醒她——西王要入京了。
在槐安和絮儿还未来的时候,清晓与戚卫说起莫云深之时戚卫便顺口提了这西王。
西王,甯歌。
十六年前的宫变后,便被发配到溪城,因此得名西王。
但让人惊讶的是,他的生母乃是前朝的云妃,但甫一出生却被过到太后膝下抚养。而太后一生无子,对甯歌甚是宠爱。
清晓再次回忆起那个完全不像四十岁的女子,薄柳之姿,却是外戚权力的中心,她怎么甘心自己的儿子待在千里之外的荒凉之地!
然而今时今日的清晓,只看到了绢帕中的西王,却忽略了绢帕上的孩童——
童家孤女,童九。
京外十五里处,莫云深静站在一匹白马旁,他身后是一百名御林军,而他身侧的御林军章统领身穿战甲,面色与他的闲适和恬然全然不同,极为严肃。
从西侧雁山而来的山风将军旗吹得猎猎作响,章维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心中暗想,这西王也差不多该到了。
前方的草丛传来簌簌的响动,章维与莫云深皆是面色一整,提起了精神。
然而任谁也没想到,窜出来的却是一只茕茕白兔。
章维一见是只白兔,心中已是略微不满,他摸了摸马鞍上的弓箭,正犹豫要不要放箭之时,一道青影极快的从他眼前闪过,一阵风一般扑向了那只白兔。
章维从未见过这么快的速度,都有些愣了,而他身侧的莫云深,却是极为自然的抬了眼,微微笑了起来。
“姑娘,逮到兔子便起来吧。”他温和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郊外响起,语毕,他微微上前两步,躬身朝地上那团青影伸出了手。
那女子转脸之时,连章维都不禁吸气。
她极美,是那种清新淡雅的美。
穿着一身青衣,五官秀气,脸型娇小,皮肤细腻,不妖不媚,却相当夺人眼珠。
若说甯画是开得高贵的牡丹,明玥是夜里清冷的昙花,那她就是浥河边长得正好的素尘。
她跪趴在地上,圈紧了怀中那只白兔,一偏头,便看见了带着浅笑的莫云深。
也说不出是缘分还是巧合,他今日恰恰穿了与她同色的青衫。
那一刻,乱花迷眼,她连想也未想便呐呐出声,“你长得好漂亮。”
这一句,换来的是莫云深的无声灿笑,“那现在姑娘能起来了吗?京城近日刚下过雨,地上略有些潮气。”
那女子一愣,随即便落落大方的借着莫云深的手利落的站了起来,语气中充满了轻快之意,“谢谢你啦,你们在此处可是迎接西王?”
莫云深眼睛一眨,将她扶好便收了手,平平淡淡的问:“敢问姑娘是?”
那女子抚着怀中的白兔,“我?”她青葱般的手指指了指自己。
“我是童九。”她笑着答道。
☆、西王
世人皆传西王有一颗仁慈之心。
清晓不信。直至她亲眼见到了他。
她原本是以为会在宴会上才能见到他的,没想到西王到京第二日,便随明玥在御花园见到了他。
明玥有孕已经五月了,胎也算稳,甯渊终于解了未央宫的门禁,允她每日的午膳之后可到御花园走走——当然还是清晓的建议,多走动对产妇总是好的。
这日阳光很大,御花园里的植物都被太阳晒得发着光,有小太监替明玥撑着伞,清晓自然是随侍一旁。
老远便听见了宫女的呵斥声:“今日若是找不着,你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这种话在大宫女口中很常见,然而让清晓惊讶的是,这声音,竟有些像絮儿的。
明玥倒是没停下步子,循着声音快步走了过去。
清晓这才看见那个呵斥的宫女——的确是絮儿。她站在一方池塘边,看见明玥一行人后脸上露出了一些惊惶的神色。
而在她身后的池塘中,槐安浑身湿透的站在池塘中,水刚刚没过他的胸口,正值夏日,池水也不冷,但他脸色异常的苍白,整个人的唇色都成了乌紫色,清晓一看便知他泡在池水里有些时候了。
明玥微微抬手示意,她身侧的侍女便扬声叫道:“絮儿,何事如此喧哗?”
清晓一愣,这才知道这絮儿确确实实是慧妃明玥的人了,而且明玥也并不忌讳让清晓知道这件事。
絮儿一见是明玥等人顿时便有些慌了,眼光一扫同样看到了一旁静站的清晓之后迅速跪在地上,“回娘娘的话,原是李公公见奴婢与槐安这几日闲着,便支使了我们随殿前的人一同去墨王府替童姑娘送赏赐,可是……可是这槐安手脚太笨,竟将玉盘打翻,血玉镯……便,便滚入湖中了……”
絮儿一脸愧色,间或看槐安一眼。
然而她后面的话清晓已没怎么听进去了。
墨王府?童姑娘?难道童九住在墨王府内?为何?
她的心跳顿时乱了,站在一旁就连思绪也不怎么清晰,西王回京便住在宫中,按理说童九跟着西王,自当也是住在宫里的,为何却在墨王府?
清晓心头忽然有些发凉。
苏成忠难道也未阻止吗?他不是一心想要甯辰与童九在一起吗?如今童九一回京便入住墨王府,会惹来多少闲言碎语他怎会不知道。
然而这方她心里百味交杂之时,那方已见一个墨蓝色的身影。
清晓几乎一眼断定那是西王甯歌——他与甯渊太像了!若非戚卫提过一次,她几乎都要以为他们是同母所出。
无论是斜飞入鬓的眉,暗藏柔情的桃花眼,还是时刻紧抿的菱形薄唇,两人皆是无比相像。
这让清晓再次想到了青碧和甯画,并且更让她确定了青碧和甯画之间必然有着某种联系。
她从未如此迷茫过。
在浥河村生活了十五年,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已平庸至此,却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也许都是另一个模样。
疼她爱她,医术精湛的爹爹与江余一的关系不可告人。自小与她长大,情同姐妹的青碧也与甯画成了谜。而那个她亲手带进自己心里的莫云深,倒真是从没骗过她。
可是最诚实的是他,最残忍的,也是他。
“发生了何事?”甯歌低沉的声音拉回了的清晓的思绪。
这一阵子的静默被打破,絮儿最先反应过来,迅速的再次回了话。
絮儿的话刚刚说完,清晓就听见了一个现在她并不是很想听到的声音,“大哥?”是甯辰的声音。
许是刚刚甯歌走得快,于是清晓他们只见他一人,如今甯辰疾步过来,显然两人刚刚也是在御花园散步。
甯辰自然而然的看见了清晓,余下的话皆卡在了喉咙里。
见到甯歌听完絮儿的话沉思的模样,明玥嗤笑一声开了口,“此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西王爷刚到京,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罢。”
乍一听明玥的话,清晓还以为她有着挑衅之意,然而直至明玥转身走后,甯歌跳进湖中帮着槐安一起找那块血玉镯时,她才明白过来。
明玥这话,是忠告。
只不过甯歌仍然我行我素,跳下了湖,帮了槐安。
他的眼中有一种莫云深和甯渊都没有的东西——慈悲。
清晓回未央宫的第一件事,便是不管不顾的去找了戚卫。
童家之女,童九。
十六年前西王流放溪城时,童家便也跟着过去了。
童家满门忠烈,对先帝和甯渊忠心耿耿,西王流放,自当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