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家之女,童九。
十六年前西王流放溪城时,童家便也跟着过去了。
童家满门忠烈,对先帝和甯渊忠心耿耿,西王流放,自当要有监视的人,于是西王流放之时,甫一登基的甯渊便派了童家也跟了过去。
边疆这些年与西苍摩擦渐起,而童家本就人丁寥落,漫长的十六年来,童家就只剩下童九一人。
然而这些年甯歌却与童九关系甚好,甚至在几年前便以兄妹相称。
清晓终于明白为何苏成忠想要极力促成童九与甯辰的婚事。
如今的童九与甯辰一样,都是无害的,或者从某一方面来说,他们都是跳出了甯渊,太后,与墨王这个圈子的。
两个相安无事的人才最相安无事。
只是童九真的会与甯辰成婚吗,如今的清晓看来,未必!
槐安的手在水中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摸到了一个凉凉的东西,他拾出来一看,几乎被喜悦淹没。
“王爷,王爷奴才找着了,找着了。”他伸长了胳膊朝甯歌晃了晃手中的血玉镯,眼中激动的光显而易见。
甯歌也是舒心一笑,那边的甯辰见了,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已是夕阳西下,御花园其他的闲杂人也都散完了,他们三人上了岸后,甯歌便拍了拍槐安的肩,嘱咐道:“下次做事小心些,也不用道谢了,快将镯子送去墨王府吧。”
槐安急忙点头应声。
槐安拿着李公公给的吊牌,一路骑马出了宫,半个时辰不到,便看到了墨王府的朱漆大门。
他匆匆下马,将那吊牌给门口的侍卫看了一眼,那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后便领着他进了后院。
槐安见到莫云深的时候他正在尘园喝茶,一进院子他便跪伏在地。
莫云深淡淡的开了口。
“谁?”
而槐安此时一脸的正色,再也见不到往日胆小瑟缩的模样,他一字一字的答:“清姑娘每次去找的,皆是戚卫。”
☆、征兆
西王的接风宴在清晓见过他的三日后开始。
如今真是不得不感谢明玥的孩子,若非她怀孕,清晓已再没有什么借口到这样的场合来。
这次的宴会显然比上次明玥生辰的宴会大得多,明玥在未央宫便顺口提过,此番宴会虽是西王的接风宴,但其中更重要的是接见西苍的使臣。
西苍近些年与阑月在边境因着百姓买卖人口流动的问题摩擦很大,而西苍此次派使臣前来,求和之意明显。
因此,这宴会,名为西王的接风宴,却也是为了迎接西苍的两名使者。
清晓安静的跟在明玥的身后,进入大殿之前她如往常一样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从瓶中倒出了一颗药递到明玥面前。
这是每日必做的事。此药是清晓专为明玥而制,孕妇服下既能防毒,又能强身。
明玥却拨开了清晓伸过来的手,巧笑倩兮,“就算有心人想要动手,也不会选在这样的场合。”
“清姑娘,你多心了。”
清晓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想了想,倒也认同了明玥的话。的确,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选在这样的场合动手。
她将药重新装回瓶中,然后随着明玥进了殿。
然而任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是这样的场合,恰恰好让明玥有了可乘之机。
别人当然不能动手,但明玥自己,可以。
明玥随甯渊坐下后,清晓便退居在大殿的角落,站在一侧的她轻而易举便看到了甯歌,莫云深和甯辰自然与他同坐一桌,一旁还有甯画与霍至境等人,皆是她所认识之人,偏不见童九。
童九若来了,自然是与他们同桌。清晓再次环视了整个大殿,仍然没有见到这几日缠在她心头的人。
她将目光重新放回莫云深身上,默不作声的观察着他。
他正在同甯歌说着什么,唇边是一如既往的浅淡笑容,明明一身白衣的甯歌应该是较为光亮的那一个,可他仅仅只是说到兴头处时一个低头浅笑,便与日月同辉,黯淡了万物。
饶是故人相见,他与甯歌说话时仍不忘身侧的甯画,间歇还会替她夹她够不着的菜,一举一动,优雅完美。
他展露出的,处处是柔软至极的深情,他眼中的光是柔和的,温暖的,可清晓始终弄不明白,他为何会选择恩将仇报一把火烧了整个浥河村。
一百多条生命,在那个黄昏成为了一堆灰烬。
知道的越多,离他越近,她越是看不清他。
丝竹之音渐次响起,这才让清晓收了心,一刻钟以后,她终于见到了一个生面孔——童九。
那张面孔超乎她想象的美丽,像是一朵素白的花朵一样干净清新,上了妆,更带了三分柔媚。
她穿着火红的舞衣,长袖飘舞,在殿中央恣意旋转。
这一舞,几乎让所有人失了心。
她更是明媚,像一处清泉,几乎能听见叮咚响声的那种。自小在边疆长大,无拘无束,身上充满了洒脱和张扬的气息。
她同大殿里女子全然不同。
一舞毕,她笑眯了一双水漾般眼睛,跪在地上声音清脆的道:“这舞乃是溪城独有的赤裳舞,今日九儿便献给皇帝哥哥啦。”
如此玲珑人儿,谁人不爱,谁人不惧?
清晓没有注意甯渊是如何答的,她极快的瞥了一眼莫云深,发现他面无异色,然而他身侧的甯画,脸色却相当的不好。眉头紧蹙,一排贝齿咬紧了下唇,就连握着茶杯的指关节也泛着白。
有些征兆已经很明显了。
清晓移开目光讽刺的笑了起来。
苏成忠想的这桩婚事,怕是难成!
“便是你发现这具尸体的?”主屋中央的方铭沉声问道。
屋子里充满了尸体发臭的味道,苏缠香跪在屋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忍着恶心,有气无力的回道:“是……”
那口井中,是一具死了近半个月的尸体,苏缠香至今想起她初初看见的那张已经发白浮肿腐烂的面孔时仍然是难以忍受的恶心与恐惧。
“这人可是你们的当家?可睁大眼睛看仔细了!”方铭又问起跪在苏缠香一侧的那老大夫。
五十岁的老人颤颤巍巍的又忍着恶臭,掀开白布看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回大人,确是我家掌柜的无疑。”
正是夏日,这屋中的气息简直让人难以忍受,苏缠香觉得自己再多呆一刻就快昏过去了。所幸方铭问话也快,据实回答以后,方铭便伸手招来了两名小厮,“将他们重新押进牢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出来!”随后想了想,又道:“不许用刑。”
缠香一听这话,腿便软了。
那日在井中发现了尸体后,她便惊慌失措的同医馆的老大夫报了官。
京城死人,兹事体大,也未料到是方铭接管此事。
苏缠香本以为报了案便能回去,毕竟遇上这样的事,寻常女子都会受惊,哪知方铭将那天发现尸体的前后始末问了个清楚后,却将他们关押起来。
她的心几乎乱成一团,在狱中坐立难安。她于早上关押,后晌云姨便听闻风声而来,到底是皇商,宫中还是有几个人的。
云姨显然要比她冷静:“尸体是你发现的?”
苏缠香咬着唇点了点头。
“无事,你也不用太担心,最多等三日,方铭此人办案我是知道的,最多三日便会有线索,这三日里,他问什么你尽管答便是。”云姨凝着脸色,拍了拍苏缠香的手,随即悄悄将一袋碎银递给了她,悄声道:“这些拿着,该花的地方便花。”
苏缠香忍着眼中的泪,点了点头,云姨的话让她安心了不少。
云姨没骗她,方铭办案的速度相当快,仅仅两日后,便有侍卫领着她出了牢房,在牢房门口碰巧与关在另一处的老大夫打了照面。
领着苏缠香的侍卫因着苏缠香塞了钱,倒也客气,指了指牢房左侧的那条路,道:“姑娘顺着这条路直走便能看到府衙后门,从后门出去便是大街,关押实乃办案之需,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
未及苏缠香说话,那老大夫却是一脸的喜色,“可以出去了?”
却没想到那侍卫回头便是一声冷喝,“你,跟我走,大人还有事要问你。”
苏缠香与那老大夫皆是面色一愣,那老夫满脸苦色,被两个侍卫拖着朝与后门相反的那条路走去。
苏缠香白着一张脸朝府衙的后门走去,然而走了几步,她却鬼使神差的停了下来,她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那条路,路上隐约可闻那老大夫哀嚎的声音,她没再多想,提起裙子悄然无声的跟上前去。
苏缠香猫着腰到前厅时,便听见方铭的呵斥:“你家当家的最后一个见过的人到底是谁,你说是不说!”
屋里的老大夫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大人,大人饶命啊,我家当家的一月前便未见过小的了,一月前……小的,小的也不记得了啊!”
方铭显然是动了气,“来人,重打三十大板!”
老大夫一听这话,显然吓到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想!小的现在便想!”
随即又像是惊吓过度,开始自言自语,“那日当家的说要去雁山那边找五虚叶,可能有一阵子不会回医馆,然后,然后便进屋收拾东西……”
“可是正要走的时候……正要走的时候……”
那老大夫说到此处,听了下来,睁大了一双眼,叫嚷道:“小的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那日当家的走之前,有一位年轻男子来过,那……那男子好像叫,叫……”
他使劲的抓着自己黑中带白的发,试图想着。
“啊!名字我记不起了,但我记得那男子说过,他只有一眼,左眼是好,右眼是瞎。”
苏缠香听完耳中嗡鸣一片,双腿无力,眼前昏暗,终是没撑住,一头倒在地上。
☆、触骨
宴会进行了一半,甯歌突然起身,跪伏在地。
他伸手示意,丝竹之乐顿停,大殿中回荡着他沉稳的声音:“皇上,微臣此番回京,还有两名西苍使臣跟随,近两年西苍与阑月的边境因着一些莫须有的误会关系紧张,西苍特地派了这两名使臣前来,只为见圣上一面,道清这其中误会,免得有损两国交好。”
清晓一听这话,便知西苍是为求和而来。
有台阶,锦帝自然要下,他装作一脸喜色的道:“当真如此?快传快传!”
出乎清晓意料的,进来的两个人竟是一男一女。
早闻西苍有女为官,自小在阑月长大的清晓不曾相信,然而今日见到的那女子,却是马尾高束,一身铠甲,满脸英气,显然是一名女将,倒是她旁边的那男子,文质彬彬,相比之下,反而显得文弱。
显然那男子较知礼数,甫一入殿,便恭敬的行了西苍的大礼,声色柔和的道:“微臣望江见过皇上。”
而那女将极快的瞥了他一眼,眼中带着嘲讽的笑意也行了礼,“微臣翡玉,见过皇上。”
阑月并不推崇女官制,因此从这个翡玉进殿以来,阑月的官员看她时脸上都带着一种冰冷和鄙夷,但那翡玉却好似并不在意这些,直起身的时候似乎还往大殿东侧看了一眼。
清晓也顺着她那一瞬的目光看过去,却只看到莫云深慢慢收起了一直挂在嘴边的笑,看见他的目光变得冰冷,宁静,虚无。
清晓一下子对大殿中的望江和翡玉好奇起来。
然而正到兴头上,却有一个小公公快速跑了过来,弯腰对清晓耳语道:“清姑娘,方大人有一事相求,正在殿外候着呢,希望姑娘出去见方大人一面。”
清晓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方大人?她所认识的姓方的官员只有一个——方铭。难道是方铭找她?
清晓沉默了一会儿,见那小太监一脸焦急,终是点了点头,跟明玥简单说了一声,便随那小公公从大殿并不惹人注目的偏门出去了。
那小公公一路走得又快又急,接连穿过好几个回廊,终于在一片池塘处停了下来。周围很暗,唯有回廊上挂着的几盏灯笼还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清晓模模糊糊的看见池塘边站着一个人。
“方大人?”她试探性的叫道。
那人转过身,因光线暗,清晓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听那人声音沉沉的回:“是在下。”
那小公公将清晓领到此处便快步离开了,光线昏暗,清晓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直接问道:“方大人找民女可是有什么事?”
方铭往前走了几步,阴影退去,清晓这才看清他的脸,他神情萎靡,隐有难色:“不瞒姑娘,京城里出了一桩命案,尸体三个月后才被发现,做尸检……寻常大夫根本难以入手,在下想请姑娘……”
然而,未等方铭说完,清晓便打断了他的话:“民女不去。”
“为何?此番若非在下实在没有法子,断不会来麻烦姑娘的,姑娘一手的好医术,何以浪费,再说这件案子可是牵涉了朝廷重臣……”
“方大人自知这是麻烦事,便不要再来麻烦民女了。”她是学医,可并不意味着救人,做尸检,清晓转身便走,却被急匆匆的方铭扯住了衣袖。
他急急的道:“对不起姑娘,在下无意冒犯,只是事关在下至交好友,不得不慎重行事,姑娘若是愿帮在下这个忙,在下必定当牛做马报答姑娘!”
方铭这话她是信的,方铭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许下的诺自然会兑现,只是此刻她倒是有些好奇他的那个好友是谁,能让他这般费心思。
于是她沉下心问道:“敢问大人那受牵连的挚友是谁?”
方铭一想,顿时一脸喜色,“说起这人,或许姑娘你也认得,便是文古阁的一目大人。”
清晓愣住了。这人,她的确认得!
那日回到晚宴清晓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脑中不停盘旋着一目的清俊面容。
任谁看,一目都不像是能跟命案扯上关系的人,然而方铭此人办案她略为了解,没把握时从不出手,此番他能这样费尽心思找她帮忙,显然是查到了什么。
晚宴结束后的第二日,锦帝便召见了清晓。
清晓刚到御书房的门口,便听见了里面传来一声淡淡的朗笑,显然里面的人正聊到兴头上。
李公公隔着门轻轻咳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