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如灯秋似海》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鬼火如灯秋似海- 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沈顺清望着一桌子佳肴,毫无胃口:“然后呢?”
“再后来就是半年后了,那时候我的酒店都快开张了。听说曲家孙子身体渐渐恢复,可曲墨儒突然自杀了。”晏老板盛了碗虫草花炖鸡汤推到薛教授面前:“这事儿也上过报纸,薛教授应该有印象。”
“确实有这回事。”薛教授说:“据说还是那孩子报的警。”
沈顺清只觉得耳朵里呲的一声,如同被尖针挑破耳膜,疼得刺骨。
“可怜了那孩子,用自己大半条命换回父亲的命,结果曲墨儒就这么又给扔了。”薛教授叹气:“妻子身亡、父母惨死、弟弟判刑,兴许是撑不住了吧。”
“要我说还是懦弱了点。就算心灰意冷,也要为孩子考虑啊,孩子还未成年呢。”晏老板忿忿的说。
“谁知道呢,人都去了。”薛教授夹起一块马蹄糕放到沈顺清碗中:“尝尝,晏老板的马蹄糕是出了名的。”
“哦,谢谢。”沈顺清从迸裂的头痛中清醒过来,忙问:“那曲听……曲家孙子呢?”
薛教授和晏老板同时放下筷子,互看一眼,面露难色。
“那孩子……失踪了。”
沈顺清手一抖,碟子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

服务员细心地清扫碎片,又添了新的碗筷。沈顺清尴尬地站着,连说对不起。
晏老板念着“碎碎平安”贴心地解围,薛教授像是能体会沈顺清的慌乱,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孩子后来就失踪了,学校委托媒体找过,警察也找过,没找着。”薛教授叹气:“毕竟那个年代互联网、监控都不发达,找人难呐。”
晏老板接着说:“我还以为曲家后人都不在了,没想到还活着。”
说完又问曲家孙子现在何处,沈顺清便把在林城遇到曲霆的事情说了。

“想不到是进了昌盛……”听完,晏老板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沈顺清为人精明,一眼就看出话中有话,还来不及问,薛教授便摆了摆手:“沈记者,我知道你关心友人,但有些事我要先查查看,你那儿可有曲家孙子的照片?”
“有的,有的。”沈顺清连忙把手机里的照片翻出。薛教授眯起眼瞧了两眼,又说:“我查查看,先吃饭吧。”

一顿饭吃得食不甘味,薛教授和晏老板此后的交谈丝毫没有进入沈顺清耳中。他总觉得头阴喳喳的疼,像是有细小的蚊虫钻进耳蜗,用尖锐的嘴在脑袋里一针一针的扎着。
饭后,沈顺清陪着薛教授慢悠悠地往回走,与其说是他陪着薛教授,倒不如说是薛教授一路护着他。毕竟沈顺清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几次险些撞在树上。
“沈记者,你也辛苦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薛教授体贴地说。
沈顺清茫然地点点头,目送薛教授进屋。

回到酒店,他疲惫地躺下,脑海里窜出无数个血腥、混乱的画面。
癫狂的亲人、挥舞的刀、殷红的血、冰冷的尸体、一拥而上的警察……画面杂乱无章的叠在一起,像一部撕心裂肺的哑剧。
酒店的空调阴冷的吹着,带着嘎嘎的机械响声。
是夜,他迷迷糊糊地,像是游走在泥土未干的田埂上……
一个野娃子呆头呆脑地跟在他身后。
他听到同龄的小伙伴在唤他,加快脚步向前奔跑。野娃子慌了,磕磕绊绊地追,用极小的声音叫着“沈哥哥,沈哥哥……”
他头也不回的跑,直到身后的小人儿被远远甩开,消失在画面中。

霎时间——
空气静止了,时间也停滞了。
小伙伴们不见了,野娃子也不见了,没有声音、没有气息、只有他在原地转着,对着无边空旷。
渐渐地,断断续续的啼哭声从远处传来,先是小声的抽噎,不一会儿又变成长嚎, 宛如幼狼嘶吼,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泰山压顶般的袭来,像是要把他五脏六腑都震裂。
他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疯狂地朝某个方向跑去,直到看到一个幼小的身影,像是陷在沼泽里,半截身子露在外,双脚嵌入泥里缓缓下沉,双眼瞪如铜铃,只有嘴唇轻轻蠕动,发出短促的音节:“沈哥哥……沈哥哥……”
沈顺清朝他扑过去,可那身影宛如雕像僵直着,一动不动,无论他怎么竭力伸手都够不着。
他精疲力尽地跪在地上,眼前沼泽突然滚滚沸腾,升起大片大片浓雾,野娃子在眼前慢慢腾空,变成力拔山兮的巨人,那巨人长着曲霆一样的面孔,目光如冰刃,眼角浮起青色的疤,像是地狱爬出的厉鬼。
巨人高临下的看着他,唤着——
“沈哥哥,沈哥哥……”

一阵寒意入骨,他猛地惊醒,手心全是虚汗,心脏如被千斤巨石拖拽着下沉,每挣扎着跳动一次就发出沉重的叩门般的声响。
是梦啊……
沈顺清有些喘不过气,起身拖着如灌铅的双腿,把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

…………………………………

第九章  陈家码头

次日,沈顺清接到薛教授电话称在家中见面,他不敢怠慢,梳洗一通就往薛家赶。
到了薛家才发现另有一人站在教授身边,年纪轻轻,青涩面庞,一副大学生模样。
薛教授指着身边的少年:“昨晚联系了个朋友,他或许知道些事情。不过有点远,便叫学生开车来,你叫他小吴就好。”
小吴性格开朗,边开车边主动当起导游。上了二环桥,窗外画面就变了模样——高楼大厦挡住葱郁的绿,空气灰蒙蒙的,整个城市像是钢铁牢笼。
薛教授看着窗外感叹:“这城市,变得跟不上喽。”

“薛老师,前面就是陈家码头。”约行两小时后,小吴突然开口。
薛教授示意找地方停车,步行往前。
三人走到一家小面馆前停下。面馆外墙老旧,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老板是个虎背熊腰的汉子,一见薛教授就粗声喊:“听说薛记者您今天来,我特意延迟开业,来来来,尝尝我的手艺。”
“退休啦,早就不是记者了。”薛教授乐呵呵地坐下:“五六年没吃你做的云吞,倒是想念得紧。”

老板姓林,17年前来到G市打工,在工地干了几年后自己开了家小面馆做生意。薛教授当记者时,为写一篇外来务工人员生存调查,和林老板一群工友们在工地里同吃同住了三个多月。后来林老板面馆开业,薛教授还专程写了幅“面中藏滋味,锅里煮乾坤”的楹联送来,两人交情一直不错。
“老林啊,这次来主要是打听个人。”薛教授开门见山,又对着沈顺清说:“你不是有曲家孙子的照片么,给他看看。”
沈顺清连忙掏出手机。
“前面就是昌盛的地盘,码头和地都是昌盛的。”薛教授说:“老林的面馆开在这儿有七八年了,对这块熟悉,让他认认人。”

林老板见薛教授面色严肃,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手机把图放大仔细瞧着。沈顺清焦急地盯着林老板,只见林老板眉头微蹙,盯了片刻又叫来一个伙计,两人凑在一块儿看。
不一会儿,林老板把手机还回,不确定地说:“这是曲崽吧?变化挺大,不过看眼角这道疤,应该是他没错。”
沈顺清心生疑惑:“曲崽?”
“嗯,昌盛陈董门下的小子,有人说是陈董捡的,也有说是私生子。”林老板端上三碗云吞:“小时候瘦得跟小鸡崽似的,码头上的人都叫他曲崽。”
“要不是这疤从小就有了,还真认不出来。”旁边伙计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不过照片上看上去挺结实的,这应该是养好了吧?该不是真是私生子吧?”
“这倒不是,这人是城北曲家的孙子,也是大户人家。”薛教授说。
伙计尴尬的缩了缩脑袋,林老板打发他去做事,接着问:“薛记,您打听这人是做啥?”
“不是我打听,是这位小兄弟打听,你知道些什么就跟他说说。要是方便,带他去陈家码头看看。”
“行啊,你们先把面吃了,我待会儿提前歇业,带这位小兄弟逛逛。”林老板豪爽的说。

沈顺清毫无食欲,一碗面吃得慢吞吞。等他吃完,林老板已经把店内收拾的差不多,薛教授说着下午还有课,让学生捎他回去,还叮嘱林老板多招呼沈顺清,林老板拍着胸`脯连说没问题。
上车前,薛教授突然停下脚步:“关于昌盛你可知道些什么?”
沈顺清回想着之前查过的资料:“有在网上查过,说是靠码头起家,后来转型做运输、房地产一类。”
薛教授拍了拍他肩膀,语气里有种道不明的情绪;“奋斗史多是写来吹嘘的,背里的名堂往往不会端上台面。码头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那得靠卖命才抢得下来。”
码头自古藏污纳垢,不是个太平地方。沈顺清想起曲霆一身匪气的模样,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回头见林老板深表赞同地点头,一颗心更是如坠冰窟寒了个透。

昌盛码头现已是日进斗金的货运码头。远处潮水连海平、云傍码头生,近处唯有高高的塔吊和堆积如山的集装箱货场,运货的集卡车进进出出。
“沈记呀,那边咋们进不去,只能站这儿看看。”林老板指着远处守卫严格的关卡感叹:“以前这儿可不是这样,乱得很。上船的、下船的、装货的,卸货的,一天到晚不是铁锚的撞击声就是打架的声音。”
“曲家孙子也在这儿打架么?”沈顺清问。
“打啊,陈家人没有不会打架的。”林老板口中的陈家就是昌盛现董事长陈昌云,因为声名煊赫,至今还有人把昌盛码头叫做陈家码头。
“早些年陈家占了这个码头,就找过往船只收停泊费,直白点就是保护费。不给钱就滚,再狠点的偷偷放火烧船,烧到你要么交钱要么滚蛋。”林老板指着港口:“就那儿,以前天天火拼,一群人追着另一群人跑几条街。”
“曲崽我以前见过,在这儿名气也大。”林老板顿了顿:“别看他瘦,以前打架可厉害了,把人胳膊都扭断过。”
沈顺清想了想曲霆脸上的疤,心想莫不是打架留下的?那疤在右眼角下两三厘米处,像是被玻璃或是刀尖刺破,再往上一点怕是要伤到眼球,又想到林老板是根据这疤认出的人,便问起此事。
林老板却愣了愣说:“这个不清楚。我们知道这人的时候,他脸上就有这伤了。那时候码头闲杂人多,大家都说眼角带疤、瘦不拉几的就是曲崽,我们也是靠这个辨认的。”
“您见过他打架?”
“见过,常见。以前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一群人拿刀的、拍砖的、飞车堵人的,跟黑社会没两样。”林老板看着熙熙攘攘的码头:“没想到现在倒是做起正经生意了。”
从网上报道的昌盛发家史来看,陈昌云从码头得来第一桶金后就自己买船跑货运,后来又扩充到交通运输、房地产一类,现在稳坐G市龙头企业位置。而曲霆只是房地产分公司的一个副总,网上描述甚少。
“您还知道曲家孙子什么事儿么?”
“我和那小子也没直接接触,不过名气大,有传言只要他出马,逮人要债都不在话下。听说陈董也器重他,给了他一批小弟,让他带着混。”
难怪王海叫一直称呼曲霆老大。沈顺清本以为是王海年轻有个性,想来或许还有这层关系在里面。
“后来陈董一手打造了昌盛集团,偷鸡摸狗的事儿也不做了,那些在他手下混的人也跟着走了。”林老板说:“都是跟着陈董打江山的,现在应该也都升官发财了吧。”

…………………………………………………

林老板带着沈顺清在码头外走了一圈,讲了些当年的事儿,像是重复上世纪香港电影里的情节:盛气凌人的大佬、喊打喊杀的小弟,火光冲天的打斗……画面里没有蓝天碧海,没有旷野长堤,只有尖刀长械相互碰撞发出乒乒锵锵刺耳的声音。
沈顺清看着熙熙攘攘的码头,所有景色都泛着冰冷生硬的机械感,空气里有油腻腻的气息。他呼吸局促,像是烟瘾犯了,右手不自觉伸进兜里,把烟盒捏得老紧。
“曲……崽有去过您店里吃面么?”沈顺清突然问。
这话问得仓促,林老板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没有吧,以前若是打架,我们关门还来不及;后来这码头越建越气派,倒是没怎么见过陈家的人了。”
“真可惜。”沈顺清像是自言自语,目光落在远处:“明明那么好吃。”
林老板猜不透他心里想什么,也不知该不该顺着说声谢,只得默默地跟在一旁。

沈顺清回到酒店已是华灯初上,薛教授特意打来电话询问进展,他便将林老板的话连根带梢地转述了一遍。
事情已经大致勾勒成形。
当年,曲墨儒带着孩子回家,却不幸全家罹难,唯独曲听秋逃过一劫。后来曲墨儒卖了书院继而自杀,曲听秋不知所踪……而后便是遇到陈昌云,在码头混了些日子,直到陈昌云创立昌盛,把曲听秋带进昌盛。
至于曲听秋为何失踪,如何遇到陈昌云,又为何改名曲霆……估计只有本人清楚了。

沈顺清躺在床上,突然后悔来G市走这么一遭了。
查真相是职业本能,更是一种遇事后的习惯。
多年记者生涯让他已经习惯用探究真相的方式来获取自己想知道的,无论对方是否隐瞒,他都能驾轻就熟抽丝剥茧。
他本想用各种套话技巧让对方不攻自破,但曲霆比他想象中更顽固。
即使沈顺清看穿了他偶有慌乱的动作,曲霆依旧可以用冷漠又客套的语气说着“认错人了”“第一次来林城”一类胡话,用冷若冰霜的表情筑起一道高墙,把他隔绝在外。
他也想过直接撕开那层伪装,或是把人揪回家让曲飞来一场电闪雷鸣的表演,然后看着那张吓得失魂落魄的脸说:你亲弟弟早就认出你了。
可他做不到。
他总是会想起那双水汪汪的眼,想起他叫他“沈哥哥”时如小猫啼叫般如丝的语调。
他狠不下心。
从一开始的对峙中就处于下风。

所以他来到G市。
他不认输,套话不成,那就暗查。
他绕开曲霆,在另一个城市将工作技巧用得淋漓尽致,结果也算圆满。
可如今,真相只剩细微末节就能拼凑完整的时候,他又后悔了。
亲人惨死、重伤濒死、书院落败、混迹街头……过去的每一个环节都让人毛骨悚然,他甚至能感受到曲听秋每一步都像踩在钢丝上,走得心惊肉跳。
每当故事一点点浮出水面,他的心就下沉一分。

曲听秋为何改名还不得而知,但若他执意让曲霆承认自己就是曲听秋,岂不是意味着逼人再一次面对过去?
可若是放弃,家里还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