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一首一尾,伽蓝会有热闹看了……这个世界,总算不会太过无聊,是吧,阿薇?”
高塔顶端仿佛自语般的声音回响在空无一人的殿堂内,没有人听得到。
☆、来人
“你今天不去习武吗?”云烛问他,她只知道云焕拜了师傅,整日往空寂城外跑。
云焕似乎突然回神,他愣了一愣,回答她:“快年节了,她放我回来帮忙。”
云烛笑了笑,给他塞上一包风干的沙枣,“家里不忙,想来人家拜师傅都要送拜师礼,云家清寒、别无长物,但也不能毫无表示,你拿着它,给你师傅送去。”
云焕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他知晓楚暮的性子,摇头说:“她不关心这些虚礼。”
“那便算作年节礼物送去吧,我看你这一日日也是心思不在家中,念师傅了?”云烛似乎看穿了少年的心思,继续问他:“你的剑技师傅,定然是个很不错的人吧?”
如若不然,哪里会招得云焕这样神思不稳,常在家中的这几日,除了练剑就是发呆出神。
云焕垂下眼睫,没有去回答长姐的问题。
他捏住那包紧实的沙枣,猛然站起身子,只低头说:“那我送过去,天黑前会回来。”
“好,你小心点。”云烛看着他跑出院子,心里开心得很,在她的打算里,云焕可以好好学武、强健体魄,不至于总被欺负,尚且能保护自己,这就很好了。
而他遇上的是一个好师傅,这自然是更加好的事情。
云焕向古墓走去,路过西门,又遇上许久不见的奥普一行人。
他们远远地看着他,却不再上前言语挑衅,女仙收了他当徒弟的事,他们那日在场,自然知晓得一清二楚,再加上楚暮这家伙的暴力威慑,他们现在可不敢欺负云焕。
云焕如今已然脱胎换骨,他只需要几招,就能轻松挑飞他们,他也向来是极记仇的人,就如四年前,等他身体稍一恢复,就领着帝国的军人,去牧民聚居地里一个一个指认绑匪,亲眼看着绑过他的人被吊死才心满意足。
他本以为自己学成时会狠狠报复回来,把那些欺侮过自己的孩子一个个打倒……却没想到此刻看见他们,他竟然倒不怎么憎恶了。
云焕冷着脸,只在经过他们时飞快地斜了一眼,再无任何其他的动作。
半大的牧民孩子们看着少年离去,互相讷讷地对视,不知该说什么。
回到古墓,云焕一眼便望见了陌生人群,他们都不是常见的西荒人打扮,穿得累赘而繁复。
十数个围在墓门口,却都是静寂无声。
他握紧腰间的剑,压着脚步过去。
“都说了,老娘不跟你们走,什么十巫还是八巫,我不知道也没兴趣!”墓门口的姑娘插着腰,一脸不耐烦。
“别吵着我师傅睡觉,否则我一剑削死你们!”
楚暮对于这个突然找过来的“大伯”一脸懵逼,嚷嚷着自己是巫什么家流落在外的骨血,他们千辛万苦找到自己,要把她引回帝都。
呸!
她现在有师傅有师弟,练剑、吸狐狸、教教功夫,哪个不是舒心惬意,犯得着被所谓的亲人抓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折腾自己吗?
何况她空有这姑娘的躯体,灵魂却不是,对于莫名其妙的血缘亲情,楚暮并没有接受的打算。
来砂之国接人的是楚远名,这个在帝都上层都极为有名的贵族门阀,却被楚暮嫌弃得很。
他微微弯着腰,不知真伪的语气里带着恳求和懊悔,“你多年流落在外,必是受了委屈,我能理解,所以想要补偿于你,给你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
“你的父亲也时常想念你,每每想起你这个流落在外的孩子,都彻夜彻夜地辗转难眠,直至心力憔悴郁郁而终。”
“多年来我们也一直苦苦寻找,不肯放弃,而今终于如愿,还望你体谅一下我们的苦心!去你老父亲坟前上一炷香!”
虽然事实于此毫无干系,但是楚远名却生生说出了一股寻子多年的可怜感,到底是极会演戏的贵族人,你看他眼里闪烁的水光,整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楚暮却是毫不动心的,她看了楚远名一眼,只说:“拉倒吧,你们就当那个孩子死了,也别惦记我了,我不需要更好的生活环境,也不想去上坟烧香。”
楚远名心头是再有不耐也发作不出来,一是这位楚家骨血是老祖亲点入族的,不可妄动,二是他初来时就想以武压人、打算架住她扛回帝都即可,却没料到他所带的十三个武人护卫,丝毫不是人家这位的对手。
这番身手,只有他们这点人,怕是容不得他们武力镇压了。
楚远名当即改了策略,走得是苦情路线,期望小姑娘能有所动容。
可是楚暮显然不吃这一套,她直说道:“你们再堵门口叨逼叨逼,我可要拿剑赶人了!”
楚暮还没不耐烦地再次出手,悄无声息地,却有另一柄寒光烁烁的长剑顶住了楚远名的后心,连他周围带的护卫都没有察觉到。
云焕的剑,太快。
“带着你的人,从这里滚出去。”
少年语气冰冷,一如他的剑。
楚远名当即举起了双手,表明自己不会妄动。
他可不能空手走,老祖下了死令,要将这位“楚家骨血”带回本族。
想到最终法子的楚远名忽然大叫道:“金丹!我有九还金丹!”
“千金难买的九还金丹,有续命养身的奇效!”
他盯着红衣的少女,道:“侄女跟大伯回帝都,那里尚有更多救命的丹药!”
楚暮忽然沉默下来,这个所谓的大伯,这一刻倒是奇准无比地抓住了她的需求点。
师傅这一身的病,需要养命。
师傅需要奇药,可是空寂城没有、砂之国没有、她也没有……但是他们有。
云焕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剑尖几乎刺入了楚远名衣服的更里层。
“你是如何知晓?”他一眼便看出了奇怪之地,先不说他们如何寻到了博尔古的古墓,他们到底是如何知道了楚暮需要奇药?
这些帝都人,知道古墓里躺着前朝的空桑女剑圣吗?
空桑余孽,诛族的大罪。
楚远名也并不知晓其中详情,他根本不知道是如何找到楚暮的,又为何让他在求不得的场景下,说出“我有金丹奇药”这句话。
他本毫无头绪,老祖安排下来的事,他顺着当年的线索去找,然而却没有更多的下文了,正在他着急上火之时,圣女大人却突然来传消息,
博尔古,古墓,金丹。
他只知道这些罢了。
“圣女大人!”他最终说出了些真相,却仍旧掺杂了假话,“苦寻多年不得,我们花费重金向圣女求得答案。”
“那是神力!”
“圣女大人占卜星象,终于得出结果,是她告知我这一切,并且嘱咐我带上金丹,”他盯着楚暮,字字颤抖,“侄女可愿跟随大伯回家?”
云焕转头盯着楚暮。
楚暮踌躇了一阵,她看着楚远名手里拿出的一方锦盒——九还金丹,她在空寂城里从游商处打听到过这个信息,来自帝国巫首,延年益寿、保命养身,历来是帝都贵族和叶城巨贾千金索求的东西,十分难得。
师傅的身体需要它。
楚暮咬了咬牙,心里做好打算,朝楚远名走过去,说道:“把金丹给我!”
楚远名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高兴之下连连点头,恨不得立即跑过去给她送上金丹,只求这姑娘能跟自己回去。
可是他仍旧被少年的剑压制着,不得动作。
楚暮一把拿过他手里的锦盒,斜了他一眼,“金丹还有吗?多给我弄点。”
楚远名忙陪着笑,说:“这东西可难得,哪里有那么多呢,不过侄女回了帝都,自然是可以向老祖多求一些的。”
楚暮收好盒子,不想和他再作废话,拉起云焕就往古墓走。
“你们年节过后再来接人。”
总要向师傅亲自告别的,在楚暮的打算里,她就想去帝都捞一把灵丹妙药,到时候倚仗自己的功夫,再逃回来也不是不行。
☆、欲行
“你要走。”云焕用的是陈述的语气,而非疑问,他盯了楚暮一眼,将怀里的沙枣干放到石桌上。
“对啊,我要走。”楚暮答应道,又摸出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给他看,“这是九还金丹,说不准能医师傅的病!”
云焕转眼盯看那枚浑圆的药丸,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暮接着便去拆云焕的那包东西。
拆开后发现是风干沙枣,一枚入口,她点点头,赞道:“真甜。”
楚暮小心地摸出一把,再划出一半推到云焕面前。
剩下的大半却窸窸窣窣地重新包好,她还念着快要醒来的慕湮。
云焕不再说话,笼在阴影里的脸色沉沉。
“不要太想我,”楚暮摇摇头,完全没注意到云焕的脸色,笑道:“我又不是不回来。”
她还低声说:“我准备去帝都扫一堆药回来,扫完就跑,他们可抓不住我!”
“然后啊,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要好好守着师傅,看好小蓝、小绿、小黄。。。。。。这些小狐狸,小绿就不要惯着它了,让它自己去猎食,真是懒得都成蛆了。”
“那些牧民再来门口求帮忙的话,你挑着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再去帮吧,记得穿上裙子,毕竟是女仙,这个传说得帮师傅保持下去。。。。。。”
楚暮瞄了云焕一眼,想了想他穿女装的样子,忽然笑出了声,她连连摇手道:“算了算了,师弟你别穿裙子了,我知道依你的性子是不可能这么干的,女装大佬就不为难你了。。。。。。”
少年依旧沉着脸,对于她的欢乐似乎一点都感受不到。
云焕忽然从沉默里站起来,他冷声道:“沙枣干是我长姐做的,当做年节礼,已经送到,我先回去了。”
言毕,竟然直接转头走了。
楚暮甚至叫不住他,她颇为郁闷地坐回石凳,心想自己是哪里又惹小师弟不高兴了。
年节很快便至,凛冬的冷风呼啸在大漠上,扬起沉沉的灰幕,甚至都遮蔽了日头。
慕湮醒来的时候,发现她的徒弟正托着腮坐在她床边。
“小暮?”
“师傅醒啦?”她露出甜蜜至极的笑,将洗净的桃子捧到慕湮眼前,“桃子,新鲜的,泽之国生产的。”
慕湮拿过桃子,伸手习惯地揉着她的发顶,说:“桃子不好买吧?”
“你不用年年如此,为师总觉得刚吃上没多久,再一睁开眼又是桃子了。。。。。。”
“嘿嘿,我有渠道能拿到桃子啊,师傅不用担心的。”楚暮把桃子塞到她手里,然后坐在她身边慢慢倚靠过去。
慕湮的身子微凉,不似常人的温度。
楚暮去拉慕湮的冰凉而柔软的手,轻抚着她的手背。
慕湮柔声问她:“焕儿呢?”
“师弟回家过节去了,陪着师傅的当然是我了!”楚暮仰起头,看着她,语气中竟带了十足的不舍,她说:“师傅,我在这里本来无亲无故,多亏了你。。。。。。”她才有一个可停歇的归处。
慕湮也想起当初捡到楚暮时候的样子,瘦骨嶙峋的小丫头蜷缩在黄沙里,几乎和沙漠融为一体,若不是她偶尔路过,这丫头怕是死定了。
“怎么突然这么说话?”她摸了摸楚暮的胳膊,感慨地说:“都要长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
“师傅就是我最亲的人,”楚暮摸了摸鼻子,想起现世里永不可能再见的父母,眼泪登时就涌下来,她胡乱地擦了擦,“师傅就像我。。。。。。”
楚暮去看慕湮,咧嘴笑道:“师傅就像我姐姐一样!”
慕湮忽而就笑了,说她:“你最先是想说,为师像你母亲一样吗?”
“当然不是了,师傅这么年轻,绝对是我的姐姐啊。”楚暮摇着她的手,这时又掏出另一样东西,是锦盒里的金丹。
“师傅你看!”楚暮打开盒子,“九还金丹!说是治伤的灵药,你看看,能不能治你的伤?”
慕湮知道徒弟的好意,她接过盒子,笑道:“用处大约是有的,”她轻嗅了一番,闻出些颇为珍贵的药品来,“这可是难得的东西,小暮是哪里弄来的?”
楚暮顿了顿,组织了一下用语,她小心地问慕湮:“这个丹药对师傅是有用的吧?”
慕湮回答她:“有一二分用处。”
楚暮听闻,立马拍了拍胸脯,只说:“那就好,师傅,我跟你说一件事。”
“我的家人找过来了,要接我回去。”
慕湮愣了一愣,回神过来就是替楚暮高兴,说:“那你应该开心才对,不过看你这般神色,怕不是另有问题?”
“没有!”楚暮摇头,扯出一个笑,她自己不想让师傅知道自己是为了她才决定回伽蓝,“他们人可好了,还是帝都的大户人家,我就说师傅照顾我多年,身体不好,他们就给了我这个丹药。”
“是吗?”慕湮回以一个浅淡的笑容,不再追问,只说:“所以小暮要跟着他们回去?”
楚暮点点头,她张嘴就瞎说:“我要回去看看我爹。”
虽然她‘大伯’说,这个亲爹已经‘忧思成疾’去世了,但是她拿来当理由还是很好用的。
慕湮点头,的确,小姑娘想见亲身父母的心思可以理解,她很同意楚暮的决定,“是该回去看看,但是你说是帝都的大户人家,大户人家里头的规矩可多了。。。。。。你别傻乎乎被人欺负了去。”
楚暮听到这儿就是一叉腰,她颇为自信自己的身手,高声道:“那是,我可不会给剑圣门下丢人,哪里还会让人给欺负!”
慕湮却拉了她一把,难得严肃地说:“小暮,你要记住,”
“你师从于我一事,不可外泄,空桑的剑圣和如今的沧流帝国,并不相融,听清楚了吗?”
楚暮收起所有玩笑的心思,郑重地点头。
慕湮敛去的笑容终于又绽放开来,她摸着楚暮的肩膀,想抽查一下她练剑的进度,便问她:“九问学得如何了?”
“还可以吧,我最后的两式也摸到门道了,再多练练就好了。”
慕湮此刻就是一个担心徒弟出门被欺负的操心师傅,她细想之下,觉得楚暮的九问虽然学会,可是其他仍有不足,便开始掏自己的家底,将那些楚暮可以自学的身法、剑术秘籍都一本本给她塞上。
“这些你都要学,大师兄和我的收藏大抵都在这里了,焕儿这边我倒是可以亲自来教,你如今要去得远了,怕是不会常回古墓。”
“这个是碧落海的夜明珠,还有避水珠。。。。。。”
楚暮连忙按住慕湮的手,笑道:“师傅是不是太偏心我了?你把宝贝都给我了,师弟会吃醋的。”
“你一个小丫头独身在外,总归会比男孩子让人担心。”慕湮还想掏出什么东西,却被楚暮拦住了。
楚暮豪气得很,她安慰慕湮放宽心:“师傅放心,我可比男孩子猛,一言不合就能干翻他们!”
慕湮看向楚暮,心里感慨那个原本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