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却总觉得小蕙在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在故意说重话。但她这一句话,的确在理。在祝家庄,祝员外与祝夫人也这样对她说:尼山是不能得罪的。
倒是兰姑娘,她皱了一下眉,环顾四周,看见了菊花从遮掩下的一个背影。
那个人……似乎是马文才。
她转头看向小蕙,她在笑,但是眼底全无笑意,目光似有似无地跟随着他。
她是故意的。
兰姑娘想到这,叹了一口气。
马文才是为了送一包桂花糖。
他喝过那碗药汁,苦涩一直蔓延到喉咙。他直觉认为小蕙会不喜欢这样的苦。他想着她向兰姑娘求情不要喝药的样子,心口微热,有些甜。他以为,她会喜欢这桂花糖,就像他也喜欢这桂花糖一样。所以,他让马统下山采办桂花糖。他也不愿让王蓝田污了她的眼,让她烦心。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王蓝田后,他让马统把他带到了山下的医舍。
虽然她那日说过不让他进医舍。他自然信守承诺,但也不放心让马统过来。怕他嘴笨,说错了什么话,让她不开心。
想着就亲自把这包糖放在她门口,她总是会看到的。
但是,他没想到他会看见她与那些男子其乐融融的相处,他更想不到她会说出那样一句话。他更想不到,她的话竟然精准到了可怕。
马太守早与他说过要待王家姐妹好一些,千万不能与尼山交恶,毕竟尼山不是看上去那般简单。他本不是抱着目的接近他的,但他们的身份,她一句话就能说透。她早已明悟。
他马文才却也不是个拎不清的。既然她无心,他也不必有意继续作践自己。
他朝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桂花糖撒了一地。
送完祝英台他们,兰姑娘转身,看见小蕙蹲在那丛菊花中。
“你在干什么?”兰姑娘问她。
小蕙不知道是没有听见她的话还是不愿回答。她又问了一遍,许久,才听见她说:“这里有桂花糖。”
兰姑娘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了这是马文才之前站的地方,沉默了一会还是决定回到医舍。
小蕙小心地把那一颗颗桂花糖用手帕收拾好。她拍掉桂花糖的上面的浮尘泥土,把它放在眼前,借着傍晚的夕阳的光端详着这颗桂花糖。里面,有一小朵桂花。像是胆怯,就那样开着,似乎下一秒就能枯萎死去。她莫名觉得自己像是那朵小小的桂花。她也想自己就定格在最好的时候,不会改变。
她嘴巴在笑,但是眼睛却在流泪。
她把那颗桂花糖放在嘴里。
甜甜的。
真的是,甜甜的。
一天一颗,不能多。多了,就再也不能感受到他的暖了。
她这样想着,终于还是忍不住环起膝盖,恸哭起来。
自此之后,她终于失去了马文才。虽然,从未拥有。
而明明是她将他推开的,她却如此难过。
☆、画地为牢(七)
小蕙在兰姑娘的遮掩下到底没有被山长山母发现。起码表面上,没有一个人询问她。或许这是个小伤,如果不是涉及马文才,小蕙也不会这般掩饰。
但有些时候对上山母那双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神,她还是会觉得自己已经被看穿了。但一眨眼,这种感觉就消失了,仿佛是个错觉。但小蕙毕竟是活了两世的人,也不会就这样自我安慰。她知道,山母一定知道了什么,但是只要她不揭穿,她也不会自讨没趣。
但是,她没想到,山母给她安排了一个如此大的惊喜。
小蕙施施然坐在众学子面前,微微一笑:“因为山母这几日要事缠身,便让我过来代课了。”其实哪里是有要事,只是山长与山母这几日决定要外出走走,山母的原话是“总是呆在书院也是要心情烦躁的,不如出去看看这大好河山”。其实就是把烂摊子给了小蕙,明其名曰:小蕙琴艺不在我之下,倒不如你替我来上这课。
而山长,自然是山母说什么,他就应什么,丝毫没有想过她这个女儿的感受。
而兰姑娘,虽然有心,却也无力。
于是,小蕙只能来当这个琴艺师傅。
因为先前谢道韫以女子之身成为书院的夫子,又因为她实在是文武双全,连马文才都只能跟她打个平手,学子对于小蕙可以当这琴艺老师也没有什么意见,总之不是什么主课,让山母来教与小蕙来教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左右不过是年轻与年长的区别。
但王蓝田可不是这么想的,他一向是最看不起女子的,尤其是这些女子的成就还能比他高。他天不怕地不怕,连谢道韫都敢得罪,自然也不怕小蕙这个一个小小的山长之女。
因此他自然是那批不满的学子的代表。
他未经举手示意就站起身来,语气嚣张:“不知道小蕙姑娘身为女子有何颜面端坐上方?”这样的表情配上他还没消肿的脸,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让人发笑。
祝英台莫名觉得这句话有点熟悉,仔细一想不正是之前王蓝田与谢道韫谢先生说过的话吗?这王蓝田,连句话都不会改。
她暗自摇摇头,梁山伯本来以为以祝英台的性子会为小蕙强出头,却不想她竟然半点不着急。祝英台也看出了梁山伯的疑惑,她道:“小蕙怎么可能会吃亏呢?”她自然对小蕙有着这样的信心。再不济,凭她山长二女的身份,在书院也是横着走的人物,强龙不压地头蛇,秋后算账也是常有的事,就怕这王蓝田不后悔。
小蕙向他俯身行礼,他虽然对她不敬,但她的礼数依旧要周全。只听她有些清越的嗓音:“我自然有颜面,不如王公子与我比试琴艺如何?”她笑得挑衅,这与她浑身的娇俏气质竟然意外相符。
王蓝田一愣,却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小蕙这样的态度,一口应承下。
马文才冷眼旁观,看到小蕙唇边那抹笑意,他一顿,随即冷笑。该说这王蕙果然是聪慧无比吗?对那无脑的王蓝田便用激将法,对梁山伯自然是温温柔柔。
他别过眼,把玩着面前的瑶琴。
小蕙也竭力控制自己不去看他,她笑眯眯地问道:“若是你输了,你要怎么办?”
王蓝田道:“若是你输了,你就回医舍去,别来这半步,若是我输了,任你处罚。”他仗着自家对于琴艺的重视,对小蕙的水平充满不屑。
小蕙眨眨眼:“一言为定。”
苏安这堂课因为是小蕙主教,也敢到学堂享受普通学子的待遇。
他看到这般景象,偷偷笑了起来。
梁山伯坐在他旁边,好奇询问他原因。
苏安只道:“上一届的学子,都等着七夕小蕙姑娘代山母授课。”七夕时节,山长这对夫妇自然是要好好玩乐一番,教书的任务自然给了小蕙。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在看录取的事情,虽然知道自己应该被什么录取了,但是还是有点紧张
字数少,明天补上
☆、画地为牢(八)
这般说来,小蕙的琴艺定是在王蓝田之上。
却没想到,王蓝田指着马文才道:“还有一个条件。”他瞥见了苏安的偷笑,自然发现了一些不对经,再想到连山长都放心小蕙过来传授,那么她的琴艺自然是不错的。
祝英台先沉不住气了,她在王蓝田话音一落的时候就站了起来:“不是已经约定好了吗?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出尔反尔!”
王蓝田唇边勾起微笑,显然是想学马文才,却很明显的没有他的邪气。他说:“可是,那只是她自己说的一言为定,我并没有应允。”他的面容上的得意神色实在是太过明显。
小蕙并没有被他的这番神色影响到,她微微一笑,说不出的从容:“不知是何条件,若是王公子不愿与我比赛,直说便是。”她抚了抚琴,这番态度简直比王蓝田还要嚣张。那是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傲气。
王蓝田指指马文才,面上依旧是嚣张的神色;“让马文才来评定。”
小蕙极力忍耐住自己看向马文才的眼神,她轻笑一声:“你倒是有信心。”
“多谢小蕙姑娘的夸奖。”王蓝田全当是夸奖。
马文才觉得小蕙似笑非笑的眼神扫到自己时,眼神中明显是奚落。凭王蕙这样玲珑的性子,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被王蓝田所伤,而王蓝田这般公然的作态,是将他与自己捆绑了起来。他握紧了拳头,等待着小蕙的回答。
殊不知,小蕙这个时候也在等他的反应,见他低头,她叹了一口气,面上依旧从容:“我答应你。”马文才的默认,无疑是催化剂。
王蓝田点了一首《凤求凰》,倒不是他故意,只是家中教授琴艺时,他觉得这一曲衬极了他的风流气质,以后定是可以弹奏一曲赚的一个卓文君般的美娇娘来。他便花了大力气来学,
小蕙姑娘闻言微微蹙眉,她本不愿弹奏这一曲,这一首本不是能与旁人分享的。
但王蓝田道:“小蕙姑娘现在既是师长,那让让我这个学生也是理所当然。”
小蕙听到这句话,倒是莫名笑了起来。之前也不见他这般尊重她这个师长的身份,现在倒是可以来借着这个身份做事了。
“如果说,我不愿呢?”她似笑非笑,唇边的笑意却丝毫没有到达眼底。
王蓝田哈哈一笑,随即收敛起笑容:“那自然是愿赌服输,就当弃权了。”
小蕙姑娘倒还没有什么表现,她自然知道王蓝田的性子如此。倒是马文才开了口说:“你别欺人太甚,见好就收吧。”
她讶异地看了一眼马文才,后者端坐着,风雨不动安如山。
马文才在王蓝田心中的威慑力甚于洪水猛兽。王蓝田马上就道:“那小蕙姑娘挑选曲子吧。”
小蕙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就这样吧。无论哪一曲,都是一样的。”就像上一辈子,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没有喜欢上她。就算有一点的好感,那也就是感动。既然不弹《凤求凰》是上辈子的王蕙的承诺,那么这辈子,她也不一定要遵守。
马文才闻言,偷偷瞄了她一眼。怎么说呢,感觉她与他又远了一点。
咫尺天涯,他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词。
平心而论,王蓝田的《凤求凰》水平不错,甚至可以说是超常发挥,弹出了男子对意中人的渴求。就算是祝英台这种对王蓝田有成见的人都觉得他弹得实在不错。
王蓝田自己也是知道,他得意地向小蕙抛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若是一般人遇到这样的情况,怕是早已沉不住气了,但小蕙出奇地平静,她只是微微一颔首。
决定权在马文才手中,他若是依旧与王蓝田一处,她输了也是眼不见心为净。
一曲《凤求凰》,本应该是缠绵的曲风,却硬生生被小蕙弹奏成了清风徐来的和缓。你是无意穿堂风。
在她的曲中,不是求而不得,而是各自安好。
马文才心中一动,看着眼前的瑶琴,指尖微动,便和上了小蕙的曲子。
不知那司马相如弹奏《凤求凰》时,是否有卓文君相和。
小蕙在马文才琴声加入时,本打算收手,但随即想到若是自己这样做了,难免会招惹怀疑,只好就这般弹奏下去。但心中不免就有有些恨恨,而她的情绪在琴声里又从来不会遮掩。
马文才对于琴艺自然是精通的,小蕙小小的情绪自然瞒不过他。见她有些苦恼的样子,却暗自勾起了唇。
两种不同的琴音交融,竟然意外地融洽。
小蕙有些意外,前世马文才因为长年出征在外,与她见面的机会本就少,更是因为祝英台的缘故醉心武力,瑶琴在他的房间内,只是个摆设罢了。这般的合奏,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了。
一曲《凤求凰》弹奏完,马文才唇边的笑意早已到了眉眼间。他那一双好看的眉眼一旦含笑便融合了天生的锋利,让他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
小蕙收了琴,敛去了脸上所有的表情:“还请马公子评定。”
马文才一见她这副样子,就变了神色,眉眼重新变得锋利:“自然是王蓝田。”
众人哗然。荀巨伯更是看不惯,站了出来:“马文才,你这是助纣为虐。”
祝英台也是义愤填膺的样子:“马文才你都与小蕙合奏了,还睁着眼睛说这大瞎话。”
其他人多多少少是不满王蓝田,也有原因是小蕙山长二女的身份,站在了小蕙这一边。再者,小蕙的琴艺他们也看出来并不在山母之下。
小蕙自己却只是看了一眼马文才,淡淡道:“我知道了,这一次的确是我没发挥好。”又见众人不能信服,她又接着说道,“琴艺演奏,一在技巧,而在感情,两者缺一不可,王蓝田两者兼备,而我,即使技巧高,没有真情也是白搭。”《凤求凰》重在表达思慕之情,她既然决心要放下,又怎会表达出思慕之情呢?
这样也好,省的她再见他。
马文才听到这样的说法,却是心中一动。若是王蕙心中没有他,那么又怎么会帮他辩解,他不信她这般聪慧的人会看不出他其实不看重别人的说法,那么只是心中有他,才会这般费心。若是她厌恶他,直接走了不是一了百了,更能达到她的目的。
他不由得又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小蕙到底还是没有逃脱山母交给她的职责,原因是正当小蕙解释她落败的缘由时,谢道韫突然走了进来,只是笑着道:“这般再好不过了,你们年少气盛,感情再泛滥不过了,正巧需要有人教授你们一些冷静的理论技巧。”她这几日在学院里授课已经将这班学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她说的话,这班人能听进八分。小蕙能得到这一句话,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小蕙其实并不愿谢道韫这般横插一脚,先不说她愿不愿意留下,就是她愿意留下,因为别人的一句话才能留下叫做什么事?
她浅浅微笑:“我自然是愿赌服输。”
马文才心中一紧,他本知道小蕙是要强的人,虽然是一副稍稍柔弱的外表,但是相处起来,她的要强是从骨子里就透出来的。
他向王蓝田使了一个眼色。
却没想到,问王蓝田走向小蕙,嘻嘻笑道:“若是小蕙姑娘愿意向我认错,我们这件事就算是揭页了,小蕙姑娘仍旧是代理的师长。”
马文才在王蓝田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暗叫不好。
小蕙也的确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她冷笑一声:“王公子还是做梦来的方便。”
看着小蕙这般样子,马文才有个诡异的想法,是不是他之前做了些什么涉及原则性问题的事情,才让小蕙如此坚决地要跟他划清界限?
作者有话要说:伪更新,下章2000+,预计九点半发出
毕竟我打字慢
☆、画地为牢(九)
小蕙说的坚决,似乎是不可动摇的了。
但谢道韫只是微微一笑,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