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显然没认出,邱寒渡就是那夜在映秀河畔偶遇的人。她进了门,将白纱斗笠拿下来,露出一张绝美的脸,那种美苍白又妖娆,楚楚可怜却明显冰冷。
只是那孩子一痛得哼哼,她的脸色立刻就缓下来。
离得近了,邱寒渡将那孩子看得更清楚。是个小男孩,却长了一双比女孩更潋滟的眼睛,水汪汪的,忽闪忽闪,也许是痛得厉害,眼泪花花在眼眶里打转。
脸上的肌肤,有的很粉,有的……结了疤,还有伤口。很奇怪的是,这小男孩身上仿佛有某种魔力,让人忽略他的伤口,只专注他粉嫩的模样。
在邱寒渡眼里,聂医生已经长得够妖孽了,可这个孩子……却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那是一种妩媚,特别清新的妩媚,特别妖孽的妩媚……
聂医生什么话都没问,只是将孩子抱起来放平在床榻上,然后探脉摸骨,眸光深邃如海。他工作的时候,正经又严肃,完全看不出一丁点玩笑又赖皮的性子。
邱寒渡让姑娘坐下等待,还给她泡了一杯茶。彼此都是冷淡的性子,谁也没开口说话,都盯着聂印。
姑娘虽然淡然,但涉及到那个孩子的事,她还是很紧张。她不断用手搓着衣带,或是双手交叠紧握。因太用力,青筋透过薄而透的玉白肌肤突显出来。
聂印的神色,一点一点变得深沉……那孩子咬破了嘴皮,殷红的血丝丝渗出来。实在受不住的时候,发出一阵哼哼,那声音让人听得心都碎了。干净好听的童音,却凄惨得让人心惊。
那姑娘几次想站起来,却强忍着坐下了。低了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没发出一点声响。
要不是邱寒渡眼尖,看见了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滑落,一定不会发现那姑娘在哭。
太沉静,连哽咽都不曾。
邱寒渡很熟悉这样的情景,她自己也是如此,就连哭都不用出声。伤到极处,哭泣无声,最后便是欲哭无泪。
她装作没看见。
那姑娘很快就整理好情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室内很安静,空气依旧缓缓流动。风,微微吹过,不留一丝痕迹。
聂印终于检查完了,坐在椅上,眉心皱得很紧。伸手拿过茶杯,杯盖轻拂茶汤,喝一口茶,竟然缓缓闭上了眼。
从未有过的疲倦之色,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
邱寒渡拿着湿毛巾走过去,替他擦拭一把:“很棘手?”她第一次在诊病过程中,问病人的病情。之前,她都不感兴趣。
这一次,是她替人家走的后门,自然闲事要管到底。
聂印倏地睁开眼,并未回答邱寒渡的问话,却是对那个姑娘说的:“这孩子脚筋断了,骨头碎了。”语调很平静,内容却是令人心惊。
碎骨孩童!
纵是邱寒渡这种见惯了残忍场面之人,听到都蓦地呼吸困难。那孩子实在长得太粉嫩漂亮,怎么会这样?
岂料,那姑娘的回答却是无比平静:“我知道。我是想,聂神医连乔大爷瘫了三十年的腿都能治好……”
“那不一样。”聂印立时截了她的话:“他的腿骨是完好无损的,可是这孩子下半身的腿骨几乎全碎了。”
姑娘的脸霎时一白,目光染上一抹赤红的厉色,仿佛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恨。很快,她又变得淡然。一再刻意淡化某种恨意之后,便是另一种惊悚。比那晚歇斯底里的吼叫,更让人不寒而栗。
半响,她不由自主向床塌上的孩子看去:“聂神医的意思是,我弟弟……没办法了?”手紧了又紧,声音有些发颤,这句话更像是自言自语:“他还只是个孩子……”
邱寒渡其实也想问,真的没办法了?可一瞥见聂印的神色,便忍下了。他是有办法的,只是很犹豫。
用不着邱寒渡猜测,聂印的眉峰微挑,正色道:“办法倒是有……”
姑娘一听,精神大振,再不是刚才淡漠的神色,只是听到聂神医后面那几句话时,眸色又黯了下去。
聂神医说的话是,办法是有,但那药没人用过。他因为师傅虚无骨长年卧塌,已经研制了三年有关的药。可是那药只在动物身上试验过,有的有效,有的,却因此死了。
当然,他并不是用健康的动物来做试验,而是本着给动物治伤的目的用药。那样的结果,使他迟迟不敢用在师傅身上,也还从未在人体上应用过。
那孩子极力隐忍却还是忍不住痛得哼哼的声音一传来,让这姑娘的心蓦地乱成一团:“那,如果失败了,我弟弟会怎样?”
“会全身瘫痪,连手都不能动了。”聂印没有半点隐瞒,透明见底儿:“但他的容颜会永远停留在二十五岁之前,不会变老。”
“……”姑娘连连摇头,终忍不住,眼泪流出来,很伤心很伤心。她站起来,走到床榻边,背起弟弟,低声道:“我们不治了,不治了……”
聂印没有强求,也没有说更多的话。
邱寒渡走到墙角,弯身将凳子递给那姑娘,也没说话。
那姑娘走到门口,终于还是扭过脸来,轻轻说了声:“谢谢!”然后走出房门。
邱寒渡又尽职尽责地喊着“下一个”,一回头,却看见英俊少年竟在发呆,眉心皱得死紧。
第二十四章 寒渡!寒渡!
月光一点一点暗下去,风吹得呼呼的,雨很快就湿了窗台。
邱寒渡倾身将窗户关上,一转过脸,便与聂印撞个正着。确切地说,没撞上,只差零点几毫米。
她早就知道他悄无声息跟在身后过来了。她的脸比月光更沉静,没有一丝笑意。如果像秦朵儿那样的性子,必定是没心没肺地一转脸,“砰”地撞在他怀中,然后唧唧歪歪,唧啦鬼叫,咯咯笑倒在他的怀里。这样的女孩才有趣,不是吗?
她的耳朵太灵敏,神经太警觉,对每个人的脚步声判断得太准确。她清楚地知道,他悄然跟在身后,同时也拿捏得十分准确,他离她多少距离。
没有惊讶,没有笑声,对上他妖孽的桃花眼,她依然是那样沉静无波的面容。
她这样的女人,真的一点都不讨人喜欢。连她自己都不喜欢自己,这少年到底是哪根神经短路了,非死乞白赖地逮着她当王妃?
“寒渡!寒渡!”英俊少年笑嘻嘻的英俊样儿,褪去白天严肃的外衣,恢复了在她面前一贯的赖皮劲儿。
“吃错药了?”邱寒渡现在一听他这个叫法,心里就直发颤。
聂帅哥曲起手指就朝她的额头弹了过去:“我会吃错药?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邱寒渡揉了揉额头,没好气地绕过少年,径直走向椅子,落座:“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京都?”
“你想回京都?”聂印也在她身旁坐下来,泡一碗茶,香气盈人。
“我无所谓,”邱寒渡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样子:“我在哪儿都行。”
“怎么能无所谓?”聂印气呼呼的:“你得替你相公出谋划策,方是为人妻道。”
“假的!”邱寒渡挑了挑眉,抬起眼来:“朵儿有什么不好?又是旧识,她给你当王妃,正合适。”
“惹祸精,你还不死心哪!”聂印目光中淬着火苗,一伸手,扯她:“过来,帮我按摩,我振夫纲的时候到了。”
对于这件事,邱寒渡倒是不排斥。少年白日替人看病,她晚上便常常给他按摩肩颈。他教她认穴位,跟她讲医理。没多长时间,她便学会了。腰椎颈椎的毛病,她也基本能露两手。
此刻,她站在少年的身后,替他认真按摩,手的力道适中,揉得聂医生摇头晃脑,舒服得直哼哼:“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寒渡!寒渡!我只要一个寒渡就够了……”
每天都在上演这种戏码,邱寒渡手上一用劲儿:“你能不能别连着喊我的名字?像在招魂!”
少年“哎哟”一声喊疼,一张俊脸忒妖治:“啊啊啊,你谋杀亲夫?寒渡!寒渡!多好听,哪里就像招魂了?”
“哪里都像招魂!”邱寒渡磨了磨牙,手上活儿倒是没停下来,话锋一转又来了:“如果我是个男人,我就喜欢像朵儿那样的姑娘……”
“公子姐姐不是公子,记得了?”聂印阴阳怪气儿地笑一声,微微一侧,就将邱寒渡抱个满怀:“我把朵儿当妹妹,不是那样的感觉,就没法娶她当王妃。这个议题打住,你若是再提这件事,我就……生气了。”
很没脾气地发了一句狠话,却是一点力度都没有。
好吧,妹妹!既是这样,邱寒渡也不勉强了,强扭的瓜不甜。她只是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搭配而已,两个都是她喜欢的人。她难得喜欢上什么人,便想将两人揉巴揉巴弄一块儿,也许她就能功成身退了。
她挣脱他的魔爪,继续给他当按摩女。
他舒服地闭上眼睛,很享受的样子:“我现在是香饽饽,父皇大人有气不敢发,想直接将我弄死都没法下手。”
“他是你亲生的爹!”邱寒渡忍不住提醒。
“亲爹又怎样?”聂印冷哼一声,语气凉薄:“他现在指不定怎么生气呢。他儿子众多,谁又能真是他的心头肉?他以为认回我,可以跟大唯国把这层关系打得更牢实,却没想到,一个能给他带来利益的儿子,也一样能给他带来祸事。”
“你的意思是,他不想治涅风的罪?”邱寒渡的手在他的肩上继续按着,秀眉微拧。
“你若是以为他那么在乎涅风这个儿子,那你又错了。”聂印反手握住邱寒渡的柔胰,大掌细细摩挲着,声音无比淡漠:“他只不过是碍于景皇后的家族势力,迟迟不肯治涅风的罪,以待查证为由拖着。可是大唯国这回态度强硬,他权衡利弊之下,最后必然会将涅风交出来。”
“你现在成了皇后的眼中钉,她恨不得吃你的肉。”邱寒渡唇角微微勾出一个戏谑的弧度:“不如王爷跟妾身一起逃吧!”
“哈哈哈……”聂印乐了,站起身一下子抱紧了邱寒渡:“只要爱妃乐意,哪怕在孤岛上度过,我也一样开心。”
记忆纷至,湖光山色,像树妖一样妖娆的女人……他忽然低了声音,暧昧地在她耳边吹口气:“我最喜欢看你穿我做的衣裳,真好看……”
邱寒渡脸红耳热,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挣扎得无力:“聂医生,在讲正事哩,别闹。”
“是你先闹的……怎么赖我?”赖皮少年缠上惹祸精,温热的嘴唇湿软地印上她的唇角:“寒渡!寒渡!”
“……”邱寒渡无比抓狂,有完没完,又开始招魂了。刹那间,她软倒在他的怀里……她的魂儿果然被他招走了,他的唇齿磨着她的嘴唇与香舌,描绘着她唇瓣的形状。
小嘴儿的颜色红艳艳,亮晶晶……
英俊少年的技巧越来越娴熟,越来越高超。他本来就聪明,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对这一项上瘾的活动,在经过了长时间的反复运用和深究,此刻的火候,已是拿捏得无比准确。
他很愉快,发自内心。其实,只要跟她在一起,他就很愉快。尽管她是那样淡漠的性子,只有他才能探知,她的内心是一座沉寂的火山。总有一天,她的热情会和喷发的火山一样,炽热又疯狂。
意乱情迷,**,当此际。
他在她耳边轻轻低喃:“寒渡!寒渡!”他细细咬着她薄薄的耳垂,将他的气息暖暖传进她的耳廓,然后如暖流,流进她冰冻的心里。
她的心,总会被他融化的。他相信。
第二十五章 香饽饽
聂印没说错,他现在的确是个香饽饽。受到各方人马高度关注,高度追捧,高度赞扬。当然,也有激流暗涌,正蓄积力量。
真龙天子的传言已经被宣扬成各种版本,在民间和宫里流传。一个最不可能威胁到皇位的人,如今却是万众嘱目,万心归一。
各皇子若是没有异动,那就怪了。只是,在这节骨眼儿上,谁敢贸然动手?
不止觊觎皇位的皇子不敢动手,就连景皇后也不敢轻举妄动。
景皇后的心腹庆公公献计,誓要除掉聂印泄愤,为正被软禁的三皇子涅风报仇。
景皇后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怒骂道:“蠢才!谁让你们这些狗奴才撺掇三皇子杀聂印?这是在为他人作嫁衣,懂不懂?”
庆公公万分委屈,却不敢辩驳。三皇子杀印王爷,明明就是三皇子自己的主意,怎么这会儿成了他撺掇了?
景皇后气得吐血,一双凤目射出森冷的光:“派些人到番阳去,保护聂印。”
庆公公惊诧地抬起头来,试图解读主子的真实意图。这不是在说反话吧?
景皇后的脸色沉了又沉,咬牙切齿:“现在风起云涌,各皇子蠢蠢欲动。听说大唯国的兵力又增加了一倍,使臣也到京都了。这个时候,聂印如果出了任何差错,大唯国都会认为是本宫下手干的。所以,聂印不能杀!”
她这一生,几曾吃过这种暗亏。不止不能杀,还得派人保护聂印。只要聂印活着,涅风尚有存活的余地,否则涅风便是挑起两国纷争的罪魁祸首。
那时,就算她娘家势力再大,事关国家存亡,也不可能救得回涅风的小命。
聂印这会子正逍遥地把头枕在他王妃的腿上,得瑟不止:“如今,我聂印若是掉了一根毫毛,也会算在景皇后头上……哈哈哈……她这亏可吃大了……”蓦地“嘶”一声冷抽,恶狠狠地起身盯着邱寒渡:“惹祸精!你干什么?”
邱寒渡板着脸,一点笑意都没有,一本正经地拈着手上从聂印头上扯下的发丝:“我就是想看看你掉了一根毫毛,这两国会不会打起来……”
那声音凉薄得哟,真是让人恨哪。
聂印气得有些抓狂:“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个坏妖精,要是哪天你相公我死了,你肯定立马就改嫁了。你这心,怎么就这么狠?”
邱寒渡这一回笑了,笑得唇角微弯,眼睛又黑又亮:“不会的,聂医生,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少年心花怒放,好开心呀好开心。他的惹祸精咧,终于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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