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说的是,荼儿能如愿以偿嫁给二皇子总比嫁给偶将军好,虽说都是英雄年少,但二皇子终归是她所恋,想来荼儿也不会有遗憾了。”
“是啊,等过几年二皇子手握皇权、一统社稷,荼儿这辈子就算圆满喽!”
交谈声时而高扬时而低沉,总之话题未离开司马荼兰的婚事,听起来司马原和姚俊贤已经确定易怀宇会答应娶司马荼兰的要求,这番小酒不过是提前庆祝罢了。因着周围下人都被屏退,热络密谈的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屋外窗沿下抱膝静坐的女子,更不曾听到,比落雪更加悄然的无声哭泣。
十多年了,从爹娘命丧贼人手中而她成为寄养在兄长家的孤儿起,这块无人来往的小小空地就是她最常光临的地方。
这里有风有雨,冬天会冷、夏天会热,说起来还不如卧房一个小角落干净,可她依恋这里、离不开这里,因为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听到许多秘密,面对可能残忍无情的真相。都说女人敏感,司马荼兰何尝不是?谁是真心她知道,谁是虚情假意她了解,所以才不愿与舅父过多接触,总是一个人特立独行——她心知肚明,姚俊贤只是她血缘上的亲人,于感情上,她不过是舅父谋求权力地位的工具。
千般宠溺总要有回报之时,而现在就是姚俊贤索求回报的时候,用她的身子,她的感情,和她腹中不期而至的孩子。
以这种无耻理由向易怀宇逼婚的话,他会恨她吧?他那么爱苏诗韵,怎会容许一颗杂尘揉入情人的眼?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不再痴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自己认真去面对另一个沉默而温柔的男人,却偏在这时……
想嫁,不敢嫁,不得不嫁。
上天似乎总喜欢与她开玩笑,看她狼狈落魄走投无路,直到她心死为止。
凄然笑着任眼角泪水滑落,司马荼兰安静地躺在雪地里,冥冥中期盼有种解脱能够降临,从此不必在喧嚣红尘中为谁心伤,也不必纠缠于哪份得不到的感情。
素雪寒凉,冷彻心肺,昏昏沉沉中余光掠过偏院门口,却见熟悉身影匆匆奔来。
江山故曲Part。28
“印象里司马小姐是个勇敢坚强的人,不会做出自寻短见这般鲁莽举动,这可真让我吃惊了。”
温暖闺房内,一身落雪的男子细心地挪动火盆到床边,床上司马荼兰盖着棉被瑟瑟发抖,苍白脸颊浮现一抹干涩笑容,眼眸闪烁:“我哪里是寻短见,不过想躺在雪地里凉快一下,这两天闷在屋子里快憋坏了。”
“闷了就出去走走,这时节雪景甚美,错过倒也可惜。”
司马荼兰低头,轻轻整理着略显凌乱的发丝,不远不近看那抹身影在地上拖出淡淡影子。
与偶遂良交谈总会给她一种轻松感,他不会逼她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明知她在说谎、撒娇、任性,他还是会微笑着一并包容。这个话不多却常常出语惊人的男人很出色,沉稳,老练,一双眼看事情总是比别人更深更远,只可惜他习惯了收敛光芒跟随易怀宇身后,如皓月光辉下被遮掩的星辰,存在着,却没有散发出该有的光亮。
能嫁给这种男人一定会很幸福吧?
司马荼兰淡笑,带着自嘲。
她是配不起偶遂良了,无关身份地位,是她太脏太污秽太自以为是,也怪她早将一颗芳心错许,给了不该给的人且再讨不回来。
偏执如她,即便明知是错也不肯悔改,总要撞南墙撞到头破血流而亡才能停止。
两个人都沉默令得气氛颇为尴尬,偶遂良倒了杯水递给司马荼兰,无意间指骨相撞,那份冰凉顺着皮肤蔓延到心里。司马荼兰很瘦,原本是那种健康高挑的瘦,可现在她特有的气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惫与恍惚,憔悴得让偶遂良心疼。
这么近的距离,他多想揽住那双肩膀轻声告诉她没关系,告诉她一切都不要紧,天塌了他愿意为她顶着,地陷了他愿意为她撑起。只要她希望,他完全可以给她最安全、不需要提心吊胆的感情,就如同她在他生命里留下的那抹亮色,独一无二,风华无双。
他却明白,让司马荼兰移情别恋比登天还难。
“暖些了么?”忍住冲动,偶遂良仍旧客客气气,言谈举止彬彬有礼。
司马荼兰点点头,倚在床头缓缓闭眼:“我想睡会儿,好累。”
“那就睡吧,趁着外面安静。”抖开被子细心掖好,拨了拨火盆里的木炭,噼啪噼啪欢快燃烧,与心情大相径庭。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见司马荼兰似是睡着了,偶遂良退到门口准备离开。
“对不起,遂良。”
道歉声低沉微弱,轻得让人有些怀疑床上安静躺着的女子刚才是不是真的说话了。偶遂良未听见一般没有回应,在门口停留片刻后,轻轻关上门悄然离去,唇角寡然笑意不知悲喜。
这也许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
三日后。
司马原和姚俊贤翘首以盼的消息还没到来,皇帝圣旨先一步降下,责任也好、婚事也罢,所有乱麻都被随手丢到一边,整个皇宫和帝都都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边陲,昭国驻兵,宣战。
先前被易怀宇击败的昭国主将引咎自尽,其父倍感受辱于王宫撞柱而亡,作为教授兵法的老师,昭国大将唐柯悲伤之余恼怒万分,在白敬甫拒绝无意义战事的情况下向昭王请旨出战,获允后率精兵三万、戍边军七万,总计十万兵力驻扎边陲。
也不知道遥国皇帝怎么个想法,当初是他派易怀宇去的南陲,如今唐柯率兵报复,他倒要怪易怀宇胡乱惹事。好在主战派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替易怀宇叫屈,这才免去易怀宇罪责,不过皇帝似乎是下定决心要舍弃这个“不务正业”的儿子,加上败退的遥国戍边军,满打满算只给了易怀宇六万兵马,末了还要加上一句“此番战事为二皇子与唐将军私人恩怨”,彻底把责任丢给易怀宇。
朝中有大臣绝望感慨,遥国唯一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带兵人才这回必然要折损,也有些大臣满不在乎,把所有希望寄托于司马原、姚俊贤和易怀宇三方联盟,更有人不动声色,坐观风起云涌。
易怀宇静下心算了算现在所掌握的私兵数量,能灵活调动到边陲的不超过两万,如果没有司马原手中兵马支援,他麾下至多八万人手绝对无法与昭国精兵队伍抗衡。
而这时,司马原已经第三次称病将他拒之门外。
“唐柯带人接连攻下我大遥四座城池,这种关键时刻司马原他还有心思装病,他们司马家的千金果然是价值不菲啊!”吃了闭门羹的易怀宇从将军府回来的路上还淡定从容,结果一进家门立刻变了脸色,气哼哼地向偶遂良连连抱怨。
“司马将军向来缺乏主见,许多决定都由姚大人来做,想来这次也是如此。”指着书案上已经老旧泛黄的地图,偶遂良不由蹙起眉头,“谷门、陶城已失,按照目前唐柯行军路线,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到达曲城。曲城是南部第二大城市,若是这里守不住,要遭殃的百姓可就不计其数了,殿下要尽快想办法凑足兵力阻挡才行。”
易怀宇烦躁地卷起地图丢到一边,看向偶遂良的目光颇有些恼怒:“你让我怎么阻挡?拿什么阻挡?之前唐柯多少还有些忌惮不敢攻城掠地,父皇老糊涂了摆明不管,这下好,那唐柯再无顾忌,接连拿下南陲四城,我这里连迎敌之兵尚不能凑齐,还打什么打!”
火烧眉毛却无兵可用,内忧外患下易怀宇脾气大些偶遂良能够理解,看着易怀宇苦闷表情,偶遂良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被攻破的是大遥江山,流离失所的是大遥百姓,为什么皇帝和姚俊贤之流能够安稳如山毫不心急?国将不国,他们听不到山河泣血、百姓哀嚎吗?
果然,能守护这片大地与血脉同胞的人,只有易怀宇。
“我记得殿下曾经说过,想要成为王者必须有舍有得。”偶遂良忽地开口,提起的却是多年前某时记忆。
易怀宇沉吟少顷,略略挑起眉梢:“遂良,有话直说。”
“儿女情长和江山社稷,殿下要的是哪个?”不等易怀宇回答,偶遂良已经代他做出选择,坚定眸光如星闪烁,“既然殿下对司马小姐有情,那么娶她也不是多难办到的事吧?今晚,我就替殿下去送聘礼。”
江山故曲Part。29
长排车马拉着大大小小无数箱奇珍异宝慢悠悠前行,喜庆的大红色让一直处于紧张气氛中的帝都傍晚尽染热闹,车马队伍停在将军府门口时,所有百姓都在感慨一件事。
唯有皇子天家才有能力摆这样的排场,也只有司马将军家的妹妹才有资格享受这一切。
隆重奢侈的求亲在司马原和姚俊贤意料之内,然而他们没想到负责送聘礼来的不是易怀宇而是偶遂良,更没想到,面对苦苦等待才盼来的心爱之人提亲,司马荼兰竟会一口拒绝。
“我不会嫁给二皇子,偶将军请回吧。”
手掌无意识轻抚小腹,司马荼兰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否如愿端庄,但她已经尽力,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在意,不那么伤心。
得到司马荼兰坚决回复后,偶遂良并没有扫兴离去或是恼羞成怒,而是如他一贯表现出来的耐性那样安静坐在前堂,耳语一番后把规劝工作交给司马原和姚俊贤。
“会派偶将军来提亲就说明二皇子愿意娶你,不然他那样冷倔的人怎么可能同意?说白了,要不是二皇子心中有你,当初也不会在军营里做出那等糊涂事。”得到偶遂良“授意”的姚俊贤坐在司马荼兰房中不停劝说,比起前几日的信心,这会儿他更加胸有成竹,“荼儿,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地位,那苏诗韵再会诱惑人心也没资格和你比啊!论相貌你在她之上,论出身帝都内除了公主们没人比得过你,论其他,你哪样会输给别人?你就是太看轻自己才让二皇子钻了空子。听舅父的话,嫁过去后拿出你的本事来,千万不能被那姓苏的女人压制,这边我和原儿会竭尽全力为你和二皇子铺平道路,你母仪天下的日子指日可待!”
司马荼兰依旧出神地靠窗而坐,无动于衷。
舅父要的是前途,所以把一切押在她身上,期盼着能通过她与易怀宇的婚姻稳住地位不至于落得兔子狗烹的下场,种种打算司马荼兰看得清清楚楚。她是什么呢?又不是赌坊里的筹码、棋局上的落子,更不亏欠姚俊贤什么,才没必要为了缺少感情联系的舅父把自己卖掉,更别提做出让易怀宇厌烦的事情。
眼见姚俊贤说干了唇舌还是没作用,司马原愈发焦急,冲上前扳过司马荼兰身子:“傻妹妹,你别犯倔了,这是对二皇子好你懂不懂?”
“对他好?逼他娶不喜欢的女人,逼他毁诺负心于心爱之人,这是对他好吗?”司马荼兰惘然冷笑,“哥,算我求你,我只想生下孩子独自抚养,您就别再做多余的打算让易怀宇恨我了行吗?若是哥哥真想帮我就借兵给他,他能从沙场平安归来,我这辈子才不会空留遗憾。”
司马荼兰的固执让姚俊贤气得直咬牙,司马原摇摇头劝走姚俊贤,一声叹息后轻轻拉过司马荼兰冰凉手掌。
“荼儿,哥只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找到你喜欢,也喜欢你的男人。”看着司马荼兰苍白脸色与憔悴面容,司马原心疼得不行,两只眼圈微微泛红,声音也开始哽咽,“爹娘走得早,哥拼命爬到现在的地位都是为了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眼看你喜欢二皇子却不能如愿,你知道哥心里多难受吗?那二皇子轻薄过你又不想负责,这种事哥绝不容忍,就算他是天子也不行!”
司马荼兰愣了愣,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从小到大司马原很少说些动情的话,她知道这个唯一的哥哥为她考虑许多却不知道他暗藏着这般心思,现在想想,得知她喜欢易怀宇后司马原的确为她做了不少事情,只可惜天意弄人,走到这一步,她再也没理由去打扰易怀宇和苏诗韵的幸福了。
有过与易怀宇一夜温存,有了他留下的骨血,她还要再奢望什么呢?
缓缓抱起滚热手掌把脸颊埋在其中,司马荼兰闭上眼,语气染满疲惫:“我累了,哥,我不想再追着易怀宇满天下跑,他不爱我,纵是我愿望再多又有何用?”
“谁说他不爱你?”司马原陡然拔高音量,司马荼兰茫然抬头,却见那张满是温情的面容忽而变得悲哀,“你知不知道,那晚他明知是你还——荼儿啊荼儿,你怎么这么傻,被人占便宜还当自己犯了错!”
司马荼兰仍是茫然,反应片刻,气息猛然一滞。
那晚,易怀宇知道是她?
仓皇眼神像是被伤害的小兽,司马荼兰挣脱司马原的手,起身时踢倒圆椅,踉跄后退。
“胡说,怀宇他喜欢的分明是……”
“偶将军亲口所说,难道是假的吗?”司马原深深吸气,紧握拳头绷得生疼,“偶将军是最了解二皇子的人,他也不会对你说谎。二皇子明着说什么痴心,实际上早对你有意,我就不信一个人醉酒能醉到人事不知却能行苟且之事!荼儿,别犯傻了,为什么不嫁?这是你应得的待遇啊!都是二皇子喜欢的人,都为他怀上骨肉,凭什么那姓苏的女人可以享尽呵护而你却要背上未婚先孕之名受一辈子苦?!”
咕咚,司马原话音落地的同时,司马荼兰也跌坐在角落中。
略显冷清的将军府前堂内,偶遂良与姚俊贤面对面坐着,茶已冷,两个人均沉默着没有只言片语,不动声色。
许久,姚俊贤动了动手臂,发出一声慨叹。
“老了,终究斗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没人肯让让老夫?”
“姚大人老当益壮,何须晚辈退步?再者以姚大人的手腕,需要讨些余地的是我和殿下才对。”偶遂良平静以对,脸上寻不出一丝波澜。
“呵,我要把养育多年的外甥女拱手送人,还得答应二皇子只给名分暂不娶她进门的条件,到底是谁逼谁?”掩饰得当的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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