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瞟了瞟泰然处之的胡惟庸,对李存义说道:“一会下了朝,你叫胡惟庸到我府上来,李佑的婚事也该抓紧办了。”
“大哥,我们还要和胡惟庸结亲家?”李存义吃了一惊,他想不明白既然胡惟庸背叛了他们,那这人就不必拉拢,亲事也不用结了。虽然悔婚对儿女名声不好,但是哪有他的前途重要,眼看胡惟庸被众臣鄙弃,跟这样的人做亲家还有什么好处?
李善长哼了一声,“你没看出皇上已经准备重用胡惟庸了吗?他现在已不是太常少卿而是太常寺卿了。”
少了一个“少”字就让胡惟庸的官职从四品窜到了三品,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李善长清楚胡惟庸是真正走进朱元璋的视线,要被重用了。
“可他跟您不是一条心了啊。”李存义犹豫不决,胡惟庸的背叛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对这个人实在是心有余悸,连自己的恩师都能背叛,真不知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是不是一条心不重要,重用的是大家有共同的目标。”趁着还没进殿,李善长教育起弟弟来,“胡惟庸不甘居人之后,他心怀异志,连我都可以背叛,何况是其他人。皇上要用他来对付功臣,我也可以用他来对付刘基等人。我们若不与他结好,难道还要把他推到刘基的党羽那里去?他这个人是谁能利用就巴结谁,如果刘基等人许以利益,难保他不心动。”
李存义颇为受教地点点头,又犹豫道:“他会来吗?”
李善长肯定地说道:“他会来的。他毕竟是我的门生,这个面子他不会不给的。你和他一提到继续结亲家的事,他就会明白我们的意思了。他是聪明人,自然能分析其中的弊端,刘基等人一向看不起他,他跟我们合作肯定比跟那些人合作有利。只是我们不能再把他当成下属对待,得把他当成平等的盟友了。哈哈,有意思,一个小吏能让我平视,胡惟庸也算是个人才了。”
李存义赶紧拍马屁,“那都是大哥您教得好,他以后再有成就,也是出自您的门下啊。”
李善长受用地笑了笑,捋着胡须没有否认李存义的话。隔了一会又对李存义说道:“今日上朝你就不要再提选秀的事,也不要再说马氏半句是非。选秀的事既然开了头,自然有人会说下去。皇上虽然责备了你,但并没有拒绝选秀的提议,我估计过完年,皇上就会进行选秀了。”
李存义从昨日下朝后一直就提心吊胆,听到不用再干得罪马秀英的事,赶紧松了口气,说道:“我明白,我已经吩咐下面的官员早做准备,但凡十四岁以上的闺女都不准再议亲事。”
李善长摇摇头,“光靠他们还不行,我们自己还得准备几个聪慧忠心的女子,只要有一个将来能入皇上的眼,对我们就是一大助力。”
“大哥放心,我知道。”李存义嘿嘿一笑,送进宫的秀女他们早都准备好,就等朱元璋同意选秀了。不过想到郭惠他有些担心,“惠妃那里会不会不高兴?”
“她?她当然会不高兴。”李善长不屑地说道:“这个女人目光短浅,头脑简单,到现在都没有伤到马氏的半分筋骨,如今又怀了身孕无法服侍皇上,长期以往,早晚被皇上抛到脑后。后宫那些女人都靠不住,我们必须安排一个自己人进宫。若是我们不让新人牵制住皇上的眼光,只怕皇上会愈发看重马氏。我已叫人给她捎去消息,我们送进宫的女子都是帮助她对付马氏的人。她若还有头脑,就会想明白这个道理,她若嫉妒成性不能容人,那我何必再与这种蠢人合作!”
“还是大哥看得长远。”李存义又拍了一记马屁。
第四百六十五章 师生之间打机锋
下朝后胡惟庸果然应约来到韩国公府。他穿了一身青衿便装,带着一顶黑绒瓜皮帽,打眼一看就像一个普通的文士,但稍有眼力的人能从瓜皮帽顶上那颗剔透亮泽的水晶珠看出此人身份的尊贵。
李氏两兄弟亲自站在院中迎接,李善长见了胡惟庸便和蔼可亲地笑道:“惟庸最近清减了。”
那态度语气一点也让人感觉不到高高在上,反而像一个平易近人的老师见到了自己最喜爱的学生那般亲切。
昔日都是国公府管家带胡惟庸去见李善长,今日能得李善长亲自迎接,胡惟庸心中自然非常得意,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多谢老师牵挂,学生特意带了几只新鲜河豚孝敬老师。”
“还是惟庸知老夫心意啊。”李善长笑呵呵地让管家收下礼物。
这个礼物他倒是十分喜欢,他嗜食河豚,每隔几天就要让厨子弄条河豚尝尝。
然而河豚虽然鲜嫩可口、奇鲜美味,但是河豚有毒,如果不处理好会中毒致死,所以自古就有一种“拼死吃河豚”的说法。
当初胡惟庸为了讨好李善长,专门找人学习烹调河豚的方法,做好后还主动先试吃,就是他这些举动才让李善长把他当做心腹看待。然而时过境迁,现在的胡惟庸是不会再给李善长做河豚,更别提冒死试吃了。
三人在花厅坐下,李善长说道:“前几天老家来人捎来一些祁红,老夫想着你也许久未回家乡了,故叫你来尝尝。冬季最宜常饮此茶,你走时记得带点回去。”
“可是祁门县的祁红?”胡惟庸连忙感激地站起来,“学生何德何能,叫老师如此厚爱学生,实在是惭愧。”
李善长笑呵呵地看着他,赞赏道:“惟庸不可妄自菲薄,如今你已是三品大员了,将来更是青云直上,老夫看着你有今天的成就,十分欣慰。”
“倘若没有老师的关怀和提携,学生哪会有今天。老师的恩德,学生从不敢忘却。”胡惟庸一脸真挚,感激无限。
瞧着这对师生亲切和睦的模样,李存义不由荒谬地想到:到底是师生,虚伪的处事态度一模一样,连演戏都演得这般情真意切。他是清楚李善长在背后搓齿磨牙骂胡惟庸的样子,没准胡惟庸也是这样在背后痛骂李善长呢。
李善长将紫砂壶、公道杯、品茗杯、闻香杯一一放在茶盘上,笑问道:“你来还是我来?”
胡惟庸亦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就让学生为老师效劳。”
李善长但笑不语,把茶盘推到胡惟庸的面前。
胡惟庸卷起袖袍,当真开始泡茶,只见他烫杯热罐、投茶、洗茶、将茶水倒入公道杯中,再从公道杯斟入闻香杯,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最后他扶住品茗杯杯底,将闻香杯从品茗杯中提起,并沿杯口转一圈,缓缓呈于李善长,“老师请尝尝,学生这手艺可还能入你的眼?”
李善长将闻香杯放在左手掌,杯口朝下,旋转九十度,杯口对着自己,用大拇指捂着杯口,放在鼻子下方,细闻幽香,品啜片刻后,叹道:“今日才知惟庸深藏不露,惟庸这手功夫已经堪比陆羽,老夫自叹不如啊。”
胡惟庸目光微闪,谦逊地说道:“老师谬赞了,老师喜欢就好。”
“呵呵。”李善长淡淡地笑了笑,不再说话,慢慢把玩着茶杯,仿佛对杯中的茶留恋不舍。
李存义不明白两人之间的机锋,内心一个劲的狂喊:“你们真的是来喝茶的吗?怎么都没人说正事?”
偏生两人仿佛故意与李存义作对,都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默默品茶,一言不发。
等到第三泡,李存义实在沉不住气,几口饮尽杯中茶,说道:“胡老弟,你觉得令侄女和我儿子的婚期定在何时为宜?”
胡惟庸怔了怔,抬眼望向李善长。他知道李善长邀他过府是有拉拢的意思,但是没想到李善长还愿意跟他做亲家。
李善长品啜了一口茶水,不急不缓地责备道:“存义,你家是男方,这种事怎还让女方家操心?再说惟庸最近公务繁忙,你直接和女方家商量,就不要烦劳惟庸了。”
李存义噎了噎,差点就想问自己大哥:不是你让我继续和胡惟庸谈亲事的吗?
胡惟庸一脸的自责,忙不迭地站起来道歉:“老师别怪李兄,都是学生的错,学生最近忙昏了头,差点耽误了侄女和李佑公子的大事。我那兄长早就让我带话给李兄,一切听从李兄的安排,他绝无异议。”
“你啊,你啊。”李善长笑着用手指虚点胡惟庸,“公务繁忙也不能不管家人哦。”
胡惟庸做着深刻的检讨,“学生谨记老师的教诲,以后再不敢粗心大意,忽略了家人。”
李存义听着胡惟庸极其恭敬的话,不知为何,心里却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下意识地闭紧了嘴巴,不敢出声。
胡惟庸拍拍李存义的肩膀,慎重地说道:“李兄,我就把侄女托付给你了。”
李善长转过头,瞪了李存义一眼,“你听到惟庸的话了吗,回去就赶紧把亲事办了,难道还要人家把女儿送上门?我可警告你,以后惟庸的侄女进了门,可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李存义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好了,只能点头应是。
李善长再度恢复了笑容,“惟庸留下来吃顿便饭吧,刚好尝尝你带来的河豚。”
“学生恭敬不如从命。”胡惟庸笑着落座,却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抢着说亲自动手烹制河豚了。
李善长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这样的情况他显然早就预料到,胡惟庸已经不再是那个处处看他脸色行事的小人物了,当然不会再为他犯险。
一番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直到月明星稀,胡惟庸才在苍茫的夜色中离去。
李存义迷惑地问道:“他这是答应和我们结盟了?”
“你啊,真是不足与谋!”李善长板着脸,拂袖离去。
你们之间的对话那么玄妙,正常人谁能听懂啊!李存义挠着头皮,呆立半晌。
第四百六十六章 从未正眼看过她
作为禁卫军骑兵营统领的袁兴每周有三天在军营训练禁卫军,有三天在皇宫值岗,还有一天沐休。今天轮到他到皇宫巡视,他跟前任交接了手续后,照例先浏览出入名册。
宫人进出宫必须要在皇宫侍卫那里登记,无论是采办事物还是放归或是探亲都要报明身份进行检查,甚至连尸体都要验明正身才能运出宫,如此才能有效地保障皇室的安全和财产。
袁兴看到前几行多是采办蔬菜家禽,还有倒夜香的,当他看到景阳宫的名目也在册上,瞳孔顿时缩紧。景阳宫里住的郭惠可以说是他最厌恶的女人,一向跟马秀英不合,她遣宫人出宫所为何事?
袁兴当即问负责登记的侍卫,“惠妃让宫人出去做什么?可有皇后手谕?”
采办宫人正常出宫是由内务局管事太监调度,而后宫妃嫔和她们的监侍出宫就必须要有皇上或者皇后的旨意或手谕。
侍卫看了一眼名目禀道:“惠妃派人出宫去请鸡鸣寺僧人为肚里的皇嗣祈福,属下见有皇上的手谕所以放行。”
“既然有皇上手谕那便无事。”袁兴不动声色地合上名册,出门立刻让一个心腹赶紧把消息告诉马秀英或者逊影。郭惠派人出宫的事没有让马秀英知晓,其中必有蹊跷,这个女人一肚子的坏水,不得不防啊。
“主子,惠妃一大早就派人去鸡鸣寺请僧人为她肚里孩子祈福了。她会不会是冲着道衍大师去的?”逊影得到消息几乎是跑进内室,说话还喘气呢。
“她还真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竟绕过我去向皇上求旨。”马秀英懊恼地拍了一下扶手。看来郭惠已经怀疑道衍的身份了,否则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机会见道衍。
逊影建议道:“要不奴婢去通知道衍大师不要入宫,反正她请的是鸡鸣寺的那些和尚,道衍大师又不是鸡鸣寺的僧人。”
马秀英毫不犹豫地否决了这个建议,“不行,施粥那日众人都见过道衍,除非他已不在京城,若他在京城而不来,反倒落人口实,说不定还会被惠妃扣上抗旨不尊的罪名。”
“那怎么办?”逊影一筹莫展,现在让道衍离京明显不现实。而且景阳宫的人一大早就出宫,没准现在鸡鸣寺都收到旨意,正向皇宫出发了。
马秀英撑着腮,想了想,“既然惠妃是为皇嗣祈福,那不如也叫众妃去景阳宫沾沾福气。不过我们先不要声张,免得打草惊蛇,等僧人进宫了再通知邀请众妃。”
逊影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就算郭惠认出了道衍,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拿道衍怎样,只要道衍平安出宫后马上离京,难道郭惠还能追出宫去?
鸡鸣寺的僧人浑然不知这次入宫祈福只是源于女人的争斗,全当是皇家重视他们,喜笑颜开地应承下来,一点都不耽搁就赶往皇宫。
道衍心有踌躇,他当日跟鸡鸣寺僧人下山带着一点私心,想要看看马秀英现在过得好不好,见过马秀英满足了心愿便不愿再跟皇室牵扯太多。他向主持婉言拒绝,却被主持极力邀请。吃住都在人家寺庙,一时不好拒绝的他只得跟着个个满面红光的僧人来到景阳宫拜见惠妃。
郭惠坐在屏风后面,透过缝隙看见鹤立鸡群一般站在众僧中的道衍,不由握紧了拳头。这个人虽然不再面如冠玉,但那剑眉星眸的五官依然没变。就是这个人当初在苏州对她不屑一顾,就是这个人把她的自尊踩在脚下,这个人化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姚天僖!”郭惠咬牙切齿地低哼了一声,双眼射出仇恨的目光,毫不察觉指套嵌进掌心的痛楚。
郭霞见她确认了道衍就是姚天僖,立刻走到屏风外对众僧说道:“正殿不宜太喧哗,请诸位大师到偏殿祈福祷告。”又做随意的样子指着道衍说道:“这位大师,请你留在这里给娘娘讲解一下大师们祷告的是哪部经文,对娘娘和皇嗣有什么受益。”
郭霞的话说得不伦不类,众僧听得面面相窥,还来不及多想就被宫人半驱半请带到了偏殿。
郭霞又指使宫人都退出殿外,只留下了自己和郭惠身边的几个心腹太监。
道衍眉头微皱,很快恢复了平静,虽然这些人的行为有些诡异,但他自认循规蹈矩,问心无愧。
郭惠从屏风后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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