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恨我平日太纵着你,凡事都随着你性子,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
顾氏呜咽,身形摇摇欲坠,几欲昏厥。
林琪忙抚背顺气,又连忙认错。
见顾氏还不肯作罢,她只能朝曲嬷嬷使眼色。
曲嬷嬷不知林琪为何这么做,但想着定是有理由,否则谁会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偏要去做个道士。
她边给顾氏擦泪,便道:“奶奶,姑娘当时也是一时好心,谁想到能惊动贵妃娘娘,而今官家都点了头,便是谁也改不得了,好在姑娘也不是一直留在那儿,晚上不是还回来呢吗?”
“道观那边苦寒,咱们与其在这儿伤心流泪,不如想法子帮姑娘弄些厚实绵软的衣裳,她在那儿也能暖和舒坦些。”
顾氏边抹泪边哽咽的道:“去把那袍子拿来,我照着样式裁。”
又道:“嬷嬷,拿来些剩下的新棉絮,再拿两张揉好的皮子来。”
林琪见顾氏终于收了眼泪,这才松了口气,心说还是曲嬷嬷了解阿娘。
趁着顾氏没注意,她给彩桥递了个眼色,示意小心伺候着,便悄悄退了出去。
二楼的次间外,止儿皱巴着脸等林琪回来。
林琪进了里间坐下,正要解带子,就见止儿伸了手过来。
她便张着手,任由止儿伺候着脱了大衣裳,便准备上床歇一会儿。
止儿又过来拉帘子,摘绳,还体贴的给她掖被角。
这活一般都是丹霞或是雪姣来做,至不济也是紫霜。
林琪难得被她这般服侍,一时倒有些不适应。
“你今儿是怎么了?有事?”
林琪从被子里起来,撑着手臂问她。
止儿有些吭哧的道:“姑娘既打算进宫,为何早前不与公子细说?”
“为何要与他说?”林琪更惊讶。
这是她自家的事,若有差池她一个人担了就是,何必还要牵扯别人。
止儿抿了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公子对姑娘极为关心,种种事由,但凡知道的全都默默帮衬,姑娘连给少爷请教习的事与他讲,为何这等大事不说?
林琪重又躺下。
顶风受冻了一上午,又被云阳子折腾一下,回来又忙着安抚阿娘,这会儿她体力严重透支,熨帖的姜汤持续的温暖着,熏得暖暖的被褥紧裹着,让她感觉安全又温暖,没一会儿,她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止儿见她呼吸悠长,便知道已沉睡,只得拉好帘子,悄悄的出府送信。
邻近正午,林琪睡眼惺忪的被丹霞叫起来。
小夜过来把了下脉,确定她没有风寒,又回去找了些暖身的药材,送去黄嬷嬷那里。
顾氏这会儿已经被黄嬷嬷劝得振作起来,正和彩桥一起裁剪皮袄,准备给林琪做几套厚厚的道服,听说要吃午饭,她只随意摆了手,让林琪自己先用。
林琪拿自然不肯,又上楼来请人。
顾氏不胜其扰,只得下来匆匆吃了口,便又回了楼上。
林琪一个人也没有什么胃口,只喝了碗群仙脆果羹,吃了块野菜粉糕便停了手。
紫霜过来收拾,雪姣拎着个小巧的笼子进来。
“姑娘,你瞧,卫家六娘差人送来这个。”
林琪转头。
五层攒盒高矮的竹编小笼子里,一个生得毛茸茸,胖乎乎的灰白色小东西正捧着两个橘红色的小爪,似乎在啃什么东西,两个腮帮鼓溜溜的,大大蓬松的尾巴还悠哉的一摆一摆,倒是挺可爱。
“这什么?”
“是雪鼠,”雪姣道:“送来那人是这么说的。
林琪招手,让把笼子搁在桌上。
雪姣解开笼子边上的小袋子,拿了几粒核桃,道:“五娘子说,这鼠喜欢吃这个。”
林琪看了眼,见是深山里的小核桃,便挑了枚塞进笼子里。
核桃骨碌着滚了过去,雪鼠动了动足有它半个脑袋大的耳朵,扭了头,用它黑褐色的眼睛看看核桃,又看看林琪,忽的伸个爪子,一把捞过还在咕噜的核桃,紧贴着脚下摆好。
因着它松开手,林琪便能瞧见它爪子里还抓着半个核桃。
第四百四十六章 有慧根
翌日,顺子来请林琪入宫。
而此时,崔硒也收到来自宫里的消息。
捏着那张单薄的纸条,崔硒脸色铁青。
忍了好一会儿,才问:“韩大人几时下值?”
张掌柜道:“明晨寅时末。”
“派人守在宫城外,见了人就把他请来。”
张掌柜应了声,崔硒起身来回踱步,最终道:“若见机不对,便用了那药,从密道把人弄出来。”
隐姓埋名总比跟了那个糟老头子强,与他亲近的已经有一个陷进去了,他不想再搭进去一个。
“主子,”张掌柜迟疑,那是他们准备最后才动用的,这会儿用了,以后可怎么带出小皇子呢。
“要不我去请托真人吧,”做女冠也是条出路,了大不起等他们撤时,将她一并带着,倒是天高海阔,照样嫁人生子。
“也可,让云阳子试试,若不成,便用药,”崔硒点头认可。
张掌柜拱手,转身走了。
这厢,林琪跟着顺子来到略显空旷的殿宇跟前。
林琪环顾四周,即便也是汉白玉的石阶围栏,同样是朱漆阔柱,可不知为何林琪却感到一阵缥缈与虚无,心中陡然生出逍遥与天地间,恣意求大自在的念头。
这念头一起,便好似生根,勾得她心神摇曳,竟再不想其他。
林琪头皮陡的一炸,背脊处顿时冒出一层白毛汗。
她忙屏住呼吸,并尽可量的收敛心神,乌黑的眼眸往周围四顾,却见顺子不知在何时走开,一丈开外站着的竟然是云阳子、皇帝还有贵妃娘娘,以及黑压压的一群宫人。
“民女见过陛下,见过贵妃娘娘,见过真人,”林琪忙敛袖倒头就拜。
“免了,”皇帝一抬手,便有人上前扶住林琪。
“小小年纪便能坚定本心,不受外物所扰,不被妄念所困,这样的底子若不修道岂不可惜?”
云阳子赞了一声,抬手得意的摸着短短胡须,眼神一瞟贵妃,道:“本道看人就没走过眼,说她有慧根,就定是有。如今试过,娘娘可信了?”
贵妃不可置否,脸色却很难看。
皇帝侧头看内侍来喜,见他也认同的点头,不由挑眉。
一旁,烟翠微垂着头,借着旁人没留意,忙隐晦的朝林琪使个眼色。
林琪心里暗骂云阳子到底搞了什么东西,也不提前招呼一声,害得她险些中着,却也知道也只有出其不意才能表现出真实的反应,才能骗过人精子样的皇帝和贵妃。
她面上满脸惶惑,间或着侧过脸,似乎在向贵妃求助。
贵妃自是不甘心自己找来的人,还没建功就被云阳子挖走,便以林琪家事为借口,道:“我并非阻挠她得大自在,只是林家如今就只她一根血脉,若求了大自在,林家的香火该如何?”
“若为自身,忘了祖辈,便是证道长生,怕也求不得自在?”
“这个,”皇帝略一沉吟。
关于林琪的归属,他其实是不在意的,不论做女冠、女官,或是再添一妃嫔,对他而言都无关紧要。
他只是心动林琪的才华,想让她帮忙品鉴香料,从而练就更高品级的仙丹。
若是断送人家香火,惹人心怀不忿,不真心为他做事,那就不美了。
贵妃见他松动,顿时一喜,美眸微转,顿露无限风情,引得皇帝频频侧目。
云阳子斜睨,暗自唾弃皇帝道心不坚。
“这有何难,我道门又不是不许还俗,”云阳子心思一转,甩开袖袍,仙气飘飘:“况且我又不是要传她衣钵,时候到了她自行嫁人就是。”
皇帝闻言,转头看云阳子。
如此倒可以。
贵妃见好容易扭转的局面,顷刻乌有,顿时气得柳眉倒竖,嫣红的唇瓣被她咬得几欲滴血。
偏云阳子还嫌不够,还要火上浇油,“且我还可放她每日酉时归家,晨时再来,全她母女亲情。”
这下贵妃梗住,只得恨恨的道:“真人如此有好生之德,道君老祖若是知晓,座下定有真人一个席位。”
归云观虽然皇家道观,但真说起来并不是属于这里,里面一应规制都是云阳子说了算。
皇宫内苑却是有严格的规章制度,女官何时出宫探亲都要依从规矩,便是皇后和贵妃身边的得意人也不能例外。
当然若要额外出去,也是可以的,只要有腰牌便可。
贵妃帮着皇后协理,自然有牌,但每一次进出都要登记造册,稍有差池,贵妃也难逃追责。
贵妃可不愿帮林琪担这个名头。
“如此,老道就承娘娘吉言了,”一场暗潮汹涌,云阳子大捷,笑眯眯的捋着胡子,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道:“你可愿入我道门,做我的记名弟子?”
“愿意,”林琪咧着嘴,努力扮出被大金碗砸中的惊喜和意外。
皇帝见她满心欢喜,并没有半点不愿,这才放心。
云阳子装模作样的掐了会儿手指,而后道:”下月初九便是吉日,那日辰时你与我受礼。”
“是,”林琪学着道士的动作一稽首。
云阳子点头,叫来个比林琪矮了一个头的小道士,道:“慧明,带你师妹去领衣裳。”
林琪闻言,险些栽个跟头。
那小道士还没脱乳牙呢。
慧明绷着白嫩嫩的小脸,朝林琪稽首,一本正经的道:“师妹请随我来。”
林琪给皇帝和贵妃一一叩首,而后跟着慧明去库房拿了套靛蓝色的细面布长袍。
林琪摸了摸手感,似乎就一层单片,她仰头看看还刮着萧瑟寒风的天空,问慧明。
“师兄,我身子弱,经不得寒,能不能穿夹棉的呀。”
慧明回头,审慎的看里面裹着厚皮袄子,外面罩着厚厚披风,成个球样的林琪,嫌弃的撇嘴,但也点头答应。
林琪赶忙道谢,又投桃报李的道:“多谢师兄,等我出去定让嬷嬷多做些蜜饯,不知师兄喜欢哪种果子?”
“道门中人当轻口腹重意念,你这样贪恋红尘,如何能修成正果?”
慧明扭过头,板着包子样的小脸,教训着。
“师兄说得有理,”林琪忙附和,心里却在嘀咕,她是来给三皇子拆墙脚,使绊子的,才不稀罕什么正果呢。
第四百四十九章 心思动
二楼里,林琪懒洋洋的从床上起来,一番梳洗,她随着顾氏和韩远之一同去荣禧堂请安。
再过几天,她便要早出晚归,不管作为房客,还是客居府里的娘子,论理都要跟主人打声招呼。
也因此她有幸目睹韩老太君惊讶得合不拢嘴的样子。
“你要出家做女冠?”
伍氏声音略尖,惊讶非常的重复着,反应比强装淡定的韩老太君和齐氏差上许多。
“是呢,”林琪甜笑着点头,“真人说我有慧根,要收我做记名弟子。”
“你有慧根?”
伍氏上下打量林琪,心说慧根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谁知道真假。
她倒是知道这死丫头粗蛮得可以,她侄女儿一早送来信,据说柱国公家的娘子被她一肘子拐得胸口到现在还不时作痛。
“记名弟子可以还俗,那还需要束发戴冠吗?”金氏则是抓到身为女子最为关注的重点。
“应该戴吧,”林琪不太确定。
整个道观都束发戴冠,她总不能独树一帜吧。
平氏看了眼林琪,抿了抿嘴。
林娘子被收入真人门下之后,在从来都以权势、门第论高低的贵胄权宦眼里,她就不单单只是商贾之女了,这对她以后婚嫁倒是极好的。
若四娘与她交好,没准还能带契一下。
韩老太君听了几句,见几人全没想到正题,不由皱了下眉。
作为开国皇帝心腹之女,她深知侍奉帝前能够做哪些事,为家族谋取多少好处。
她接了话头,对林琪一番勉励,一番爱国忠君的言论之后,便言辞隐晦的暗示林琪为家里的儿孙说话,尤其是韩适之。
正当盛年,又在翰林院里苦熬了几年,资历已经够了,独缺个机会,往上走一走。
韩远之听了这话,心里一声冷笑,不必林琪出头,便回了,并道:“就连皇后娘娘都不敢议论朝政,何况琪姐儿一个点香递火的小童。”
“且她年纪小,说话哪里知道轻重,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妥,惹得官家不悦,还以为是咱们府里,或是二哥的意思,反倒把晋升的条陈压下,那就不美了。”
林琪诚恳点头,表示赞同。
韩老太君看韩远之,她还没说什么呢,就这般护着。
齐氏看他一眼,垂下眼帘。
伍氏则在心里一哼。
暗道倒会拿大帽子吓唬人的,不想帮就明说,做什么牵扯到老爷。
林琪姓林,这府里的姓韩,唯一能牵扯上的就是顾氏,若官家怪罪,休了她不就万事大吉了。
韩远之见韩老太君脸色难看,心里温软,便违心的劝她放宽了心,官家英明睿智,处事严明,左右仆射素来公正谦和,又时常提拔有才之士,二哥去年考评不错,若有机会定会不会埋没云云。
韩老太君听得心里舒坦,又瞟了眼老实坐在边上的顾氏母女,暗想若是不成再说也不迟。
韩远之又陪着说了会儿话,便有些困乏。
韩老太君是知道他当值便要彻夜不眠的,忙让他回去歇着,顺带的顾氏和林琪也跟着溜了。
出了荣禧堂,顾氏与韩远之并肩而行。
顾氏盯着脚下的裙摆,低声道:“适才,多谢你了。”
韩远之一笑,道:“你是我妻室,琪姐儿是我孩儿,我护着你们不是应当?”
顾氏浅浅的笑,这话听着不错,但早前两人的约定可不包括这些。
顾氏微垂着头,手指轻轻捋着彩蝶穿花的素绫帕子。
林琪跟在后面,看到两人距离不远的剪影,渐渐的慢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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