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家族内部怎么闹,外人面前,韩远之和他都是一家。
他需得摆出姿态,让大家知道他兄弟情深,等到以后便是有个什么,旁人也不会疑心。
韩适之扭曲着脸,想要表现出悲痛。
奈何他心情实在太好,几番努力,还是忍不住翘嘴角。
无奈,他只能回想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一场慌乱,嫡子早夭,乖巧又能给他刺激的情人被疯妇弄死,剩下个带把的还是认贼作父的古怪哑巴。
早知道这样,他当初还不如由着那疯妇把这小子掐死算了。
这么一想,他当真苦下脸来,悲痛得大约亲爹死了也就如此。
某个好事编修在同僚的鼓动下,进来打探消息,正好看到他掩面擦泪的样子。
这位镇日只跟书本文字打交道的编修同情心大起,不但耐心宽慰,还好心把因为弟弟失踪而黯然垂泪的韩大人送回府邸。
韩适之眼眶发红的道谢,转过身就问询门房,府里可有派人去寻。
得知才走,便勃然大怒,命跟前的长随来福去包艘快船,多带人手,务必要将人找到。
那编修所乘的轿子尚未走远,听到他这番话语,微微点头。
听涛阁里,小夜从楼上下来,见次间里林琪和韩守奕对坐着发愁,便过来道:“没事的,老爷吉人天相,不是说没消息吗,说不准是在哪儿被救下了。”
“但愿吧,”林琪叹了口气,振作些精神道:“阿娘怎么样了?”
“睡下了,”小夜道:“我加重了些药量,奶奶大抵会睡到天亮。”
“阿娘那边你多盯着些。”
“我会的,”小夜道:“姑娘你就放心吧。”
林琪点头,轻声安抚焦急的一会儿坐,一会儿站的韩守奕。
门外,江嬷嬷疾步进来,林琪忙让小夜搬了小杌子,等她坐下,喝了口水,才问:“怎么样,硒哥哥怎么说?”
“他让你别急,那边他已经派人过去,若是有消息会尽快报来,”她道:“他还说咱们老爷武艺不凡,便是遇险,也能全身而退。”
林琪依旧愁容不减,“若只是遐叔一个,我倒也不会太过担心,但他还需要护卫大皇子,那位可是个养尊处优的,要是有个什么,就是遐叔回来,也要落罪。”
江嬷嬷轻叹。
可不就是这么个理。
雪姣从外面进来,道:“姑娘,吴小四和孟大叔他们都往那边赶了,府里也派出两拨人,大抵过几天就能有结果。”
林琪点头。
总算这府邸还有点人气,没丢开遐叔不管。
韩守奕也跟着松了口气,他挪到林琪跟前,拉着她紧攥着的手。
两个潮湿的手掌十指相扣的握在一起。
第二天清晨,顾氏从楼上下来。
长睡一觉并没有让她好转,总是明艳的脸上带着一点淡淡的晦暗。
林琪本就放心不下,见她这样便说一同去荣禧堂。
顾氏摇头拒绝,让她早些去道观,或许还能打听到最新消息。
林琪只好赶去道观,只是等到酉时末,皇帝也没有露面。
林琪估计今天是不会来了,只得失望回去。
顾氏和韩守奕一见她进来,忙期盼的望去。
林琪忙不自然的躲开视线。
顾氏轻叹了声,道:“罢了,吉人自有天相,若是命该如此,也只能认了。”
她命人摆饭,盯着食不下咽的韩守奕多吃些。
林琪见她几乎什么也没吃,便等撤桌后,让黄嬷嬷做好克化的甜粥,晚些时候送去楼上。
第五百二十二章 溜了咩
韩远之背脊一僵,抬起来的手怎么也砸不下去。
薄薄的牡丹花开蜀锦胡着的门板极薄,只要一下便可四分五裂。
可直脚步渐远,周围一片安静,他也还是动也不动。
里间顾氏迷糊的踢翻被子,低哼道:“芸心,水。”
韩远之呼吸微重,横刀立马劈砍敌军首级也不抖一下的大手微颤的握紧。
“芸心,水,”顾氏见没有动静,便提高音量,尾音微挑,略带嗔意。
韩远之闭上眼,心突突跳得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蓦地,他大跨步的走到桌边,略带颤抖的倒了杯水。
大约听到声音,绣着娇艳芙蓉花的浅绯色床帐微动,一只雪白的皓腕慵懒伸出,隐约露出旖旎一角。
韩远之脑子一涨,忙别过眼,胡乱的将水递过去。
莹白如玉的指尖轻轻擦过他带着老茧的虎口。
酥酥麻麻,勾得他浑身血液沸腾。
床帐里,传来几许吞咽的声响。
韩远之立在边上,只觉身在火海之中,烧得他几欲崩溃。
此时的顾氏迷蒙娇媚,若他顺了继女的意,那他就无需再苦苦压抑心中的爱意?
韩远之纠结着,挣扎着,迟迟无法决断。
顾氏喝完水,意识逐渐清醒,虽然还有些迷蒙,但男人和女人的身形,她已能分得出来。
“你是谁?”
她扯过锦被盖住松散开来的衣襟,去撩帘子。
“是我,”韩远之很不自在的往后退两步,别过脸,想要躲开顾氏的目光,却差点撞到窗棂。
他局促的推开窗子,将通红的脸孔探了出去。
微凉的空气略过他身体,急切的挤开温暖,迫不及待的勾动帐幔。
顾氏被冷意一冲,彻底精神了。
她歪头看了眼,又急忙放下帘子。
整理好衣襟,她端坐床上,道:“你怎么在这儿?”
“见你门口敞着,我叫了两声,没人应,便进来看看。”
她这里从来都有值夜的,怎么可能没人。
顾氏蹙了蹙眉头,又很快松开。
“芸心大约是出去打水了吧?”
“哦,”韩远之嗫嗫应声,暗自唾弃升起的龌龊念头,根本不敢面对顾氏。
“我跟兄弟换了轮值,过些天才能轮休,过来跟你说一声。”
顾氏点头,又想起隔着帘子,他看不到,便轻轻嗯了声。
声音低柔。
韩远之立时想起那惊鸿一瞥,他鼻头一热,一股铁锈的味道猛地窜出。
他反应不慢,急忙捂住。
手指间温热不断往下流。
他支吾哼声,没等顾氏作答,便一撑窗台,直接跳了下去。
顾氏惊呼一声,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到窗边。
院子里,韩远之一路疾奔出去,正在打扫院子的夏儿和秋儿都一脸惊愕的望着韩远之的背影。
顾氏急忙缩回头,顺带将窗子关上。
草草整理好衣裳,她扬声唤人。
外面传来一阵响动,才刚换好衣裳的林琪急忙忙的进门。
“阿娘,你醒了,”林琪心虚呆笑,乌溜溜的眼睛左右四顾,见只有顾氏一个,她吐了口气,趁着顾氏没留神,忙把窗子推开,让余下的味道散开。
窗外天空高远,院外青竹簌簌,淡淡的竹叶香随风飘入屋内,冲散残余的一点甜腻。
林琪深吸了口,微微摇头。
如今她是真信了阿娘说的。
美人当前,又有香氛助兴,这样还能保持君子之风,那些庸脂俗粉就更不会入他眼了。
可另一方面,她又开始犯愁,他这么坚守原则,可怎么是好。
那边的事情可不能再拖了,得尽快让阿娘转移心思才行。
顾氏斜眼看探头探脑的女儿,道:“我叫芸心,你怎么来了?”
“我正好出来,听见了就过来问问,哥哥那边怎么定的?”
林琪极快转移话题。
顾氏锁起眉头,道:“还没定。胡先生想让那两个小童施针,我不放心,还是等等再说吧。”
“就是,”林琪点头,极为赞同。
“那两个才那么点大,别说穴位了,就是医理也未必精通。福州离这儿这么远,万一要是扎坏了,那哥哥那腿,可就……”
林琪拉长调子,见阿娘的脸色有些变了,才道:“哥哥文采那么好,可不能马虎了。”
顾氏立刻点头。
她儿子可是解元,考个进士还不是轻松?
万不能让腿疾给耽搁了。
顾氏打定主意,晚些时候去小院时,便跟胡先生据理力争。
不想胡先生竟然改了主意。
也不坚持回福州治疗,转而要求顾氏不要经常过来。
理由,林每天清晨除了针灸之外,余下的时间还要按摩,还要药浴。
这些都是要除了衣衫进行,而顾氏是女眷,在这里不方便。
顾氏不是个能言善辩的,在对付胡先生的歪理上,并不擅长,只能搬出亲娘理论,奈何胡先生搬出男女大防的规矩,硬是把顾氏说得掩面败退。
江嬷嬷深思的看了眼胡先生。
她早前服侍过崔硒一些时候,对胡先生还是知道一些的。
要说叛经离道,他为最,谁讲究规矩也轮不到他。
胡先生抓着胡子,也很苦闷。
他一个医者干嘛还要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他一甩袖子,进屋给冒牌货扎针去了。
顾氏气恼的嘀咕几句,到底不敢惹胡先生不满。
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第,她还兀自气哼。
傍晚,韩远之让人去荣禧堂告罪,他被官家点名,即刻护送大皇子去湖北路,不能陪老太君过重阳佳节。
韩老天君说公事要紧,节什么时候过都一样,又让顾氏赶紧帮着准备东西,依着惯例,便是即刻也要点将拢兵,人齐了才能出发,只要动作快,送些东西还是来得及的。
顾氏忙回去张罗行李,又让黄嬷嬷多带着酱菜腌一类不易坏的。
另一边老太君也让于嬷嬷备些冬天的狐裘大氅,送去听涛阁,让顾氏一并送去。
其他人见老太君这般,也都意思的送些东西,一番忙碌之下,没有人注意,有婆子进了伍氏的房里,又极快出去。
当晚,一个小小通房悄无声息的开了脸。
九月重阳,各家女眷相约登高。
顾氏心里牵挂儿子,谢绝平氏邀约,去小院陪儿子过节。
不想被胡先生挡驾。
顾氏不好跟他硬顶,便留下东西,去后院跟陶氏说了会儿话,便打道回府。
第五百二十四章 几方动
一连三天,皇帝都没有来道观。
只有来喜来了一次,还是问云阳子可有早前的药丸,得知尚未成丹,失望而返。
皇帝接连派了几波人前往湖北路,但路途太远,消息传递太慢,便是心急如焚,也只能等待。
芳菲阁里,贵妃扯着帕子,低泣着。
皇帝在旁不住宽慰,也没有多少效果。
眼见她明眸肿如核桃,几天功夫人憔悴得好似枯萎的花儿,再想爽朗直率,他报以极大希望的大儿,皇帝心里一窒,身形也跟着晃了晃。
“官家,”烟翠惊叫着来扶。
皇帝一手扶几,一手按胸,表情难看。
“你怎么了,”贵妃也顾不得哭了,急忙探身来问。
皇帝勉强挤出点笑,正要说话,却身子一软,往后倒去。
贵妃惊叫着扑过去,叠声让人请太医。
十一月初五,冬至。
依照惯例,家家户户都要换上新衣,摆桌祭祖,府衙也会组织人手,将京都城装点一番,还开放关扑,为这一日增添气氛。
可是今年,大皇子至今生死不知,官家焦心之下病卧不起。
群雄无首,昔日辩驳起来振振有词的文官武将都慌了神。
一时间,朝堂内外暗涌不断。
早前选择倒向大皇子一脉的,随着大皇子迟迟没有消息而惴惴,而暗中投向三皇子的则心中暗喜。
余下的有选择按兵不动的,也有悄悄活动,想要向三皇子示好的。
某日,左右仆射主持朝会,因着淮南东西两路钱粮问题,引发争辩。
某位谏议大夫上前谏言,不如请某位皇子代为主持。
这话一出,全场寂静无声。
官家膝下的三位皇子里,仅有一个成年。
这某位指得是谁不言而喻。
一时间众人各怀心事。
同意此人言论,那就等于加入三皇子阵营,在场的不排除大半都有此念头,但此时皇帝病歪,可也没有立马驾崩的意思。
三皇子是他骨肉,待他龙体康健之后,了不起斥责一番也就是,可这些跳出来的,摆明车马投靠的,就肯定没好果子吃。
程徐两位仆射极有默契对视一眼,都垂眉不语。
身后三位参知政事表情各异。
其中路参政表现最为明显。
路家与定国公家有亲,便是不用站队,也会被划入大皇子党派。
“周大人是早上起来没睡醒吧。我们在说钱粮,你却拐到旁处,莫非你是觉得我等百余号被官家信任都处理不好此事,还要另选贤能?”
路参政这话直接把所有人划拨在内,在场的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表现出不悦。
周大人再怎么敢有胆量,也不敢得罪所有朝官,只能翕翕嘴角,不敢说话。
贾参政淡淡瞟了一眼,挑了户部一个官员问起粮船之事。
其余官员也都加入其中,没多会便讨论的人活朝天。
刘简全场沉默,待到下朝,他直奔渺阁。
三皇子一早就在此等候,见他过来忙道:“事情怎么样?”
“不太顺,”刘简皱着眉头道。
三皇子喜悦的表情没等绽开,便夭折。
“好在也探些端倪,”刘简道:“如今大家心思都开始活动,贾参政或许有些心思,如今就看湖北那边的情况了。”
三皇子道:“我也派了些人过去查探,而今还没结果。”
刘简看了眼三皇子,道:“我知道殿下宅心仁厚,但储位之争容不得半点仁慈,殿下可要拿捏清楚啊。”
刘简是把全部身家都压在三皇子身上,眼见成功在望,他可不希望出意外。
三皇子笑了笑,道:“我省得。”
没有具体答案。
刘简摇摇头,拱手告辞,琢磨自己也赶紧派人过去,必须在殿下找到人之前,把事办完。
三皇子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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