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抽动鼻子,眼圈发红,“这年头的世道,好人没有好报,大小姐,往后你在这个家里挺直腰板,谁都不必怯畏,他们欠你的下辈子也偿还不了。”
凌菲道:“王妈的心意凌菲记住了,我担心茯苓吃苦受累,她今年方才十六岁,为了我第一次出远门,以后请王妈多多关照她才是。”
王妈道:“小姐你放心,我不会允许没教养的丫头们欺负她,我这就去找李管家”,她将一个绣着紫阳花的香包放入凌菲手中,道:“大少爷给你准备的。”
凌菲把香包凑到鼻子底下,是沁人心脾的碧螺春,此去经年,萧郎早已是路人。凌菲笑道:“哥哥的心思真细腻。”
王妈讪讪的笑,手在围裙上来回搓动,似懂非懂的转身离去。
凌菲洗漱好,在秋香色灯芯绒连衣裙上别了一枚橘色的布制枫叶胸针,前往餐厅。墨茹、沪森已经坐在餐桌旁,淑慧说累,下不了床,早饭给她端到房里去了。
看到凌菲进来,墨茹轻声道:“吃吧,你父亲早起去请你外公来,我们全家好坐在一块吃顿团圆饭。”
丫鬟给凌菲盛粥,是黑米花生核桃粥,墨茹端起一碟煎鸡蛋放到凌菲面前,亲自浇上调料汁,关切的问:“黑米粥吃的惯吗,不习惯的话,我让人去北方买些小米来,南方长出来的小米,你知道的,熬的粥打发叫花子差不多。”
凌菲忙说:“吃的惯的,闻着就觉得很香。”
墨茹道:“你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昨晚你刚进家门,没等别人介绍,就将家里的人认得清清楚楚的,心思活络高于常人,像你的父亲。”
她只字不提墨蓉,凌菲揣摩不出她的意图,礼貌的回应,“周太太你过奖了。”
墨茹笑,“我得跟你说明一件事情,我的儿媳妇,就是你的嫂子她怀孕了,你也是亲眼所见的,昨日你没来之前我们定下了规矩,以后厨房里的菜谱由你嫂子定,但孕妇的胃口令人捉摸不透,有时一日三餐只愿吃青菜豆腐,你这么聪明,善解人意,我想你是不会介意的。”
这哪里是在谈吃饭,这分明是给她沂凌菲一个下马威,沪森的筷子放到桌面上,欲要争辩,凌菲抢先道:“当然不会介意了,周太太你陪儿媳妇吃得了粗茶淡饭,我们自然传为佳话,学而效仿之,况且俗话说,长嫂如母。”
“是不会介意,还是不敢介意?”
“当真不介意。”
“那就好”,墨茹笑的端庄优雅,瞥见她胸前的别针,好奇的问:“这胸针是谁送的?配上这条裙子,红黄交叠,点缀的恰到好处,都说山上的红枫正是四季最美时,我看呐,最惹眼的那一片藏在我们家里。”
沪森和凌菲应景的笑了,沪森目光闪躲的端详凌菲,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他的心不由微微的颤动。
凌菲道:“太太,这胸针是我丈夫送的。”
沪森手中的银叉滑落到地上,墨茹道:“不是已经离了吗?”
凌菲笑而不语。
“听说你还有个孩子,那是真的吗?”
凌菲艰难的吐出二字,“是的。”
“噢,那难怪了”,墨茹缓缓喝了一口咖啡,心里想,这姑娘是明智的,不把拖油瓶栓在身边,一个离了婚带个孩子的女人再觅夫婿,难上加难。
“离了说不定坏事变好事了,现在的时代,男人能娶姨太太,女人也能重新嫁人,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打算再给你说一门亲事,你年纪尚轻,模样又俊俏,不愁找不到好人家。北方有英俊潇洒的少爷,南方也有,森儿,你认识的年轻朋友多,帮你妹妹好好寻思寻思,我们齐心协力帮她找个好婆家,你爸爸的一块心病也算了了。”
顿了顿,墨茹补充道:“当然了,男方愿意做上门女婿再好不过了,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你们的爸爸不知道会开心成什么样子。”
她用忆祖来做她的意图的挡箭牌,凌菲的态度不形于色,得体的敷衍道:“爸爸想的周到,劳你们操心了。”
三人再无话,吃完早饭,沪森尾随凌菲到回廊里。无人处,丹桂朵朵似蝶,残存的香樟果被踩的稀烂,零零碎碎附在青石板上,秋风徐来,清而不寒,凌菲立住脚,“周少爷,有事吗?”
沪森慌乱至极,他侧过半边身子,桂花枝在白衬衫上印下纷繁似锦的影子,他的目光在斑斓的花草间来回穿梭,他想正眼柔情的望向她,可是他却丢失了胆量。
他道:“凌菲,你会和别人结婚吗?”
凌菲道:“周少爷,有事吗?”
“你为何称我周少爷,何必如此生疏。”
“你也打算在称呼上与我争论一番。”
“不是的”,沪森摸出打火机,吃力的点上烟,他的目光始终不敢与她触及,“今天秋阳温适,一场夜雨把山上的红叶尘埃洗净,现在是赏枫叶的好时机,你若是闲来无事,我想带你去爬山,弥补去年的遗憾。”
凌菲笑道:“我倒忘记以前提起过赏枫叶的事,爬山伤筋动骨,我不喜欢这项运动,再说茯苓还抱恙在身,我得去陪她,周少爷,没什么其它的事,我先走了。”
白色高跟鞋和青石板相碰的叮咚声。
“凌菲!”他在她身后喊道,欲延长与她独处的时光,但凌菲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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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慧的房里,她手里的剪刀在布匹上游走,问小桃: “她比我大六岁,可看上去我像是她的姐姐,她比我漂亮,对吗?”
“少奶奶,你是家里最漂亮的。”
“问了也是白问”,淑慧嫉恨的回想,“昨天她戴的明月珠坠子怕是把老太太也震住了,什么前朝娘娘戴过的发钗,前朝多少位娘娘,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不是哪位娘娘都能拎出来唬人的。当人家没见过世面,反而自己出了洋相,人家待过的地方傍着皇城,哪像我们这乡下地方,待久了,所有的人都变成井底之蛙了。”
淑慧说着说着,抬头盯着屋顶发呆,仿佛她真的置身在井底。
“少奶奶,小心弄破手”,小桃把她手里的剪刀放回到桌面上。
“二年前我在巴黎,我十八岁,腰肢只有这么细”,淑慧比划给小桃看,幽幽的道:“我穿长风衣,高腰裤,洋人见了对我吹口哨,叫我东方玫瑰,外面的世界是自由美好的。”
淑慧侧头贴在椅背上,“小桃,你看过外面的世界吗?”
“我”,小桃扭捏着挠挠头,“我最远就去过县城,李账房带我去看电影的,那电影里都是洋人,可好看了。”
淑慧叹口气,“去看看少爷在干什么。”
小桃在院子里撞见李账房,他手提一包衣料,低头匆匆忙忙的赶路。小桃羞怯的喊他:“辰文,你这是要去哪啊?”
辰文猛然一惊,压低不满的情绪,回应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在宅子里的时候,不要直呼我的名字,免得让别人误会我们的关系。”
小桃白兔般跳跃的眼神沉静下来,寡淡的道:“辰文,你怕什么,嫌我配不上你?”
“你又胡思乱想,等我当上了掌柜的,我就娶你”,辰文边说话边张望四周,“我和你的事,你有没有和别人讲过?”
“没,没有”,她的脸红成四月里的杜鹃花,在小桃的观念里,淑慧算不上“别人”。
辰文放心的笑了,在小桃耳边**道:“晚上六点钟老地方见,我们去喝羊肉汤。”
“辰文,不,不,不,李账房”,小桃咬了一下手指头,气自己拙劣,小心的说:“李账房,我这个月月事没来,会不会……”
辰文安抚她的慌张,“明天我把药给你拿来,喝下去就好了,不疼的。”
他似乎经验满满,小红顺服的不再多说,转而问道:“你给谁拿的衣料?”
“给昨天新来的丫鬟。”
“给她?为什么?”
“我父亲吩咐的,我哪知道,她人呢?你有没有见到她?”
“她现在和我住一屋,住小红原来的地方,她生病了,在床上躺着呢,我帮你把东西拿过去?”
“不用了,我还是亲自送到她手上吧。”
辰文快步从小桃身旁经过,她傻傻的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呆。
茯苓坐在梳妆台前,泪水在眼角摇摇欲坠,她倔强的哽住哭声,打开凌菲送她的首饰盒,取出奶黄色的玛瑙耳坠子,晶粉的珍珠项链戴上。茯苓犹记得当时她说过的话,她说她的命都是小姐的,为小姐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她抚摸着首饰盒上精致的纹路,喃喃自语道:“小姐待我如此好,我不可以再徒添她的悲伤。”
有人在敲门,茯苓以为是凌菲来了,连忙抹干泪水,笑着打开门。
辰文只觉眼前春风拂面,站在他对面的姑娘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两根乌黑的辫子上系着蓝绸发绳,同色斜襟盘扣短褂,及踝长裙,皮鞋首饰一样不缺,完全是大小姐的装束和气质,辰文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忘记了此行来的目的。
茯苓疑惑的问他:“请问你是?”
“我是”,辰文忙把衣料递过去,“我,我是铺上的账房,我姓李,李管家是我父亲,你来之前,已经给大家做过秋衣了,我父亲说这些布料给你另做些衣服,你看别的姑娘们穿什么样的,你照着做就是了。”
茯苓接过一看,是合纤绸缎,镶布是硬蕾丝,这种蕾丝已经不时兴了。她笑着道:“谢谢李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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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寄彩笺兼尺素(8)
辰文笑的斯文,“茯苓姑娘客气了,我们这里给姑娘准备的衣裳不比从前,请姑娘多担待。”
茯苓见他没有告辞的意思,说道:“李账房进来喝杯水吧。”
辰文推了推眼镜,踏进了门槛。
茯苓用丝帕擦了一遍青花瓷杯,放进去一朵金丝皇菊,从墙根处端起暖瓶注入半杯水,辰文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她的举止,点滴颦笑尽收眼底。
“李账房,李账房”,茯苓轻声呼唤他。
辰文失魂的接过杯子,不好意思的说道:“早上听王妈说你生病了,南方最近的天气多雨潮湿,你多多注意身体才是。”
茯苓娇巧的坐在床边,含笑道:“我的身子骨结实,睡一觉什么事都没有了,以前读书的时候,耳闻江南许多的故事,书上讲江南大半年都是泡在雨水里的,到了秋天,一场秋雨一场凉,第一次来切身的感受,没觉得多冷,只是觉得这里的空气和北方不同,格外的香甜舒适。”
辰文吃惊的道:“你读过书?”
“读过几年,后来就不读了。”
“怪不得看上去和别的姑娘不同”,辰文打趣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新来的大小姐呢。”
“那是我们小姐宠惯着我,常送我衣服首饰,使得茯苓没个丫鬟样,我的命好,摊上了个好主子”,茯苓扑闪睫毛,字字珠玑。
“你的小姐回江南认亲,找到了家人,全家团聚一大喜事,而你呢,背井离乡,在这也没个亲戚朋友”,辰文喝了口菊花茶,感同身受般的说道:“我十几岁的时候只身在南京读书,体会过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滋味。”
茯苓不愿多讲,手搭在胳膊上浅浅的笑,然后拿起放在床头的刺绣。
辰文起身凑上前,感觉好奇的问:“茯苓,绣的是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茯苓把绣品递给他,辰文道:“绣的真不错,微雨燕双飞,是这个寓意吗?”
茯苓否认,“我随意绣的,没多想,我喜欢小燕子。”
“呵,我多想了,我以为你觉着自己‘落花人独立’”,辰文笔直的站着,又喝了口菊花茶,突兀的道:“绣好了送给我吧。”
“送你?”茯苓满脸惊讶。
“舍不得吗?”
“不是,李账房你喜欢的话,送你好了。”
茯苓说着,不由的露齿一笑,她绣的可不正是“落花人独立”。
辰文问:“你笑什么?”
他笑的比茯苓开心,洋洋洒洒的阳光碎了一地。
“你们在笑什么?”凌菲走了进来,问他们二人道。
茯苓和辰文不约而同的扑哧笑了。
辰文笑的合不拢嘴,“大小姐,对不起,我是李管家的儿子,我正在跟茯苓讲,想晚上请她去喝羊汤。”
“喝羊汤?好啊,茯苓你该去。”凌菲拍起了手,眼神细腻的打量了辰文一番。
辰文知趣,依依不舍的告辞,“大小姐,你们聊,我不打扰你们了。”
凌菲关上门,坐在茯苓身旁,搂住她的肩膀道:“哎呀,一听说晚上和管家的儿子一起喝羊汤,这烧立马就退了。”
“小姐”,茯苓撅起嘴巴,佯装不快,“刚刚还说自己是铺上的账房呢,见到你却介绍说是管家的儿子,故意显摆的吧,显示他父亲当多大的官呢。”
“看不上管家的儿子?”凌菲把玩茯苓的发梢,逗她道:“那我们找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小姐,你又说笑我,茯苓到底哪里做的不对了。”
“我们家茯苓哪都好,看上我们家茯苓的男人也不错,斯斯文文,白净秀气,以后你们二人,一个绣花,一个看绣花,夫唱妇随,不亦乐乎。”
“小姐”,茯苓捂住脸,羞的不停跺脚。
凌菲不依不饶,挠她胳肢窝痒痒,“快说,晚上你到底去不去喝羊汤,去不去……”
茯苓被她逗的滚到地上,头一抬,眼一横,蛮气的道:“去!白吃的晚饭干嘛不去!”
两人闹腾了半响,茯苓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不忘提醒凌菲,“小姐,你还没有给沂少爷写信呢。”
凌菲安静下来,叹气道:“嗯,不知道爸爸有没有到香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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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太太家,一个小丫鬟在院子里打井水洗衣服,细如柴棒的胳膊在大木盆里有节奏的摆动,这是此时死寂的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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