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上了车,凌菲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我同事家里,他的太太也在北方长大的,烧的一手好吃的北方菜,我借花献佛给你打打牙祭。”
他说着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然后把她的手放在操纵杆上,顺其自然的,极其顺畅的完成了这个动作,就这样,他们有了第一次的牵手,也许下次便是接吻,同枕而眠,凌菲不敢预想下去,有个恶心的念头蹦出来骂她自己,恶心的她快吐出来,她靠在椅背上假寐,两只仿佛盛着汪洋大海的水灵灵的眼睛望向窗外。
一棵棵半枯半荣的树木像拉长的电影胶片一张一张的急速翻过,这真是一场无聊的电影,所有的景色都是类似的,黛瓦粉墙上爬满颓废的藤枝,春天要来了,可冬天依旧在,她想要的,是梓慕的性命,而他渴望得到的,是她的身体,如果不去同妓女和嫖客作比较,这算是一个合理的交易。
“阿乔”,凌菲立起了上身轻声唤道,马路边蹲着一位年轻的男子在兜售风信子和水仙花,她瞪大眼睛,没错,是阿乔。汽车停了下来,凌菲如大梦初醒,她有些后悔的看了看陆地,从他敏感的眼睛里能发现,她又泄露了她的过往。
“既然喜欢,下去买两盆吧,现在时间还早。”
“哦,不了,等改日去花市买吧,那的品种和花色多多了。”
“还是去挑一挑吧, 说不定有看中的,说起来我都没送过你花,我想你定是喜欢的”,他半趴在驾驶座椅上,指着另一个摊贩道:“你看,他在卖银柳,上面挂满红灯笼,看上去好喜庆啊。”
他说的热火朝天,此时凌菲坚持不下车,扫了他的兴,未免令人生疑,于是她笑道:“那我们走吧。”
陆地道:“嗯,错过这村怕是再没这店了,上次你说在东门街有个当兵的把你的镯子抢走了,我昨晚去找哪家店,想买只镯子当礼物送你,可其他的店家都说这条街上没有首饰店。”
凌菲的脸刷的白了,她嘴犟的辩解,“明明有的,我没注意店铺的招牌,或许是开不下去关了门,或许那是家杂货铺也说不定,在出售低价收来的珠宝首饰,你不信我我亲自带你去。”
她急的鼻尖冒汗,鼻尖下是不点而红的嘴唇,他被她可爱的模样逗乐了,情不自禁的凑近她的脸,笑道:“我相信你,我也是这么想的。”
待下车来到摊贩面前,陆地故意离凌菲一丈远,阿乔误以为她是一个人来的,惊喜的打招呼,“凌菲小姐,好巧啊,在这能碰上你。”
凌菲一愣,她瞥了瞥陆地,陆地仿似没听见,她尴尬的回应道:“是啊,好巧,你在这卖上花了?”
阿乔抽了抽鼻涕,瘦的缩在棉袄里,跟小孩穿了大人衣服似的,脸被风吹的干的发皱,白的干屑,红的冻疮密集的挤在一块,戴着一顶打了补丁的毡帽,笑容仍是开朗的,“对,对,这辈子注定跟花打交道了,你瞧瞧有无喜欢的,风信子,水仙花,还有这迎春花,过了年就开了,黄灿灿的爬满枝头,特别漂亮。”
凌菲庆幸的舒了一口气,那阿乔忙于生存,无意与她叙旧,看在故人的份上,必须得帮上他一把。
她要了五盆水仙,蓝色、紫色、黄色的风信子各要了一盆,外加两盆迎春花,
美名其曰周家的女人多,回家后各屋子里送一送,转眼就分光了。
阿乔当她真心喜欢,又推荐起一盆梅花,“凌菲小姐,你看这梅花,层次分明、古朴雅致,气韵生动,是难得一见的盆景精品,凌菲小姐喜不喜欢?”
凌菲瞧了一眼,那盆景果然玲珑别致,想来价格也不便宜,于是没有多问,免得两人难堪,匆匆说了句,“我要了。”
阿乔帮她把所买之物搬到车上,这才兴致盎然的欲聊旧事,冷不丁的说了句,“凌菲小姐,你来江南游玩还是久住?”
凌菲笑道:“久住,一时半会不会离开了。”
这时陆地买好银柳走到车跟前,因他穿着普通的大衣,凌菲又是富贵人家的女子,身旁有仆人相伴是正常的,阿乔对他并不防备,直言不讳道:“那是住在周少爷家?”
他的语气止不住的惊喜,凌菲为难的笑了笑,阿乔竟嬉笑起来,“恭喜小姐和周少爷有情人终成眷属,看来我在北方大半年的花店没有白开,周少爷是长情的人,对小姐一往情深,你们历经千难万阻,最终走到一起真是太好了。”
他越说越离谱,凌菲不敢看陆地的脸,语无伦次的借口离开,“阿乔,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你快去看着你的花,我们下次再聊”,话毕,她坐上车,叹了口气,“陆站长,我们走吧。”
陆地并没多问,阴郁的情绪深藏在面目底下,只随意问道:“碰到老朋友了?”
凌菲道:“嗯,以前他有一家自己的花店,现在的情形算是穷途末路了,所以我多买了些花,待会要麻烦你帮我搬到家里了。”
“一点都不麻烦,你喜欢就好。”
说着,他不忘抓起凌菲的手放在操纵杆上,朝她温柔的笑,“你太善良了。”
凌菲搪塞道:“举手之劳,朋友之间应该的。”
旧情一缕独难忘(8)
“对了,你早上忙什么去了?”
“早上?”凌菲的心一颤,他终于开始刨根问底了,有了首饰店铺的前车之鉴,撒谎后是填不完的无底洞,于是实话相告,“曹夫人约我喝咖啡,我去赴她的约了。”
“哦?”
“你不相信?”
陆地呵呵一笑,“你说的话我怎么会不相信,但你昨天与曹夫人不欢而散,曹夫人对你讳莫如深,没想到刚过一日,她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你变得如此殷勤。”
“是啊,我早上接到她电话的时候也不敢相信,但搁下电话后细想,曹大哥和你在一块共事,大概曹夫人顾全大局,心里虽对我有芥蒂,但表面上还打算与我维持和平的关系。”
“照你一分析,曹夫人心胸宽广,目光长远,不像是只会争风吃醋的女人,那她昨天演的又是哪一出呢。”
陆地的话凌菲字字斟酌,努力把这事圆的滴水不漏,“我看她未必在演,她是真的在乎曹大哥,昨天冲动是性情所致,今天所为是为曹大哥的前途着想,你的职位比曹大哥高,她肯定有顾忌的,你们男人不懂感情在女人心中的份量,再聪明的女人一遇上情感的事,糊涂和一根筋的情况避免不了。”
“原来旁人已经把你和我捆绑在一起对待了,在曹夫人的眼里,你俨然已是陆夫人,对此,你怎么看?”
凌菲纵然伶牙俐齿,和陆地交流总觉晦涩和艰难,她风平浪静般的一笑,“别人的思想终归是别人的,我们做好自己就行。”
没等陆地再次抛出下一个问题,她指着前方道:“你看,有人在向你招手,我们是不是到了?”
“可不是吗,跟你相处的时间甚觉短暂”,陆地停车熄火,下来帮凌菲拉车门。
“陆站长,就差你一个人了,你让我们苦苦等着,自己却事先不打招呼带了个女人来。”
尖锐而嗲气的女声,说话者正是刚才向他们招手的那位,她倚在车身上从头到脚打量凌菲,凌菲向她投以微笑,她穿着黑色的男款西装,内搭白色衬衫,黑白格弹力裤,脚蹬长筒靴,利落英气的装扮,和那张螓首蛾眉的漂亮脸庞反差极大,是什么样的女人非要在柔美的身躯上套上刚毅的盔甲呢,又是什么地位的女人敢在陆地面前口出狂言。
陆地拉住凌菲的手,介绍道:“凌菲,这是机要处的秘书白青青,青青,这是周小姐。”
“周小姐?周小姐你好”,白青青盯着他俩牵着的手酸溜溜的说道,并且伸出一只手。
凌菲想挣脱陆地的牵拉伸手握上去,陆地却死死拽着她,用另一只手推开白青青的虚情假意,“哎,快进去吧,看他们牌打的怎样了,今天又是谁赢钱。”
“还会有谁,每次都是曹处长,他今年赢的钱够他再养个小老婆了。”
陆地指着白青青笑道:“你呀,你这张嘴把曹处长说臭了,我昨天可见到曹夫人了,百里挑一的大美人。”
“身边有美人又怎样”,白青青那双细长如竹叶的眼睛锋利的从凌菲脸上割过,“男人喜欢新鲜的,新鲜两天就不稀罕了,陆站长应当深有体会。”
陆地保持浅笑不动弹,白青青面对凌菲讥笑道:“周小姐,陆站长是不是不舍得在你身上花钱啊,你的装束容易被人误以为是丫鬟,我都替你感到难为情呢。”
凌菲笑道:“我今天穿的衣服我自己觉着挺舒服,白小姐若看不习惯,少看我几眼吧。别人当我是丫鬟又有什么,至少在陆战长的心目中我不是个任人颐指气使的小丫头。”
陆地在一旁憋笑憋不住,那白青青气得两眼直翻,愤愤的甩袖往里走。陆地搂上凌菲的腰肢也往里走,一条笔直的水泥路通向一座红墙白顶的小洋楼,路的两旁种了许多植物,美人蕉,丁香花,樱花,菊花,还有桃花,从残败的枝叶中依稀可以幻想出它们兴盛时的美艳,主人定是任性而挑剔的妇人,由着冬日的园子萧条冷清,只为等待春夏秋的芬芳热闹。
那洋楼上自带方格子似的阁楼,镶嵌一米见宽的窗户,窗户上装的是彩色的玻璃,老远就能望见五彩缤纷的一片。凌菲边瞧着看着想着,边踏进了屋子,哄笑的女人声随即飘来,一位肩披斜纹方巾,穿着暗绿印花旗袍的女人笑盈盈的朝他们踱步而来,她定是疏于装扮自己的,脸上连雪花膏的气味都没有,雀斑四处散落,笑的眼纹毕现,带着谄媚和讨好的意味,上前先拉住凌菲的手道:“妹妹,可把你盼来了”,目不转睛的把凌菲的脸反复审视了一通,夸了句,“好看,长的真俊。”
她扭头招呼围坐在麻将桌旁的女人们,“刚还和我打赌来着,我说陆战长相中的姑娘绝不是空有皮囊的俗女子,你们非说陆战长喜欢时髦高傲的交际花,你们瞧瞧这位姑娘,朴实秀气,这气质一看就是位老师,妹妹,姐姐说的对不对?”
凌菲点头笑道:“我叫周凌菲,是美术老师。”
“我说对了吧,你们待会把打赌输的钱都给我留下来,一个子都不能少”,说完,她又像是刚见到凌菲似的,爱不释手的打量她简单无奇的衣服,“以后喊我珍姐,这屋子就我一人住,你没事的时候过来坐坐,我们姐妹俩说说话,我一看你就觉得特别投缘。”
陆地说这是他同事的家,明明提到他有位太太,面前这位女人又说她一个人住,这是怎么回事。
容不得她多思考,里屋里早已沸腾开来,叮叮咚咚的高跟鞋敲打声不绝于耳,一个个的上来同凌菲啰嗦几句,这个是黄处长的内人,那个是电报组的组长,凌菲记不住,但她差不多搞清楚了,这里面的人不是情报站的工作人员便是家属,由此可见纵然陆地万般怀疑她,却绝没有揣度她是另一个党派的人。
可曹璐用的心比凌菲深刻,他是在场不多的几位男士中的一位,正坐在角落里闷头抽雪茄,陆地把凌菲带到他们这个圈子里来,应当不是公开她的女朋友身份这么简单,难道是他在凌菲身边安插的眼线调查出异样的情况,这朱校长主动上门实属鲁莽,他又狠狠的吸了一口烟,因为常年睡眠不足而眼圈黑重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待众人把凌菲拥到座位上,他心事沉重的瞥了她一眼。
只这惊鸿一瞥,凌菲分寸微乱,她抬手摸有些毛躁的头发,遮住发红的脸,她不想让他看到她不修边幅的样子,曹璐见她慌了,喉结轻轻一动,他最担心陆地欲擒故纵,故意带她走进离情报最近的地方,从而把他们一网打尽。
他清楚凌菲是没有政治信仰的,可她的单纯和善良,特别是对于他的,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不敢再想下去。
自称珍姐的女人张罗麻将重新打起来,吩咐一个年纪尚小的姑娘把瓜子果盘添满,那小姑娘瘦的皮包骨头,像极了陈鑫家的丫鬟环儿,再看屋子里的陈设,墙面已发黄,头顶上的吊灯旧的斑驳,屋里有人打个喷嚏,那水晶挂件惊的摇摇欲坠,橱柜和摆在窗边的钢琴都是好多年前的旧物,虽然女主人有心,窗帘盖布一概用的简单大方,营造出一种雅而不俗的家庭环境,但到底是寒酸的。凌菲脚边的垃圾桶里放着他们刚刚吃完的乳酪包装盒,一看就是从洋人开的店里买来的,想到陈太太打肿脸充胖子,这位珍姐和她的确有类似之处。
太太们在吆五喝六的打麻将,坐着的男士除了曹璐,其他人都围在边上观看,陆地坐到凌菲身旁,问她要喝点什么。
曹璐道:“我到珍姐的厨房给你们泡两杯咖啡,我今天带了一袋咖啡豆来,现磨现做,需要一点时间,但味道是一流的。”
他是借口离开的,凌菲心中想着,抬眼**一望他,无奈胆量太小,她的头仍低着,目光只触及到他的脚踝,他的皮鞋上满布灰尘。她无声的自言自语,小莲姐为什么不给曹大哥擦皮鞋呢。
陆地对曹璐说了句谢谢,便与凌菲轻声耳语,他把在座的人细细介绍了一番,凌菲心思不在这,只在脸上保持微笑,根本没有听进去。
珍姐作为主人,自然是不好贪恋打麻将的,玩了两圈就换了人,过来陪他俩闲聊。问他们要不要玩几圈,凌菲和陆地都婉言谢绝了,又问他们要不要吃水果,问完后不等他们回答,拿起一只苹果用水果刀慢慢削。
珍姐问道:“曹处长哪里去了?”
凌菲道:“曹大哥去厨房泡咖啡了。”
珍姐笑笑,“你喊他曹大哥,看来你们早就认识了。”
凌菲没有防备,笑道:“是啊,认识有一段时间了。”
珍姐眨巴眼睛,一副很好奇的样子,手捂着嘴说曹璐的坏话,“那曹处长花心是出了名的,你得离他远点,别让他惦记上你,害得陆战长回头吃醋哦。”
旧情一缕独难忘(9)
陆地对于珍姐开这样不冷不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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