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有麻烦。
韩池作为韩彧唯一还在身侧养着的孩子,属于真正的“孤立无援”,没有兄弟姐妹替他分担火力。家长想到什么要教考,他只能硬着头皮上。整整两个时辰的路,芈婳就没停过询问。
起初韩池还能对答如流,越往后面越是着急,年轻稚嫩的脸庞也挂满窘迫的红晕。
太丢人了
芈婳笑道,“你还年幼,这种程度已经值得骄傲了。”
韩池支支吾吾道,“母亲宽慰儿子,儿子知晓。”
他发现全家几口人,貌似就他一个学渣。
不论是嫡兄韩润,还是庶兄和庶姐,待在金鳞书院的成绩不说年级如何,在班级几十号人都是前三的。韩池不一样,他常年在年级后五十徘徊,除了一张脸,没有哪儿遗传到父亲。
父亲以及现在的母亲就更不用说了。
换做其他自尊心强烈的,估计早就急得移了心性,韩池却依旧慢吞吞。
韩彧也不似其他家长一样逼迫他,亦或者说他的工作已经忙到没有多余心力对儿子严苛。
儿子不成为纨绔,便是对这个家庭最大的贡献。
芈婳道,“长得好也是优势。”
韩池:“”
芈婳道,“你的学识再多一些,靠着这张脸与你的家世,当个名士也是够的。”
韩池:“”
他竟然分不出母亲这话是褒奖还是黑了。
今日不是什么大节日,但上佛寺依旧有不少游人和香客,寺外车马也多。
韩池瞧见停车的地方有一辆熟悉的马车,脚步一顿。
芈婳循着望去,发现那辆马车带着的族徽有些眼熟。
这不是韩彧前妻改嫁那一家的族徽
“母亲”
芈婳也清楚韩彧与前妻的恩恩怨怨,眉头轻蹙,但瞧韩池可怜巴巴的兔子样,心软了几分。
“走吧,莫要耽误了时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进入佛寺正殿,迎面瞧见韩彧的前妻正领着一个陌生的小娘子。
四人面面相觑。
芈婳视线都没移动,径直走了过去。
韩池硬着头皮给陶氏行了礼。
陶氏面色僵硬地受着,只是双眸死死盯着芈婳的脸,手中攥紧了帕子。
她冷哼一声,没有理会韩池,正欲带着那名陌生小娘子绕开。
芈婳倏地伸出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作甚”
陶氏怒得双眸要喷火。
时过境迁,现在的她更加看重别的,而不是曾经死死抱着的东西。
失去了韩彧所带来的权势和地位,没了陶氏家族的庇护和光环,她只是个孱弱无助的女人。
现在,还有个芈婳跳出来抢了她曾经不要的一切。
芈婳刷得打开手中那柄沉甸甸又金灿灿的镂空金扇子,扇坠儿更是名贵的上好美玉。
她捏着扇子半掩俏面。
“池儿给你行了礼。”
陶氏冷笑道,“那又如何他是我腹中爬出来的骨血,行礼应该的,我受不受你也管不着。”
她才是韩彧原配,芈婳不过是三婚继室,怎么她也想停下来给自己行礼不成
谁料,芈婳笑眯眯道,“我乃朝廷正二品,庶民见官,不得拜吗”
陶氏:“”
刚刚有些黯然委屈的韩池:“”
芈婳道,“池儿拜你是应该的,你拜我也是应该的。夫人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岂会不知这个道理你身上一无诰命,二无荣封,三则娘家还是被陛下定罪抄家灭族的叛贼池儿若无视了你,我也不会认得出夫人。既然认出了夫人身份,那么,该有的规矩便要立一立。”
陶氏脸色一白,仿佛刷了一层白灰,身后的小娘子也被吓得软了腿,先行了大礼。
僵持一会儿,陶氏心不甘情不愿,又极为羞辱地对芈婳行了礼。
“起来吧。本官今日休沐,摆不得官威,若是被言官知晓参到陛下那儿,不太好听。”
陶氏咬着后槽牙,红着眼眶,掐着那个小娘子的手腕皮肉将人扯走了。
继续留下来,受人欺辱吗
韩池看得目瞪口呆。
芈婳道,“她是你生母,本不该如此对待,不过嘛我这人也是受不得丁点儿委屈的。”
她在官场见过的老狐狸多了,哪个不是心思九曲十八弯的
陶氏心底那点儿心思,她会看不穿
不过是个拎不清又可悲的女人,真以为“和离原配”名头能压过她一头
莫说实际行动,哪怕是心里想想都不行
若是往日,芈婳不会如此,但今日不一样。
今天是亡夫忌日,她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受一点儿委屈的地方。
韩池低头不语。
芈婳上了香,又在侧殿抄了佛经烧掉,一个时辰一晃就过去了。
离开寺院之前,芈婳问了正殿打扫的沙弥。
这才知道陶氏身边的小娘子是她给再嫁丈夫安排的固宠小妾。为了笼络丈夫的心,也为了稳坐大房的位置,她迫切希望自己精心挑选的小妾能尽快怀孩子。今日上香也是为了求子。
芈婳扯了扯嘴角,忍不住吐槽道,“祈求安康还能理解,跑寺院求子又是个什么做法”
韩池不解,“为何”
芈婳道,“出家人讲四大皆空,找和尚比丘求子,不觉得可笑”
韩池:“”
佛祖听了这话会哭的。
芈婳是很忙,但也比韩彧好一些,一月能有三天休沐。
念在韩彧的面子上,芈婳没事儿也会抓一抓韩池的功课,关心一下他在书院的生活。
韩池还是初次接触芈婳这样的女性,对她的亲近很快就超过生母陶氏。
韩池被管家送回韩府,给芈婳捏肩捶背的妇人道,“三郎君倒是不错,生性纯良。”
芈婳道,“你想说什么”
妇人笑道,“不妨过继过来,记到您的名下,想必老爷也会答应。”
芈婳玩着那柄金扇子,笑道,“若是这么做,那位陶氏怕是要气吐血。”
妇人温柔道,“人各有命,这便是她的命了。”
能硬生生将躺赢的局面作成如今这样,也是本事。
自诩聪明,却一辈子都没看清一个事实
她的命运至始至终都在别人手中捏着。
不是旁人要捏着,而是她主动将命运送到别人手上。
一切荣辱系在家族、丈夫、儿子身上。
家族被灭了,丈夫离了,儿子疏远了。
失去一切仍旧不醒悟,继续固执地踩进另一个同样的坑。
她现在不会明白,以后也不会明白自己一生为何过得如此。
芈婳瞧着金扇扇面上的画和题词,淡漠道,“只盼着,世间这样的女子能少一些。”
妇人道,“有夫人当了榜样,何愁那些女子不心动”
芈婳讥笑,“你不懂,坐享其成的人,总是比自己动手的人多得多。”
有榜样又如何
当今天子还是女子呢。
“只要嫁人生子仍是女子的退路,如陶氏这般的女子,仍旧是层出不穷的。”芈婳讥笑道,“她们只会说这是个好命的女人、可惜是个三婚的,再有高官厚禄也不及她们享受,然后扭头便教导膝下女儿要努力嫁给更好的男人,再教导儿子努力读书习武,莫要居于妇人之下。谁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嫁给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可比成为身居高位的女人容易得多。”
妇人不解。
多年后,韩彧询问病危老迈的她要不要扶灵与先夫共葬。
芈婳笑笑,“与你这糟老头当个邻居便好,何必打扰亡者”
韩彧坐在床榻旁,问她,“释然了”
“十七岁想不开的事情,七十一岁也该想开了。当年与现在的心境,岂能一样”
她的少年郎在她心里多活了近五十年。
没了当年的炽热感情和放不开的执念,反倒觉得他是个离开许久未归的故人。
道一句“你好”,说一句“珍重”。
她视线放空,望着窗外的曦光。
隐隐约约,耳畔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
芈婳笑了。
故人,终归。
3▓▓晚安
芈婳就这么一篇,她与陶氏的交锋也就这么一次,两人根本不是一个段位的选手,后者也不配在她跟前蹦跶。
一婚丈夫是初恋白月光,二婚就是被逼无奈的妥协,三婚韩彧是她自己的选择,感情成分更加复杂,有友情有亲情,惺惺相惜,彼此欣赏,相扶相持,互相成就彼此志向。芈婳不是个恋爱脑,女帝这本书也没恋爱脑的女性配角。
我觉得芈婳真是古稀高龄才逝世的话,应该是能释然的。
oshow7
第1855章 番外篇:丰真(前世篇)
第1855章 番外篇:丰真前世篇
丰真,人送外号丰浪子。
人生哲言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这就是个讲究及时行乐,行事洒脱不羁的浪子。
旁人笑他离经叛道又不知“礼”为何物,他笑旁人一生劳劳碌碌、未曾真正快活一日。
这么一个浪子,自然不能指望这货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没有天天逮他翘班就不错了。
不过
最近两日风向不对啊,丰浪子这是被人夺舍了还是被人咋地了,居然没有迟到早退
不
人家不仅没有迟到早退,还早到晚退了,眉宇间写满了紧张戒备,一副绷紧了神经的样子。
“莫非是前线战事吃紧”
连一贯放浪形骸、天塌不惊的丰浪子都这么严肃正经了,多半是前线风向不对了
在丰真没注意的时候,这样的流言悄悄流传出去,引得不少墙头草人心惶惶,最后传到了主公姜芃姬耳中。她眉头紧拧,作为主公她是最清楚前线战况的,敌人根本不堪一击呀。
战事不吃紧,粮草后勤又处处妥帖,这一战怎么看都是躺赢的局面。
丰真突然作什么妖,闹得大家伙儿都不安生
眼瞧着流言蜚语越传越夸张,姜芃姬忍不住将丰真这个当事人抓来询问。
“最近怎么没有去女闾喝酒看舞你常去的那家酒肆老板娘还惦记着你的钱袋子呢。”
丰真:“”
主臣二人大眼瞪小眼,丰真突然露出一丁点儿让人忍不住心疼的委屈。
这下轮到姜芃姬懵逼了。
她自我反省一遍,没发现哪个字有问题,刺激到丰真了呀
整日跑去女闾喝酒看舞的人的确是丰真,钱袋子被酒肆老板娘惦记的也是丰真。
以前说起这些就眉飞色舞的家伙,怎么一副自己冒犯良家妇女的表情
“主公,臣怕是不太再去了。”丰真低声支吾,“您也别撺掇臣再去了。”
作为丰真的狐朋狗友,一块儿去女闾喝酒看舞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不过少了作案工具,姜芃姬不会在那里夜宿就是了。自打成婚之后,丰真这货也改了性格,只是看看喝酒不僭越。
对于二人而言,跑去女闾喝酒,与其说是贪恋那边的酒,不如说是贪恋那边的颜色。
为了这事儿,丰真没少被人暗中唾骂说他这个浪子,带坏了主公。
丰真表示自己很冤枉,自家主公就是个熟门熟路的老司机,还需要他带着考驾照啊
姜芃姬道,“你改性子了这是准备彻底浪子回头”
丰真叹道,“家中夫人有孕,医师说脉象不是很稳。”
姜芃姬明了。
原来如此,若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倒是能理解丰真的选择。
平时不正经也就罢了,妻子怀孕的确该注意一下,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应该做到的。
不过
“不对啊,若是你家夫人怀孕,那你这阵子早出晚归做什么一日多干几个时辰的活,我也不会给你加俸禄。倒不如早早做完手头的事情,回家陪陪夫人。”姜芃姬指责丰真,“你可知道你最近这一系列反常举动,闹出了多大笑话众人都以为丰浪子是因为前线战事吃紧,这才一反常态。传播流言的人多了,连我都险些信了。一查源头,居然在你这里。”
丰真:“”
这也能怪他
这口锅甩得也太过分了
丰真叹道,“正因为夫人怀孕,这才不敢回去,思来想去也只有替主公多分忧解劳”
姜芃姬抬手制止丰真给自己灌迷魂汤。
丰浪子口中出来的话,十句足有八句需要细细斟酌真假,剩下两句就是假的。
“肯不肯老实交代”
丰真噎了一下,委屈道,“臣的确是因为夫人怀孕才不敢回府的。”
姜芃姬就不太理解了。
丰真这把年纪了,膝下空虚,身子骨又不是很好,夫人好不容易怀孕,他应该狂喜才是。
这般反常莫非孩子是隔壁老王的
姜芃姬忍不住挑眉回想丰真隔壁府邸是哪家。
丰真见她表情微变就知道主公想错了,不得不低声解释,“臣在此之前,曾有一子,其名丰仪。他本是臣之原配耗费生命生下的麟儿,仪儿自小聪慧漂亮,脾性像极了他母亲。”
丰真原先还有一个儿子
姜芃姬倒是很诧异,因为在此之前并不知道这么回事儿。
听丰真的口吻,这个孩子应该是早夭了。
的确是早夭了,死因与丰真有关。
那年,丰真沉迷寒食散,年幼的丰仪不知真相,偶然撞见丰真服用寒食散后的模样,以为他出了事情,急急忙忙要去寻管家救丰真。谁料初春雨水丰沛,青苔茂盛,小小的丰仪不慎滑落石阶,落入冰寒的池水。虽说救了上来,但当晚却患了严重的风寒,高热夭折
丰真一直以为是自己害死了这个儿子,多年来引以为憾。
有时午夜梦回,梦到这个冰雪聪明的儿子,便忍不住从梦中哭醒。
他绝了再要子嗣的念头,而他也是天生孱弱的病秧子,想要也要不了。
前阵子,夫人万秀儿含羞带怯地告诉他她腹中有了,丰真感觉整个人都懵了,似乎有一阵冰凉寒气从脚板心一直蔓延到脑袋。面上狂喜,心里却有种抑制不住的慌张和惧怕。
姜芃姬听了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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