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身道:“泱泱,我来背你。”
怀真拉他起来,笑道:“你慢的像乌龟,我还是自己走吧!”说罢拽着他大步往营帐走去,依稀能看到随行侍卫手中的火把。
他明白她指的不仅是走夜路,还有……
“待会儿你就得求着我慢下来了。”他愤愤不平地嘟囔着,“一点儿良心都没有,我明明都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不领情也就罢了,动不动就笑话人。”
怀真只顾笑着拉着他赶路,任由他嘀咕自己着。
这么久以来,床笫之间几乎都是由她主导,他不会主动提出要求,但却对她有求必应。
即使在想起前世种种以后,他这种习惯也没有过半分改变。
除了久别重逢时那次的意外失控,他再未强迫过她。
他经常强调自己和以前的那个人不一样,所以他在言行方面尤为注意,时时刻刻都引以为戒。
可是怀真后来慢慢明白,是人生经历造就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无论他如何抵触,也不能改变他们从来就是一个人的事实。
她在不知不觉中明白了很多事,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不是重欲之人,哪怕面上冷若冰霜,胸腔里却始终都跳跃着一颗火热的心。
他们都渴望着爱,却又不敢相信能如愿得到。
山不就我,我不就山,谁也不愿先把爱说出口。
那个时候,她除了愧疚,应该也是有点心动的。否则在他提出无理要求后,她大可以拒绝,为何莫名其妙就答应了呢?
其实到了后来,一次次不知疲倦的结合究竟是为了繁衍子嗣,还是想要名正言顺的和他亲近,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习惯会让人产生依赖,每次当她想要沉浸在他给的激情和愉悦中时,耳畔总有一个声音会响起:快醒醒,你们不是真正的夫妻,只是做戏而已。
那真正的夫妻该是什么样子?她不知道。
她也不明白他为何会那样迷恋她的身体,久病之人,就算再美也是憔悴虚弱的,别人避之尤恐不及,可他和葭葭一样,总是不由自主地靠近她。她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于是本能地会回应他的热情。
奈何他会错了意,以为她只想尽早践诺,生下孩子后就离开。因此再三拖延着,设法不让她受孕。
而她也没能明白他的用意,并不知道他是为了挽留,也是为了让她感受到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爱,反倒以为他是存心戏弄,借故霸着她为了逞欲。
她恨他的欺骗和算计,便愈发坚定了离开的念头,并且偷换了他的药,于是事成定局再难挽回。
他将她的悲剧归咎于自己身上,其实她又何尝没有错呢?
可他是个傻瓜,只会钻牛角尖,从来不懂得为自己开脱,也不知道应该多爱自己一些。
别人丧妻后哪怕为了孩子也会续娶,可他是个傻瓜,身体力行地坚守着自以为是的忠贞,哪怕对方根本就不需要。
“我以前应该对你好点的。”她鬼使神差般回过头,朝他喊了一句。
山风从耳边呼呼吹过,他没有听清,也未在意,只是叮嘱道:“慢点儿,留心脚下。”
第133章 。折柳我也侍候你一次吧!
两日过得飞快;转眼到了离别之时。
怀真早早便起来,梳洗更衣毕,从被窝里拖出睡眼惺忪的谢珺;抱住他的手臂晃了晃,娇声道:“懒虫,该起来了,待会儿要送我去渡口。”
谢珺揉了揉眼,看到身畔依着一个美人,鸦鬓袅袅,双眉拂翠,秋水盈盈;樱唇微启,正满含柔情蜜意地望着他;登时醒过神来;长臂一收将她卷进怀里;凑过去便欲亲吻。
怀真抬手掩住他的嘴,笑着推拒道:“别乱动;妆要花了。”
谢珺捧住她芙蓉含露般娇艳清丽的脸容,仔细端详了一番,疑惑道:“我家泱泱天生丽质,哪儿有妆?我瞧不出来。”说着伸出手指往她颊边搓去。
怀真惊地‘哎呦’了一声,急忙闪身躲开,恨铁不成钢地拧着他的耳朵道:“刚还想夸你近来说话愈来愈中听了;你就找打了?”
谢珺慌忙讨饶,故意做出夸张地滑稽样子逗她发笑。
正自笑闹时,就听到帐外婢女的声音,“殿下;驸马可要净脸?”
怀真忙从他怀中坐起,回道:“送进来吧!”
谢珺忙起身下榻,整了整衣襟准备洗漱。
两名婢女托着铜盆并巾栉等物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放好后便悄悄退到了一边。
谢珺卷起袖子摘下眼罩,盥漱毕拭干手脸后又戴上,就着婢女手中的铜镜自己整发。
那边怀真已经替他搭好了衣冠鞋履,冉冉走上前来,拿过他手中的牙梳道:“我来,你们退下吧!”
婢女们忙收拾了器具,应声退下。
怀真引他至自己妆台前坐下,手搭在他肩上微笑道:“你每晚侍候我也怪辛苦的,我也侍候你一次吧!”
谢珺正襟危坐,重又解下眼罩拿在手中把玩着,低眉浅笑道:“为夫不敢居功,只要泱泱快活就行了。”
怀真笑着将广袖拂至肘,“谢谢,我快活得很。”说罢敛衣跪在他身后,先拆开发髻,随后将满捧青丝握于左掌中,右手持牙梳细细梳散。
玉容俊颜映于镜中,皆含情脉脉欲说还休,仿如一对璧人。
谢珺缓缓抬眸望向镜中,看到她专注温柔的神情,心头便如暖风拂过,荡起了万千点涟漪。
他忍不住抬手掩住了左眸,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神色僵硬咬紧了下唇。
怀真感觉到气氛微变,百忙中抬眸望了眼镜中,看到他那副样子,便知道他又在自伤自怜了,遂用膝盖在他后腰顶了一下,道:“胡思乱想什么呢?”
“没……没有。”谢珺回过神来,抬手抚着光洁柔滑的皓腕,摇头道。
怀真纤指在他浓密的鬓发间拨弄了半晌,满意地点头道:“再未生出新白发,看来最近心境还不错,要保持。”
谢珺得她夸奖,心头便如浸了蜜一般,唇角不由得泛起了笑意,渐渐将方才一闪而过的酸楚抛到了脑后。
怀真将发拢起,灵巧地挽好了髻,插上簪子。又帮他系好眼罩,戴上幞头后,这才总算齐整,往镜中一看,不觉赞道:“好俊的郎君,谁家的?”
谢珺失笑,起身道:“怀真长公主家的。”他自己去更衣,怀真则跑去自己箱笼中翻找东西。
待他换好衣袍后,就见怀真手捧卷轴笑吟吟地走了过来,神秘兮兮道:“送你的礼物。”
“礼物?”谢珺惊奇地接过来,掀袍坐下,欢喜地解开丝带徐徐展开。
扉页有题字,‘泱泱语:三郎,此吾闲时所绘,别后若念吾,即看。’
“你画的自己?”谢珺喜不自胜,忙又展开了几分,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墨线勾勒的写意人物画,远处屋宇鳞次栉比,中间高脊上站着一个英武笔挺的少年,正抬手去扶对面摇摇欲坠的娇小少女。
左侧题着一行小字‘承安二十一年仲夏,记于崔园行馆别院’。
他顿时满面惊喜,轻抚着画中小人,感慨道:“那是我们第二次相遇,你还是个小女孩。”
“记性挺好的嘛!”怀真伸出手指在他脸颊上戳了戳,笑道:“你那时候可真是细皮嫩肉。”
谢珺撇了撇嘴,哼道:“你也会有老去的一天。”
怀真收回手指,笑嘻嘻道:“反正你比我更老。”
第二幅是校场学艺,少女弯弓搭箭蓄势待发,对面少年举着箭靶,旁边围着三个看热闹的。
谢珺扫视了一眼,认出稍远的那个双手抱臂高大昂藏的青年是符愿,他旁边勾肩搭背的两人是萧祁和陆琨,不由啧啧称奇,“寥寥几笔,画出的人物却神形俱备,真令人佩服!”
怀真笑而不语,敛衣在他身畔落座。
谢珺继续往下翻,面上笑意越来越浓,待看到她送他出征时的情景,竟不由红了眼眶。
怀真挽住他的手臂,指着画卷柔声道:“呶,很快就回来了。”
再展开一面,就看到二人依偎在蔷薇花架前交颈缠绵,一只小鹿儿窝在旁边的草地上。
画卷至此换成了温馨亮丽的写意着色,画中少女身穿青罗单衫碧缬裙,少年则是绯袍黑靴。
下一个画面少女已经换了衣裙,场景也变成了亭中。
少女倚柱而坐,少年伏在她膝上酣睡,虽看不到神容表情,却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缱绻温情。
谢珺看到这里,脸颊微微泛起红晕,怀真打趣道:“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会害羞?”说罢探手至他袍底握了一下,不禁吸了口气,悄悄缩了回去。
谢珺笑道:“比之当日如何?”
怀真把脸埋在他臂弯里,小声道:“益发伟岸壮观。”
接着的两幅‘清池掠影’和‘书楼夕照’中皆有小鹿,谢珺笑问道:“你的鹿儿可还好?”
怀真道:“离开洛阳时送到城外鹿苑寄养着,它那样聪敏,定当无恙。”她竖起四根手指道:“你这一天在我家换了四个地方,是想赖着不走吧?”
确是如此,那一日天擦黑他才回家,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顿打。
看到同车图后,他立刻便想起了后面泛舟时的春情无限,登时呼吸一浊,暗想着她肯定不会画出那样露骨的情景。
怀真看出他心中所想,脸上闪过不怀好意的笑。
谢珺并未察觉到,于是当画面冷不丁变成他衣衫不整,她以手抚慰时,着实大吃了一惊。
“我、我……”他忙用手掩住,结结巴巴道:“我当时……当时穿着衣裳呢!”
怀真戏谑道:“可是在我眼中,你是袒胸露怀的。何况袴子都解了,还在意这点细节吗?”
他深吸了口气,轻轻挪开指缝,偷瞥了一眼,正好看到从少女纤手中露出的半截麈柄,呆头呆脑粉光致致,慌忙别过脸去,面红耳赤道:“真是羞死人了,那种东西……为何画得如此细致?。”
怀真耸了耸肩,笑道:“我画的不像吗?你瞧瞧,多漂亮,多诱人啊,那可是我们初次相见,我能不让它露次脸吗?”
“丑死了丑死了。”他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展开至下一面,看了眼不由惊叹道:“这么快就到太皇太后赐婚了?”
怀真嘟着嘴道:“那可是我厚着脸皮求来的,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
谢珺忙搂住她安慰道:“好事多磨,老天终究没有亏待我们。”
怀真无奈地摇头,只觉得他心性变得实在太过,竟如此容易满足,有些不合常理。
“呀,这个真好看。”他已经翻到了镜前袒露心迹的画面。
地上裙衫委地,两人相对而立,虽身无寸缕,却丝毫不觉淫猥。
画中少年颀长挺拔骨肉匀亭,少女苗条柔美曲线玲珑。
那一天他从少年蜕变成了真正的男人,此后便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回来的时候,他失去了半条命,失去了所有功名,失去了最后的亲情,也永远失去了一只眼睛。
可是他的爱人从未放弃过他。
一念及此,他的眼眶不由得浸出了泪意。
怀真跪起身,捧着他的脸温柔细致地擦拭着,柔声道:“三郎不哭,后来一切都好了,不是吗?”
他点了点头,似乎有些茫然,哑声问道:“那以后也会好的,是不是?”
“是!”怀真笃定道。
他轻轻吸了吸鼻子,还想继续翻阅画卷,却被怀真收了起来,“后面都成春宫图了,不适合晨起时看。”
谢珺震惊不已,闹着想要再看两眼,怀真忙制止道:“画的是你我二人的脸,你真要当着我面看?”
他愈发心痒,思忖再三,还是压住了好奇心,揽住她闷笑着问道:“你整日那么忙,哪来的这等闲情逸致?”
“随手画几笔,经年累月,就攒了这么多。”
她微红着脸解释道:“当日借别人的春宫画册欣赏,因画中男子无论相貌还是体态都太过潦草敷衍,所以我原本是打算以你为原型,画三尺见方的春宫图贴满卧榻助兴,后来一是没时间,二是怕你难为情,就作罢了。”
谢珺听得一愣一愣,竟不知她还有过如此豪情壮志,凝眉想了一下,忍不住发问:“是我和你吗?”
怀真忍俊不禁,反问道:“不然你想和谁呀?”
他便突然来了兴致,喘了口气,舔着干燥的唇角,望向她道:“我欢喜着呢,才不会难为情。等下次团聚了,我们可以这样布置新居。”
“好主意,那就做成壁画吧,找专门的画师来绘制,把脸留给我画就行了。”怀真跃跃欲试道。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直到婢女提醒早膳备好了,这才相携起身。
谢珺将画轴仔细收好,苦笑道:“以后的漫漫长夜,可就指望这个宝贝相伴了。”
怀真笑着弹他脑门,嗔道:“有点出息吧,一天天的,心思都在哪儿呢?往回有的是事情忙。”
“可我就这点儿出息呀,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大言不惭地道,牵起她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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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梨花落如雪,河边细草绿如茵。
清风过处,漫天白花簌簌飞舞,拂了一身还满。
水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十余艘大船,仆役们正一趟趟搬运着行李,船夫和水手们往来于跳板上接应。
怀真先与送行的百姓们道别,承诺将来只要平凉有难,她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谢珺从旁附和,表示他们夫妻一心,绝不离弃西北百姓。
这边民风开放,礼教不严,所以百姓们看着他俩手挽手的亲热样子也见怪不怪,一波波地围拢过来祝他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怀真不太听得懂本地话,幸好有谢珺,一句句译给她听,有时候故意插科打诨,逗得她捧腹大笑,不知不觉便忘了离别之伤。
谢珺送她到栈桥边,随从皆已登船,他却攥着她的手不放。
怀真打起精神,低头望着脚边的落花道:“以往每次都是我为你送行,这回轮到你送我了。”
他不声不响地从袖中拿出一支柳条编成的环,套在了她腕上。
怀真笑道:“哪儿来的?我还以为你要送我一枝梨花。”
他哽咽了一下,语声带着浓浓的鼻音,强颜欢笑道:“哪能呢?我可不想你离开我。”
他说着从腰间解下随身所佩短剑,轻轻放在她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