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说嘛,这没问题,我回头就让人去办。”他趴在扶手上,有些憧憬地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柔声道:“这个孩子将来管我们叫什么呢?其实嘛……你表姐要是不方便,我们也不是不能养。就是怕养出感情了,将来崔家来抢,可如何是好?”
怀真心头突如针扎,垂眸望着他,鼻头忽然一酸,涩声道:“三郎,对不起!”
“嗯?”谢珺抬起头望着她,看到她的神情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捏了捏的脸颊,笑道:“说什么傻话呢?这些天四处奔波,瘦了不少,该好好补一补。”
“我……”揉了揉酸胀的心口,忍着泪意道:“我知道你喜欢小孩子,可我却给不了。”
“泱泱,你别这样说话,我心里会难受。我们经历了这么多艰难才结成夫妻,难道就是为了繁衍后代?我如今真的想通了,不再去奢求了,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何况,我们不是因为彼此爱慕才想在一起的吗?你对我而言是无可替代的,若是让我选择,无论你的对面是什么,我都只会选择你。我想……”他脸颊微微一红,偷瞥了她一眼,有些难为情道:“我想着,我对你而言,也是如此吧?”
怀真拼命点头,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停,她胡乱抹了一把,哽咽着道:“是,是的。”
“傻孩子,哭什么?”谢珺当即又惊又喜,却见她哭的不能自已,忙将她抱起来自己坐下,让她倚在怀里,又是拭泪又是擤鼻子,待到终于哄好了,才腆着脸逼她一遍遍重复刚才的话。
怀真说了二十次‘三郎是无可替代的’,直到舌头打结,终于忍不住要爆发了。
他也不勉强,心满意足地搂着她,笑道:“我这个人不贪心,你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说了。”
“再说下去,我嘴巴都要长茧了。”怀真没好气道。
“真的?我瞧瞧!”他说着将她的脸扳过来,深深吻了一下,咂摸着嘴道:“又香又软又嫩,哪有长茧?”
怀真破涕为笑,捏着他的下巴道:“越来越流气了,跟谁学的?”
他点了点她的额头,戏谑着道:“自然是师从爱妻!”
“少来,我可不敢当。”怀真笑着别过头去。
“泱泱,说认真的。我们以后若是遇到投缘的孩子,可以考虑收养几个。其实对我而言是否亲骨肉并不重要,只要是我抚养大的,将来就是我的孩子。”他说到这里豁然开朗,一拍大腿道:“别的夫妻敦伦都是有目的的,我们多单纯呀,就是……”
怀真忙掩住他的嘴,羞赧道:“别说了,我都听你的。”
“这么乖?”谢珺笑着打趣道:“真是难得。”怀真笑着问道:“你们谈什么谈了这么久?”
“容娘要和我拆伙,为这事就争论了半个时辰。”他神色间有些后怕,“我实在没想到,她为了绊住我,居然派人把崇信搅地天翻地覆,若非崔易及时赶到平凉,后果不堪设想。”
怀真愕然半晌,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谢珺轻抚着她微颤的肩,柔声道:“泱泱,以后我们再不分开了,我去哪里都带着你,你去哪里我也都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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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杨寄容领兵四千赶赴敦煌,誓要重修西边屏障。
董飞銮则去了距高平百里外的须弥山圆光寺静养,怀真特意派了许多仆婢悉心照料,也将擅孕产女科的御医派了过去。
此后确如谢珺所言,他们再未分开过,无论是去地方上巡视还是到各大营检阅军队。
这一年风调雨顺,秋来大丰收,各地喜报连连,谢珺和怀真也跟着心花怒放,马不停蹄地来往于武威郡和安定郡之间。
除此之外,他们也常去汉阳拜会皇叔,并和南边接壤的右扶风彻底化解了旧怨。
虽然皇叔曾多次拉拢,但吕朝隐最终还是选择与谢氏夫妇结盟。
怀真先前猜得不错,燕王的确派人接洽过,并以高官厚禄相许,想要吕朝隐率部归顺,以期在最终决战时合力围剿雍州军。
但吕朝隐明白,与右扶风毗邻的左冯翊和京兆尹皆在雍伯余掌控中,之所以未动他,并非他兵强马壮神勇无匹,而是为了和汉阳赵王达成平衡。
一旦雍伯余吞并右扶风,领土将与汉阳接壤,到时势必会惊扰到按兵不动的皇叔,而皇叔与谢珺结盟之事天下皆知,一旦惹到他们,那岂不是自绝后路?
吕朝隐也是明白了此中玄妙后,才趁着怀真大婚时主动示好。
他不愿归顺皇叔,因觉得皇叔在帝室危难之际袖手旁观,不齿其为人。他也不会依附雍伯余或燕王,在他眼中,那两人皆是叛贼乱党。
但是谢珺以前和他是平级,如今的身份更是不伦不类,要他归附的话心理上过不去那个坎。
想来想去只能向怀真示好,她虽为女子,但并非寻常闺阁女流,好歹也算是卫室正统,将来传出去不过一段甘为红颜折腰的佳话罢了,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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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真二十岁生辰刚过,须弥山便传来喜讯,董飞銮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须弥山林木繁盛层峦叠嶂,是长安去往西域的必经之路,也是中原以及长安的门户,紧邻重兵把守的石门关。
山上多石窟佛寺,尤以圆光寺最为著名,且幽谧清净与世无争,是休养的绝佳圣地。
怀真曾来此瞻仰过大佛圣容,最大的一尊高约三丈,雄伟壮丽世所罕见。
他们于九月初前去探望,到达山脚下时正是日落时分。
霞光万丈,映地山壁上的砂岩泛着神秘的紫气。
怀真遥指着林木蓊郁的山间隐现的佛寺洞窟,喜道:“天黑前应该能赶到。”
“原本消消停停走两天刚好,你非要一天赶到,累不累?”谢珺转头望着她,含笑问道。
“我想早点看到小外甥呀,别忘了,他管你叫姨丈,可别再说叔叔舅舅了,给人听到得笑死。”怀真嘱咐道。
谢珺不屑道:“你真以为我不懂?之前是故意瞎说逗你玩的。”
怀真用鞭梢捅了他一下,“话都被你说完了。”
又行了一阵,拐上山道后,抬头可见宝胜峰高耸入云的佛龛,怀真忙扯了扯谢珺的袖口,道:“明儿咱们去拜拜吧,听说这些日子前来还愿的外地百姓可多了,说不定佛祖一高兴就给显灵了,求什么应什么。”
“外地百姓们还什么愿?”谢珺纳闷道。
“去年灾荒,到处人心惶惶,如今总算平安渡过,还遇到丰年,百姓们肯定要拜谢……”
“行了吧,”谢珺嗤笑道:“真要拜就拜我们和各地官员,拜个石头佛有什么用?饿死在佛脚下他也不会理的。”
第117章 。天道二十多年前,你也是这样小。……
怀真面色微变;忙道:“不要口无遮拦,万一……”
“万一什么呀,你何时变得这么神神叨叨?”谢珺见她一脸紧张的样子;好笑道。
怀真压低声音问他:“时至今日,你还是不信天道?”
他沉吟片刻,突发感慨:“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①我从来只信我自己。”
“还有你!”他神情稍微缓和了一下,侧过头望着她道:“泱泱,这一路走来,若是没有你,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怀真心里却很矛盾;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也不知道信与不信有何不同。
他们不一样;前世对她来说是真正经历过的;包括生前身后的记忆。
但对他来说;那只是遥远缥缈的破碎记忆,他是完全属于这一世的人。
他语气之间有种笃定和自信却令她稍微心安。
她发现他并不惧怕命运;对于未知的明天也不像自己一样心有惶恐,也许因为他知道的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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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于天擦黑时到了圆光寺。
寺中早安排好了下榻之处,住持亲自带人在山门外相迎。
正是掌灯时分,远眺只见各峰头灯火渐次亮起,如苍穹之上的浩瀚星海。
山寺悬空,大佛造像占了半边山壁;洞内凿着无数佛龛,每龛内皆有一尊小佛且供着灯盏,于是大佛便沐浴在万点烛海之中,愈发显得庄严神秘;令人不敢直视。
龛颔上是各种吉祥纹浮雕,龛座下则是栩栩如生的伎乐人,有弹琵琶者,有横笛当前者,也有击羯鼓者。
最高处的穹顶雕着一对相向而舞衣带翩跹的飞天,好似巡游九天般!
穿过石窟大殿,沿着蜿蜒曲折的甬道最后到了后山斋室。
与灯火辉煌的山前相比,这里便晦暗幽静了不少。
董飞銮的住处距此有五六里山路,位于一片竹海之中。
怀真站在楼上推窗而望,依稀能感觉到低回婉转的竹林之风,间或还能听到打闹说笑声,是谢珺和随从们在溪边沐浴。
怀真抬头看到檐角挂着的灯笼,突然想起他们也许能看到自己,忙闪身退了回去。
梳洗更衣毕,正欲入睡时便听到了楼梯上的脚步声。
谢珺推门而入,朗声道:“泱泱,这么早就睡吗?”说罢不由分说拉她起来,“难得出来一次,我带你去逛逛。”
“这么晚了,去哪里?”怀真面泛狐疑道。
“去了就知道了。”他神秘兮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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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携手出门,穿过横跨于山溪上的曲折木桥往前走了十来丈,前面是一片黑魆魆的巨大山石,绕过山石,眼前豁然开朗。
赫然只见十来丈高的山壁上凿着两尺见方的小石窟,星罗棋布蔚为壮观。
怀真骤然间呼吸一窒,神色有些恍惚。
每座小龛中皆供着一盏石座莲花长明灯,因此面山壁向阴,故而幽冷晦暗,哪怕连灯火都透着一股森然之气。
“这是?”怀真不禁抓紧了谢珺的手。
“我方才问过巡逻的小沙弥,说此间供奉的是历代名僧的舍利子,我寻思着这些僧人都是真实存在过的,比没人见过的佛祖更可靠些,真要拜的话,就拜他们。”谢珺神情激动道。
还不等怀真回过神来,就被他到正前方香案前跪下,双掌合十,神色虔诚肃穆,口唇翕动,不知道念着什么,之后郑重地拜了三拜。
怀真看得愣住了,只觉得他和自己拜堂时都没这么正经过。
她一时间心中触动,忙调整思绪,也祈祷了一番。
谢珺对这里极为好奇,还想游玩一番,却被怀真给拽走了。他满面困惑,追问道:“这么急做什么?”
“可以去别处看看呀!”怀真若无其事道。
“你方才求得什么?”他好奇道。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怀真微笑道:“还有,你我二人能白头偕老。”
“哼,看来在你心里,我是排在苍生之后的。”他不满道。
“我们皆是苍生,何来先后之分?若天下动荡民不聊生,咱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去年灾情严重时,你四处奔波救援,回来后都有白头发了。”怀真笑着抚了抚他的鬓发。
他有些孩子气般低哼了一声,没有做声。
冷月高悬,路边芳草萋萋虫鸣阵阵,石灯台周围火光幽谧,梦一般轻盈。
怀真走到桥边时忽然驻足,拉着谢珺去水边青石旁坐下,低头撩着水花道:“你们方才在此沐浴,都不冷吗?”
“我打小就习惯冷水浴,你要不要试试?很舒服的。”他奸笑着,循循善诱道:“可以舒筋活络强身健体,你试一下就知道了,绝对受益无穷。”
“我可没疯。”怀真白了他一眼,捡起一枚小石子飞掷了出去。
“有件事……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谢珺斟酌着道:“听说韩王投靠了燕王。”
怀真仰头望着高天孤月,闷声道:“有所耳闻,我派人去南阳给康隆送信,让他好好打探一下,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不过这事若是真的也在情理之中,如今中原形势错综复杂,他势单力薄,总得找个依仗吧!”
谢珺望着溪水中的月影,轻声道:“泱泱,你本不该陪我屈居在此的,如今去往南阳的路途已通,你若想回去的话,不用顾念我。”
“这么大度?”怀真极为讶然,半开玩笑道:“那等飞鸾出月子后,我带她和孩子回宛城吧!”
他立刻就不乐意了,“怎么说风就是雨?我的意思是……怎么着也得等我过完生辰,再顺便把年过完。”
怀真忍俊不禁,伏在他肩上戳了戳他气鼓鼓的脸蛋,“真是个小气鬼。是你先试探我的,怎么我的回应不如你意,立刻就变脸?”
他以袖掩面,窘迫道:“你也太不解风情了,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哄哄人家嘛!这才新婚多久呀,整天想着抛夫弃家,哪有你这样的人?”
怀真乐不可支道:“都一年多了还新婚呢?”
“这么久了?”他放下袖子,挠了挠头道:“我总觉得才过了几天。”
怀真扳着手指头算了算道:“今年从三月间到现在,我们差不多日夜形影不离,你还没觉得腻?”
“莫非你对我腻味了?”谢珺心生警觉,反问道。
“哪里哪里,”怀真矢口否认,将他宽大的手掌抱到怀里,甜甜笑道:“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便会觉得无比心安,什么都不愿想。”
他垮下脸道:“吕朝隐那个狗贼总想撺掇着你回南阳,你必然是心动了,否则怎么我一提,你就高兴得不行。”
“南阳肯定是要回的,这我也不能骗你呀,但不是现在,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怀真吻了吻他的手背,柔声道:“珍惜当下吧!”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听着潮水般回荡的山风,直至睡意袭来,这才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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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孩已经二十天了,裹在红罗襁褓中,皮肤水嫩,五官还未长开,却依稀能辨出和董飞銮相似的机灵劲儿。
怀真从乳母手中接过,爱不释手地抱玩了半天,才想起来谢珺在外间等着,忙跟董飞銮招呼了一声,抱出去给他瞧了。
谢珺正等地心焦时,听到了怀真的脚步声。
“我刚才净顾着和她们说话,都忘了你还等着呢!快来看,多可爱的小宝贝。”她轻手轻脚地走过来道。
谢珺惊喜地凑过去瞧,越瞧越喜欢,跃跃欲试道:“我能抱抱吗?”
怀真忙摇头,压低声音道:“不行,太软了,你不会抱的。”
谢珺大气也不敢出,跟过来跟过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去案几上拿来一堆亮闪闪的饰物,什么金镶玉寄名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