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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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霜-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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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陈……兄弟?”那人拘谨地候在医院门口,见到陈池出现,迟疑着开口问道,却只有眼睛望着陈池,脚步没敢挪动上来。可能他觉得不应该这么简陋地称呼,加了不伦不类的兄弟两个字。

    “我是。你……”

    陈池还没有来得及说完,那人就一步上前,仓惶地伸出两手握住陈池,沙哑着嗓子说道:“小陈兄弟,谢谢你来,谢谢喽。”

    他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可能焦虑过甚,声音粗粝得像砾石堆里磨滚出来的。

    可是话中的那种感激,沉重得让陈池无法回应。就像一个人困在绝地,任何一点点能让他感觉到亲切的迹象,比如能辨识的语言,比如一个平和的、不带任何疏离色彩的眼神,比如你来了,你站到他跟前,尽管什么都还没做,他就已将感激全心交付。

    “殷大哥,我们进去吧。”陈池顾不上寒暄。

    重症监护室里,陈池见到了殷守信的妻子卫小桃。她躺在病床上,双目阖着,似乎在昏睡,对进来的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桃,小桃。”殷守信快步走到床边,弯腰呼唤。

    卫小桃没有回应,殷守信紧张慌乱地抬头望向陈池和医生,低头贴着他妻子的脸,继续轻声叫喊。

    四五声后,卫小桃的眼睑微动,缓缓睁开了眼。

    殷守信惊喜得甚至没有和他妻子对话,立即仰起脸:“医生,她醒了。”说完,他意识到医生听不懂他的话,转而急切地望向陈池。(未完待续。)

第123章 无边苍凉

    医生却是明白,走到病床边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病床上的女人孱弱无力,她的眸光迷茫无神,掠过一侧的医生和陈池,望向另一侧的丈夫,费力地吐出两个字:“守信。”

    眼泪自卫小桃眼眶里聚出,无声而缓慢地淌过她的太阳穴,流进她的鬓发。

    “殷大哥,你问问嫂子感觉怎么样?”陈池说道。

    “哦,哦。”殷守信连忙点头,伸到一半的手忘了给妻子抹泪,急惶惶问道,“小桃,小桃,你感觉怎么样?”

    这个男人,完完全全照搬陈池的原话,一丝改动都没有。

    “我不舒服。”卫小桃断断续续地说道。

    陈池日后回忆,总能记起这句话。

    卫小桃不久后又陷入意识不清的昏睡中。

    “殷先生,你的妻子此前是否经历过重大受创,或者接受过手术?”医生神情肃穆地询问六神无主的殷守信,陈池在一边帮忙翻译。

    “没有,”殷守信猛摇头,无助地辩解道,“她身体一直很好,就是一个小感冒。”

    “感冒多久了?体温多少?”

    “一个多星期了,一开始我们没在意,后来她说做不动工了,就在家休息,我用手摸她的额头,发现很烫,没量过体温。”

    “吃过药吗?”

    殷守信木讷地摇头:“只是吃饭喝水,后来饭也吃不下了。”

    陈池掩下难受,一五一十地转述给医生。

    “医生,我老婆什么病?”殷守信立在病床边,表情惶恐而又期待,既怕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他承受不起,又像只要医生给了一个明确的答复,他妻子的康复就指日可待。

    “我们正在查。”

    这答案显然让殷守信意外失望,但很快他强打精神点了点头,等待的过程虽然痛苦,但总还能让人稍稍缓口气,可以继续抱持一丝乐观的念想。

    陈池默默地瞅着这个中年男人,在医院门口问道:“殷大哥,你明天还需要我来吗?”

    殷守信蠕动着嘴唇,眼巴巴地望着陈池,却没说话。

    “我来,”陈池没作多想就说道,“殷大哥,你明天还是这个时间探访嫂子吗?”

    “谢谢你,小陈兄弟。”四十来岁的殷守信眼角竟似有些泪花,他硬眨了两下眼睛,为难地问道,“听说你在读书,上课要紧吗?”

    “没事,明天星期六。”

    “哦。”殷守信看起来对时间完全没了概念,经陈池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

    重症监护室不能陪护,殷守信也只能离开,据说他晚上有一份清洁工,还要赶过去。

    陈池瞧见了殷守信临走时回头朝医院望去,也瞧见了他很快背转身急匆匆前行。不知为何,暖融融的天气里,陈池感到了无边苍凉。

    陈池默立半晌,奔回学校上网。

    他在线上没等到许霜降,回公寓后第一件事就打电话给她。

    “霜霜,我明天有事,不能过去看你。”

    电话那头,许霜降似乎停顿了片刻,才说道:“好。”

    她的声音显得很温顺,陈池听不出她是在失落还是觉得轻松。以他们如今这样亲密的关系,两周不见,她并没有吵着闹着要求他一定要看她,连娇声娇气的薄责埋怨都没有。

    陈池觉得越发心疼,许霜降不敢两人团聚,最近一定蒙着猛吓她自个儿。

    “有一个人,他老婆进了医院,请我帮忙和医生沟通,今天去过了,明天还要去。后天如果没事,我再过去看你。”陈池解释道。

    “那人要紧吗?”许霜降不由自主关心道。

    “情形不是太好。”陈池不想多说这些事,他斟酌一下,转移话题,“霜霜,有件事我想对你说。”

    “嗯?”

    陈池微微吸气,说得郑重而直白:“霜霜,你不要怕怀孕,有事我会认,我陪你。”

    许霜降被他这句话砸中心头隐忧,发懵得半天没有说话。

    “霜霜,霜霜?”陈池急道。

    “听到了。”许霜降轻声说道。

    陈池松了一口气,放柔了语调问道:“那你老实告诉我,你回去有没有吃药?”

    许霜降的脸特别红,所幸她和陈池不是面对面说话。“没有,回来是星期天,什么事都做不了。星期一很忙,就……”

    “这样最好。”陈池语气松快地说道,网上那些搜索信息里,都说事后药对身体总有些影响,他还真怕许霜降没搞清楚就吃了,他安慰道,“我们顺其自然,看情况再商量。霜霜,无论哪种情况都别怕,你有我呢。”

    许霜降挂断电话,窗外已经半黄昏,室内没有点灯,跟着黯淡下来。她坐在床沿,怔怔地望向窗外。暮色裹着春天里的熏风从半开的窗户涌进来,把她静默的身影模糊成和桌椅柜子这些陈设物件无甚差别。

    她从来不曾怀疑过陈池会赖掉责任。也许以后,她和陈池会因为各种原因相处不下去,但陈池绝不会在这时抽身而退不管她。

    真如果不幸中招的话,她无人可找,肯定会找上陈池商量对策。

    可是大部分的后续影响得她自己扛,陈池即使想要分担,也是没法对半分担的。

    自她回来后,先头几天焦虑不安,每天都在懊悔自己没特别积极地打听买药的事。后来已成定局,她发现干着急没用,索性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写论文。

    最近随着水落石出见分晓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又开始急上了,而且一天比一天急,最要命的是,她得说服自己压抑下那股焦躁情绪,因为有时候情绪起伏太大,有可能影响正常的生理周期。

    许霜降这段日子如同在水火里轮番滚,有时找各种理由安慰自己,乐观一阵,有时开始认真思考怎么应对最坏的情况,有时候会在清晨五点多就醒来,然后再也睡不着。

    悠悠一声叹息,她歪到被面上,习惯性地闭目感觉自己的小腹。她希望能体验到大姨妈造访前那熟悉的丝丝酸胀疼痛。

    当年痛不欲生,床上打滚也有过的,她妈妈带着她看病喝中药,把她喝到闻着药味就想吐的程度,还没有彻底治好痛经的毛病。现在,许霜降就盼着能痛一痛,哪怕再回到过去那种剧痛,她也是欢欣雀跃的。(未完待续。)

第124章 浮尘

    陈池第二天仍到医院,替殷守信翻译。

    卫小桃已经插上呼吸机。

    医生向他们陈述病情时,殷守信茫然无措地站在一边,望着陈池和医生对话。

    陈池听医生说完,一转头,忽然特别酸涩,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以免让这个连表情都已经脆弱不堪的男人再增一分压力:“殷大哥,医生说,嫂子高烧昏迷,不明原因多脏器衰竭……比较危险。”

    殷守信张着嘴巴,愣愣地听着陈池说,隔了好一会儿才仿佛把陈池的话消化完,他惶恐地盯着陈池,声音发颤:“那怎么办?医生说了吗,我老婆什么时候好?”

    陈池望了他一眼,转头问医生:“接下来会怎么样?家属需要做什么?”

    “我们在抢救。”医生瞥一眼殷守信,神色沉重,“只能等待。”

    殷守信眼巴巴地等着陈池翻译,犹如溺水之人盯着一块浮木。陈池的心里憋闷得难受:“殷大哥,医生在治,嫂子吉人自有天相。”

    殷守信望向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妻子,喃喃说不出话来,即便他不懂医,他也知道妻子的病情在恶化。

    “小桃昨天还说话了。”殷守信在医院门口反反复复这句话,满怀希冀地看着陈池,仿佛渴望得到他的附和肯定。

    “我听见了,嫂子昨天是说话了。”陈池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这个快要崩溃的人,他转而问道,“殷大哥,你今晚还去打工吗?”

    这个话题果然让殷守信略略回神,他点点头:“每天都要去的,星期天晚上不用。”停顿片刻后,他满脸苦色,不知道是在解释还是在陈述,“我找人替班要提前两天说,而且,替了也没用,小桃这里不能随便进,我还不如多挣点钱,等她病好了,多给她补补。”

    陈池望着这个说话时目无焦距的男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明天我有事不来了”这种话。

    晚上,他又给许霜降打电话。

    “霜霜,明天我来不了。”

    “还是为医院那件事吗,那人好转了吗?”

    “没有。”陈池没细说,生怕吓到许霜降,他满怀歉意,“对不起,霜霜。”

    “没事。”许霜降很谅解。

    陈池从那么多的搜索关键词里,体察到他的青灰软壳蟹独自惶惶不安的心理,他急于过去陪她,却是被殷守信的事拖住了,许霜降没冲他发火,更令他愧疚,偏生电话里很多事说不透,陈池沉默片刻,只好不放心地再次重申道:“霜霜,你别怕,等我过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许霜降轻轻嗯一声。其实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谈的,现在只能等着结果,而结果其实老早就定下了,只不过他们还不知道而已。

    卫小桃的病情持续在恶化。

    “我们竭尽全力,但是,你们必须意识到,病人目前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当陈池将医生的这句话转述给殷守信时,殷守信呆呆地望向病床上的妻子,猛地转向陈池,焦急地祈求道:“小陈兄弟,你跟医生说,让他一定救救小桃。”这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眼角迸出泪光,嘶声道,“是我把她带出来的,等她好了,我送她回家。”

    陈池的嗓子眼堵得干涩。

    他一直记得殷守信听到医生说“我们会尽力”时的那种大松一口气的表情,也记得殷守信听到他宽解“嫂子会好起来”时的那种不断点头由衷欣慰的虚弱笑容。

    陈池对那一幕印象深刻,他和殷守信分开时,殷守信站在医院大门口,举目四顾,身影凋零。

    卫小桃病逝于当夜一点三十九分。

    殷守信未能见妻子最后一面。

    陈池在星期一接到了吕阿姨的电话。

    “小陈,那个殷守信的老婆死了。”

    陈池一惊,难以置信。虽然卫小桃病情严峻,但他完全没料到会发生得这么快,事实上,即使是她的丈夫殷守信,昨天探访结束后,走出病房,因为不再目睹着插上呼吸机的妻子,在整洁明亮的医院大厅内,也似乎努力地恢复了一点信心。

    殷守信和他临别时,甚至还顾及到了人情客套:“小陈兄弟,这几天麻烦你了。小桃大概还要在重症监护室多待几天,你上课忙,明天不用特意过来了,我需要的时候给你打电话。”

    陈池周一和老师有重要约会,讨论论文,确实不能失约。他当时思忖着以卫小桃目前那种状态,殷守信即使从医生处听到一言半语的指标数据,对殷守信来说也没有多大用,殷守信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医院的尽心治疗上。

    所以陈池略沉吟就点点头:“殷大哥,那你有事打我电话,这两天我如果抽不出空,我给你想办法找同学来帮忙,后面几天我要稍微空一点,到时候我再过来。”

    “谢谢你,谢谢你,小陈兄弟。”殷守信憔悴不堪,心力交瘁,眼里满现感激,给陈池的感觉是,殷守信在硬扛。

    陈池知道这道坎对这对夫妻很难,他衷心希望假以时日,他们能渡过去。

    结局竟是妻子溘然长逝,客死他乡。

    “那殷大哥他……要处理后事吗?”陈池有些恍惚,脑海中使劲回忆着卫小桃的样子。

    那是个昏迷在床上的女人,一直阖着眼,唯一一次睁眼,留了两行泪。

    一个人若是不睁眼,五官其实没法明晰。陈池对卫小桃的印象深刻得满目都是她了无生机卧床的情景,却又淡薄得自始至终没有瞧太清她的模样。

    这个女人就这样撒手离去,没有遗言,没有亲人绕床哭泣,命如浮尘。

    “哪有什么后事?又不是在家里,还能发丧。等医院把遗体送去火化后,拿到些遗物,事情就了了,这人吶……唉。”吕阿姨长吁短叹,继续说道,“殷守信的老板还算好,知道这事后,找了一个人陪他去医院签字。小陈,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唉,真作孽啊,谁都想不到一个感冒会变成这样,听说他老婆四十还不到。在外头,真是不能生病啊。”

    “我朋友说,殷守信的老婆死得苦,想提醒殷守信到医院喊几声,让她好魂归故里。后来一想,提醒了也没用,这里没这个风俗,谁由得他大声喊呢。唉……”吕阿姨重重叹气。

    “小陈,小孩午睡快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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