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就认可了他的话？”
面对面站着的沈卿下意识摸上大佬的脸。
以往顾淮遇摸他的次数比较多，顾总的这张脸太苍白了，也高高在上地写满矜贵，会让人下意识地避其锋芒。
即使沈卿已经与他熟悉至此，也从没主动摸过他的脸。
但现在，就好像对方身上一层厚厚的壳破了，让沈卿下意识地就抚上了他苍白、面无血色的皮肤，就像曾经安抚哆哆，或是逗嗷仔那样，动作很轻却很暖。
而在他指尖轻柔地划过时，顾淮遇也稍微更大幅度地仰起了头。
仿佛享受着清风拂面。
此刻他分明的五官是放松且享受的，难得的没有那么严肃。
顾淮遇坦然：“不算是认可他，应该是我本身也是那样想的吧。”
他的声音很轻。
像羽毛。
却狠狠地砸在了沈卿的心里。
这一刻沈卿彻底明白，事故后选择坐轮椅、查出疾病也放弃治疗，再也不站起来的顾淮遇，是在对来到这个世界的他，进行着一场严酷而又残忍的惩罚。
……人是很奇怪的。
明明是他被偷走了脊髓，被偷走了健康，被偷了快乐的童年。
可作为受害者的他，却会嫌弃自己的出生，嫌弃自己的经历，嫌弃来到这个世上的自己。
……原来当初心灰意冷、一心等死的顾淮遇，竟也是这种心态。
沈卿抚摸对方面颊的手不禁一抖。
——可是顾淮遇他生来高傲！
他应该是像嗷仔那样的性子，生来桀骜、孤高，做一切事全凭本心，山登绝顶我为峰。
他又很像哆哆，极度的聪明，极度的冷静，勤劳务实，心性坚韧，不在意他人的目光，绝不服输。
然而这样的顾淮遇，却在二十几岁的年纪里，就选择了彻底地放弃自己。
……
就像是被命运打败了。
从来没有被阳光温暖过的花，再坚强地生长、钻出土壤，有一天也会怀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本就不应该。
顾淮遇并不否认自己曾经真的进入过沈卿说的这个怪圈。
他抬手覆盖住青年的手，动作很轻：“还记得我们曾经讨论过牛奶台造自己旗下艺人的黄。谣，逼死那名艺人的事么？当时你说，如果是你被造谣，你就不会选择去死。”
“你说，‘被造谣又不是我的错，我才不会因此放弃性命。生命只有一次’。”
沈卿：“……”
这事儿他记得。
那会儿他跟大佬还不是很熟呢，没想到大佬还记得。
顾淮遇：“那时候我好像第一次意识到，生命真的只有一次。”
“而还好我没有放弃。”
眼见红着眼圈的青年顿住，俊秀清俊的五官配上哭红了的眼眶和鼻头，看上去更加柔秀美好，顿住的表情还十分可爱。
顾淮遇不由又勾了勾嘴角，真心说：“其实上天待我不薄，在我真的放弃之前，遇见了你。”
正如顾淮遇先前所说，他的人生其实没什么求而不得。
除了父母的喜欢和关爱。
但问题是，孤傲如顾淮遇，从小不被拥抱的顾淮遇，这辈子都不会祈求或主动争取父母的喜爱。
所以情况依旧是，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
这或许就是一种讽刺——但凡被顾淮宇看重的、为之发疯的东西——地位，财富，成功，美人等等。
这些在顾淮遇这里统统不值一提。
但也没什么东西，再让他觉得有趣，或是有意义。
至少伤势痊愈得差不多的时候，顾淮遇是这么想的。
无疑，顾淮遇的内心也曾经历过海啸。
一边是从小对自己存在意义的质疑。
一边又因为天资卓绝、成就卓越，让他不再有追求，兴趣，甚至是欲望。
二者相加，于是他坐上了轮椅，拉上窗帘，丢掉手机。选择以同样冷漠的姿态对待这个荒谬突兀的世界。
他这样踯躅疑惑着，无聊着，仿佛爬行在泥泞阴暗的沼泽地，一个人度过充满迷雾的无尽黑夜。
直到有一天。
阳光照射进来，冰冷刺骨的手背被温暖的掌心覆盖。
迷雾不再，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太阳。
第107章
“我……我还有一个问题。”
沈卿说：“老顾总这么对你； 你怎么还不跟顾家决裂？甚至还要替顾家出面跟沈家联姻……”
虽然他也很庆幸他认识了顾淮遇，兜兜转转他们可以在一起，他要做他的太阳。
但想想还是太生气了！
哪怕顾总的父母一个孩子都不爱； 只爱他们自己，沈卿都不会这么生气！
越是知道顾淮遇的过去； 再回想他们相处的点滴； 沈卿就越觉得心疼。
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比如为什么当初四小姐去世，哆哆和嗷仔被顾家人推来推去； 连顾禹安都不愿意管。
比如为什么顾淮遇身体都那样了； 还是领养了四小姐的遗孤们。
——因为在那个冰冷残忍的顾家里； 身为私生女的四小姐应该也同样没有人关心和维护。
就像顾淮遇一样。
在四小姐还在世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也是冷漠的，就如同其他兄弟姐妹一样。
但冥冥之中，终究还是个正常、正直也心中有善的顾淮遇，还是无法看着两个孩子受苦。
最关键的是哆哆和嗷仔也是好样的。
反正比顾淮遇的其他兄弟姐妹们强百倍！
沈卿那颗正义凛然、追求公平的心就开始作祟了。
他想； 顾家人小时候对不起顾淮遇，长大了又想吸顾总的血。还好意思骂顾总冷血！
还有顾家的人不顾哆哆和嗷仔的死活，让自家崽崽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这一切，难道就算了么？！
应该让顾家人，尤其是始作俑者顾禹安受到惩罚才行吧！
“他们的确会受到惩罚。”
刚才还伤心不已的青年这会儿又气鼓鼓了； 顾淮遇有些失笑，但还是心疼不已； 干脆握住他的手，放在掌心里细细地摩擦着。
“小时候的事我不计较； 即便是那种关系； 但他们生我养我，我也欠他们的； 算两清。”
沈卿：“……嗯。”
这点沈卿认可。
之后顾淮遇视线略微暼开望向一边，又说：“至于这以后，顾家和沈家在我身上捞不到好处，自然就会消亡。市场就是这样此消彼长。”
沈卿：“……啊？啊。”
这点沈卿之前没想过，但顾淮遇这么一说，他就懂了。
像今天顾淮湘顾淮宇把萧杭英带到自己的面前，目的应该就是想挑拨自己和顾总的关系。
毕竟如果顾淮遇一直活着，原著里提到的，顾沈两家合伙吞并顾淮遇产业的事就不会发生。
顾家也就捞不到好处和利益，那么以顾家和沈家现在的股市和经营状况，破产只是时间问题。
更尤其是在顾总大刀阔斧的一番行动下，顾家与沈家都开始觉得火烧眉毛，这种时候就再也没心情谈什么结盟了，各家自扫门前雪都来不及。
估计这期间，顾家和沈家还因为利益闹掰了——这点萧影帝跟顾淮耀吵架的时候也说了，顾家和沈家都快水火不容。
而顾淮遇近来的动作让顾家开始忌惮，于是不知道顾总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的顾淮湘他们，还是按捺不住行动了。
要么是他们想打听明白顾淮遇现在的真实状况；要么是他们想挑拨顾淮遇和沈家的关系、借机干掉沈家，从自己身上做文章。
亦或者是这两者都是他们的目的。
不过很可惜，沈卿表示，他们或许没想到，自己根本就不会为沈家谋什么利益。
当初“原主”是为爱替嫁，为的是沈缘少爷，不是沈家。
而到了沈卿这里，他是脑子秀逗了才会帮着沈家花他老公的钱！
所以顾家今天这一系列操作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不仅没挑拨沈家和顾总的关系，明天顾总一封律师函出去，顾淮遇与顾家彻底决裂的消息将在社会上传开。
这么想来，顾总原来早就已经决心于顾家决裂了。
从他康复以来，做的这些事情开始，就在布局了。
“……但我问的不是这个。”
沈卿觉得自己表达的可能不是很清楚。
他是想问顾家都这么烦人了，怎么意外发生后，包括坐轮椅的这两年，顾总都没跟顾家决裂啊！
还要经常忍受顾禹安他们找上门儿，给他添堵……
而且如果按照原著剧情发展，这会儿顾总已经噶了！
生病期间顾淮遇什么都没做，噶了以后的家产也自然而然地被顾家吞并了！
以前沈卿倒是跟他聊过这个话题，顾淮遇毫不隐瞒地告诉沈卿，他早就想到他死以后，他名下的这份家业守不住。
但沈卿觉得，即便守不住，会被人瓜分，也不要便宜给顾家啊！
便宜谁都不应该便宜给顾家！
沈卿很恶劣地想，如果他是顾淮遇，自己不带着顾家同归于尽就不错了，还给他们留财产？
而以顾淮遇那时候的手段和能，不至于连个顾家都搞不定……连沈卿都知道，只要两年前顾总像现在这样，对外宣称与顾家决裂，顾家现在就算没倒，生活也不会这么滋润！
……
但事实上，在沈卿看来顾淮遇做的事更像是在帮顾家铺路。
包括他这样的人，后来竟然还与沈家联姻……
“提早决裂就娶不到你了。”顾淮遇笑了笑说。
沈卿：“……别闹。”
“你那时候根本不认识我！”
这么想想竟然还有点狗血：“对啊，你当初答应联姻的时候根本不可能知道你会娶到我！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同意替顾家联姻呢！！”
沈卿咆哮，顾淮遇望着他眨了下眼：“你这是，吃醋了么？”
沈卿：“对啊，对啊！”
尽管知道顾淮遇娶原主是联姻，自己穿来前他们都没说过几句话，自己实在没必要介意，说吃醋就更矫情了。
但这不是……小情侣间的情趣么。
顾淮遇问了，沈卿就从容应了。
然后顾淮遇就笑了。
他们两个的心智其实都不会是无理取闹吃醋的人。
顾淮遇知道。
但看着青年炸毛，顾淮遇还是忍不住失笑，伸手将青年的双手拢在胸前。
像捧在心上的感觉。
他说：“好，不闹了。”
“你说的不错，如果我这会儿已经不在，按照原来的布局，的确是便宜了顾家和沈家，现在我名下的公司大部分都会归于他们的旗下。”
沈卿惊：“……你早就想到了？”
“嗯。”顾淮遇说：“我与沈家联姻，也是因为我原本就打算这么做，我想将我的财产分给他们。”
“所以从某种时间段上来说，看起来我的确是在给顾家铺路。”
沈卿：“！？”
倒吸一口气。
“但我这么做不是为了顾家或顾禹安。”
顾淮遇轻撩眼皮，望向青年，缓缓解释：“华城的现状，只有顾沈两家联手才能做到吞下我的财产，且不引起什么风浪。”
沈卿：“……我好像更不明白了。”
顾淮遇便干脆直接说：“顾沈两家联手，至少能保华城十年太平。”
沈卿：“……”
“啊”了一声，不禁瞪大眼睛。
“反之，如果我不那么做，我死以后的几年，不知道有多少企业会破产倒闭。”
“……”
沈卿直接沉默了。
说到这里，顾淮遇也低低地叹了口气：“这几年经济下行，大家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普通人只会更难。”
他身体微微靠后，眼底泛着冷静的光，好像他又成了两年多以前还在名利场里游戏的顾淮遇。
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轻松了。
他可以轻易建立自己的商业帝国，给无数人创造就业，承担着纳税的责任。
可承担了越多的责任，享受了无尽的风光和景仰，最后要考虑的也越多。
或许一直被评价冷漠自私，顾淮遇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但终究，在他忽然决定离去的时候，还是不得不考虑好一些问题。
——他当然可以一意孤行地创掉顾氏集团、与顾家同归于尽，不考虑任何人的死活，将这二十年的纠葛都做个了断。
然而那之后，华城动荡，无数人日子都会很不好过。
在他一手打造的商业帝国里，其他人是无辜的。
沈卿的思维还停留在保华城十年太平上……貌似原著里，还真是这样，顾淮遇死后，顾沈两家崛起，期间回到卢家的陆景奕在暗中蛰伏，慢慢蚕食两家势力。
但不管如何暗潮涌动，至少那十年里，华城是真的太平的。
……原著真是这么写的！
十年后，将两家势力蚕食得差不多的陆景奕彻底翻身，而顾沈两家则再度因为刚愎自用、经营不善，出现重大财务危机。
沈家因为沈缘的缘故还可以强撑。
顾家则一度倾颓。
沈卿震惊地看向顾淮遇：大佬，真是神了！
“你……十年后什么样你都知道？？”沈卿不敢置信，他知道书中剧情，但顾淮遇不知道，他是怎么算到这些的？
顾淮遇：“结合国内外经济形势，各行业发展趋势，只要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外发生，不难知道。”
沈卿：“……”
怎么办，他好像被大佬帅到了。
“那，那你连十年后有人会收拾顾家都算到了？”沈卿彻底震惊了。
顾淮遇又重新望向青年，他喜欢看青年亮晶晶的眼睛，就像龙见到亮晶晶的宝藏一样。
忍不住在对方的眉间轻吻一下，顾淮遇说：“陆景奕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选。”
沈卿：！！！
真的，神了！
真的是陆景奕！
“这个也不难。”
见青年精明小狐狸硬生生地变成惊讶小仓鼠，顾淮遇下意识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面颊。
沈卿：“……”
这回没用青年追问，顾淮遇直接解释：“陆景奕很早之前就在暗地里观察我的动向，没记错的话大概是三四年前。他很有些想法，所以也比较惹人注目。”
“……他查你，被你注意到了，然后你查他？”沈卿自动翻译他的话。
“对。”
顾淮遇：“我知道陆景奕的身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