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川想起很久之前曾经看到过的一个故事，故事的内容他大抵不记得了，却依稀记起里面曾将共情，形容成“慈悲”。
他那个时候便觉得“慈悲”这个词用得太好了。
哪里有什么感同身受，不同的人生境遇针对不同事物的感受本就是不同的。
但是慈悲就给人以一种“我不懂，但我试图了解你，试图靠近你”的诠释。
只是，他不希望夏元凌陷入这样的感情里，便装作冷漠与事不关己的样子，淡淡地回答道：“人各有命。”
然后再将夏元凌搂得更紧了点。
抬头看向天。
城市的夜空很难见到浩瀚星海这般的美景，但这独留下来的几颗零碎的星光，穿透了云层和大气，是宇宙对城市旅行者，最后的馈赠。
夏元凌喝了一口尚川递过来的热牛奶，然后呼出一口热气。
他思索许久，才缓缓开口：“听说那个死去的演员，老家还有两个老人，是他的爷爷奶奶吧，他父母各自成婚，早已和他没有关系了，就靠着爷爷奶奶抚养长大。我听说，负责调查这起案件的人以及死者的父母不敢让老人知道孙子已经死掉的消息，也不想让村子里的风言风语打扰老人们最后的生活，就骗他们说孙子还在演戏，对吧？”
尚川点了下头。
这事他听左游说过，两个老人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了，估计活不了多久，孩子的父亲和母亲商量着就别告诉两位老人家了，别让他们在人生最后的时光体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无奈。
“我想把山河奖最佳男演员的奖杯送给他们，还有当时的奖金，也一并给老人家，”夏元凌哽咽着继续说了下去，“就告诉他们，他们的孙子过的很好，演戏也演得很好，他们已经八九十岁了，就让他们最后的时光过得开心一点。”
尚川抬头看向了远方天空的星星。
他本想说，山河奖也是夏元凌辛辛苦苦拍戏得来的。
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夏元凌比自己更了解得奖背后的辛苦，但是——
这是他能送给那两位老人，唯一的礼物。
“好，我会想办法处理这件事的。”
没过多久，山河奖官方取消了米导山河奖最佳导演的奖杯。听说内部有人讨论要不要撤回夏元凌的影帝奖项，但最后讨论认为这件事和夏元凌本人没有关系，和夏元凌的演技也没有关系。
不过《画魔》这部电影日后不会在任何公开的平台播放了，有些之前买票去电影院观看的观众，要求制作方退钱，说他们不愿意把钱交给一个杀人犯。
这件事吵得一塌糊涂，夏元凌也懒得处理，他只是有些惋惜，因为害怕自己受到刺激，尚川在上映期里不允许自己去看这部电影，所以到现在自己还没有真的去电影院看过《画魔》。
以后也看不了了。
这件事情爆发之后，夏元凌就知道他们会这么处理，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现在奖杯已经送到了死者爷爷奶奶的家里，被两位老人家用新买的毛巾擦得干干净净，增光瓦亮地放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
他发现离开那个圈子，他反倒对奖项这些虚名，变得毫不在意。
甚至之前安潜问自己要不要把在《画魔》剧组的遭遇用文章形式向公众讲述出来，毕竟之前夏元凌完全不参加任何《画魔》的宣传，甚至也有狗仔排到过夏元凌在拍摄期间进入医院的镜头，现在网上都在猜测，夏元凌是不是遭受了米导的虐待或者是折磨。安潜想着如果能说出来，也免得网友们猜来猜去，但夏元凌却对这个建议表示了拒绝。
他不想再牵扯到娱乐圈的这些纷争里面去了，大家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可没过多久，就有一个《画魔》剧组的工作人员站了出来，说米导之前在拍摄的时候，刻意让剧组的人孤立夏元凌，最后导致夏元凌患上了精神疾病。《画魔》在山河奖评选上没有竞争过《归来》，得到最佳影片的奖项，就是因为夏元凌陷入崩溃，最后被尚川带走去医院治疗而中断了拍摄。
于是互联网上，又是一阵惋惜。
夏元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没什么想法，就只觉得：他们都知道，但他们什么都不做。
剧组的人都知道自己被孤立，被冷暴力，但没有一个人开口安慰自己，反而是成为了米导的帮凶，将自己推入深渊。
如今米导进了监狱，抨击米导能够得到大众的赞扬，他们就又站了出来。
真是一帮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啊。
而在看守所里得知了自己山河奖最佳导演奖项被评委会撤回的消息后，米寿仁先是吸了口气，可这口气像是卡在了他的喉咙里一般，让他满面涨红。周围的狱友了上来，看他的情况，但很快人群中心爆发出了一阵疯癫的笑容。
断断续续，笑到最后像是要把心肺脾脏都从嘴里掏出来。
他彻底疯了。
幻觉里，那些从水里钻出黏腻腻的章鱼和垂死飞舞的蝴蝶成群结队地向他袭来，在这如同阅兵礼一样的队伍正中央，站着一具被水泡胀的尸体。
皮肤苍白，眼珠却像是被扯了眼睑一般瞪得浑圆。
那尸体手一挥，蝴蝶和章鱼同时向前跑去。
想要将米导吞噬。
这一次，他终于体会到了，夏元凌的感觉。
等夏元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在穿西服。
尚川要带着他去参加一场论坛，需要穿正装，夏元凌不会打领带，每一次认认真真地跟着视频学，又委委屈屈地说自己不会。
这会儿尚川正忙着帮他把领带系好。
新闻是秘书小程念出来的，夏元凌愣了一下，大抵也是猜到了米导的结局。
“精神病杀人是不是不判死刑啊，”秘书小程有些不太舒坦，这个导演不仅害惨了夏元凌还害死了一个演员，这就不用偿命也太便宜他了吧。
“判死刑，但是得等到他治好的那一天才能执行，”尚川之前有了解过一点这方面的消息，就按照自己记忆中的说法回答了，“法律判刑的主要意义是为了让伤害者知道自己的过错。”
小程吐槽了一句：“那也太无语了，还得养着他等他治好病。”
夏元凌却开了口：“我倒是觉得这样挺好的，等他从那梦魇一样的幻觉和精神折磨中醒过来后，面对的却是现实世界的弹头，人世间应该没有比这种惩罚更残酷的吧。”
就好像是，无处可逃一样。
作者有话说：
共情是慈悲的故事是我很久之前在qq空间看到的，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呜呜呜，如果有小伙伴记得的话可以在评论区补充。
关于杀完人之后疯了的刑罚判定是看的罗翔老师的视频。
第125章
夏元凌的话冰冷又带着恨意，尚川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用吻抹掉了他眉眼的怒。
“尚先生？”
“领带系好了，我们走吧。”
他收回了脸上隐藏的恨意，换上了那副天真可爱的模样，跟在尚川身后。
乘车，到会场。
开门的时候，无数闪烁的灯光扑来。
大抵是这场论坛旨在讨论未来经济形势的走向，珠宝和化工虽然不是新兴产业，但中九化工和蓝心珠宝仍然是支柱产业。夏元凌挽着尚川，两个人并肩而行。
夏元凌想，他终于走到了尚川的身边。
挺直身体，堂堂正正。
虽然是以这样惨烈的代价。
但他甘之若饴。
这段时间，安潜一直在中九化工旗下的冉和公司上班。
夏九书给安潜安排的职务是总经理秘书，但公司内部的人都知道，安潜未来就是要接任公司总经理的职务。
安潜这个人心细，喜欢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基本上各个部门的业务他都了解一下进度。
最近公司准备招几个人进来，猎头公司给他们推荐了几个人才，简历送到了人力资源部。安潜听到他们在聊这个话题，就随口说想看看简历。毕竟这次招聘的岗位等级还挺高的，开得工资也高，安潜还是想过目一下。
人力资源部的主管也没什么意见，就把简历递给了安潜。
安潜随意翻了几页，然后在这群简历里找到了一个让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名。
辛翰。
过了太长太长的时间，已经久到忙碌的工作和疯狂的生活都快要让他彻底遗忘了这个强奸犯。
算算时间，确实啊，已经过了这么久，他如果在监狱里面表现良好，没有别的问题的话，应该是已经放出来了。
自己的生活已经被这个人毁得一干二净。
这张漂亮丰富的简历里丝毫未曾提起过他过去犯下的错。
他居然妄图洗掉过往的罪恶，换上一张人皮，装作无事发生一样继续心安理得地过活。
真可以啊你。
辛翰。
难为你这么努力，还想进大公司来赚钱，然后继续祸害下一个无辜的人。
安潜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将那张简历用食指和拇指夹紧，然后抽了出来。
“我对这个人的经历很感兴趣。”
安潜对着人力资源部的主管说。
人力资源部的主管自然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为了奉承这位未来的上司，就接着话说：“是的，他是这一批猎头推荐的人里，最优秀的竞争者，现在已经通过二面了，准备进入三面。”
“最后这个，我想要亲自去面试他，你看可以吗？”
“这个——”
“我知道不太符合公司的流程，但是就这么一次吧，你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后面的事情我来谈。”
“嗯好的。”
人力资源部的主管虽然觉得有些怪异，但是日后这家公司都是安潜的，而且安潜和夏九书还有亲戚关系，她也不想得罪影响自己日后的升职，就同意了。
这一次，轮到你来当猎物了。
辛翰在出租屋里，翻看着自己的邮箱。
他抱怨那些招聘网站的垃圾广告总是塞满了自己的邮箱，有时候看到“您有一封新邮件”总是会让他白欢喜一场。
他从监狱出来后生活就一直受挫，每次在面试时谈的很好的工作，一到背景调查，公司的HR们就会无情地把他拒绝掉。当然也有那么几家小公司，没什么兴趣做背调，看他经验丰富学历也不错就求着他过来。不过这几家小公司开得薪资太低，老板又有点趾高气扬，也不是不能去，就是比起自己进监狱之前的工作来说，差距太大了。
他最期待能够进的是冉和公司，他特地找了猎头推荐自己，还欺瞒了自己之前的犯罪记录，就是希望能够进入这家公司。现在已经通过了两次面试，希望第三次能够成功。
就在辛翰纠结的时候，他看到了自己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辛翰接通了电话，对面传来一个非常悦耳的女声：“您好，我是冉和公司的HR，恭喜您通过我们的二面，接下来是第三面，第三面是总监面，我们希望在面试之前跟您沟通一下，你看可以吗？”
辛翰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给了回信，他赶紧去了厕所，这里隔音效果会好很多。
“可以的，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电话那边的女声迟疑了一下，然后问了一些简单的关于工作的问题，这些问题辛翰回答的得心应手，他毕竟当年也是只花了几年时间就坐上了部门主管的人，这些基本的工作问题都拦不到他。
问完了这些之后，对面的HR和他加了微信，然后说后面的事情再继续等公司安排。
这个微信没有发任何朋友圈。
不过辛翰也没有在意，就当是有些人不太想分享自己的私生活。
接下来的几天，这个HR通过微信跟他聊了很多事情，言语间都是在说很欣赏辛翰的表现，觉得他很适合这个工作。除此之外，HR还表现出了对他个人生活上的兴趣，总是会问他一些额外的问题。而且会把自己的生活分享给辛翰。
一开始辛翰觉得这个女生太烦人了，他不喜欢女生，但是时间长了，毕竟在监狱里被关了小一年，家人和朋友都因为这件事疏远了他，突然有个人过来和自己说这说那的，时间长了，他也有点动容。
直到有一天，HR突然通知自己，说还是会进行背景调查。
一听到背调，辛翰就知道自己可能又要失去这个机会。但是没想到HR话锋一转：“放心啦，你肯定没有问题的，我们聊了这么长的时间。”
辛翰沉默了，他没敢立刻回消息。
许久后，他才提起勇气给HR发了一条：“我之前被人诬陷，履历上不太好看。”
辛翰想的是这姑娘听声音挺年轻的，应该比较好骗，卖卖惨就可能糊弄过去了。
HR很快拨了个电话过来，又是那个女声：“怎么会这样啊。”
“哎，我也没有办法，很多人都不相信我。”
对面的HR沉默了很久，然后开口道：“我和我的总监沟通一下吧，等会儿我给你打电话。”
本来辛翰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毕竟冉和也是个不错的中型公司。
但是没想到，很快一个陌生的境外电话打了过来，对面传来沉闷的男人声音。
“辛翰啊，我是冉和公司的总监，我查了一下你的名字，你的经历很有意思啊。”
辛翰听过拒绝的，还没有听到这种说法。
“你在网上很出名，不过我觉得男人嘛，总会有冲动的时候，这倒是没事，”对面男人的声音变得轻浮了起来，“我很欣赏你的才华，你是个不错的人才如果来到我们部门，最近刚好有个投资一亿的项目可以交给你，但是——”
但是后面，往往才是重点。
辛翰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您说，只要能让我进入冉和，我什么都愿意。”
“不满你说，我本人有点小癖好，”总监的声音通过电波传送，“我很喜欢你的长相。”
什么？
辛翰一听这话，心里的躁动就凉了一半。
“有兴趣吗？当然我也不想为难你，愿不愿意全凭你的自愿。”
那总监似乎是在有意强调“自愿”二字。
辛翰知道如果自己不答应的话，他很难进入冉和公司。
而其他的小公司他根本不愿意去，薪资和待遇也达不到自己内心的标准。
倒不如就——赌一把？
“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