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紧了拳头，却什么都没有说。
左游今天来的目的，当然不全是为了《画魔》的事情。需要找夏元凌的话，他大可以自己去，以警察的身份传唤。他在午休时间出来找尚川，当然是为了另一件事。
但是他到底是没有勇气把话说出来。
或许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只是他该用什么样的语言，该在什么样的时间告诉尚川——
尚淼的死亡，或许另有原因。
再等等吧。
尚川第二天就带着夏元凌去了警局，警察单独喊了夏元凌进去。
也没花多长时间，夏元凌出来后，左游特地交代说没什么事了，可以先回去。
车上的时候，夏元凌跟尚川说了刚才发生的事。
警察也没问什么，就是问了一下关于《画魔》的拍摄，有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夏元凌其实也想不通为什么警察回来找自己，他老实地回答了自己在剧组遭遇到的冷待和孤立，以及后来不得不接受心理治疗的遭遇。警察着重问了米导是不是经常会用这种方式拍摄，夏元凌回答自己只和米导合作了这一次，所以也不是很了解他之前的拍摄方法。
问询进行地很顺利，负责提问的警察也适当地避免引起夏元凌的不适，而是非常耐心和温和地跟他聊天。
“不太清楚他们到底要查什么，但是问什么我就说什么，尽量配合就是了。”
夏元凌松了口气，还好自己没有现场失态。
或许是从幻觉里清醒过来后，夏元凌想起那段时间的经历，总觉得会有点羞耻，不仅自己变得很奇怪，连带着把尚川也拖累了。
每次这么想，他都会背上很严重的心理负担，时时刻刻害怕内心里压抑着的恶魔蹦出来。
“别想多了，有什么事情也和你没有关系。”
夏元凌愣楞地点了下头。
但是没过多久，就在他蹲在工厂车间地上，听着工人给他讲设备的运行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打开一看，是安潜的电话。
这段时间夏元凌和安潜联系的比较少，一方面是两个人的公司都不在一起，另一方面就是娱乐圈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只是偶尔跟悠悠聚餐才会和安潜见面。
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给自己打个电话？
“哥，咋了啊？”
“米导被警方带走了。”
“为啥啊？”
“涉嫌杀人。”
卧槽？
作者有话说：
海星的加更留到下个月吧，这段时间太忙了嘤嘤嘤
第123章
夏元凌赶紧打开手机看了新闻，他让技术工先等等，自己有点私事要处理。
新闻都已经满天飞了，到处都在说为什么警察会突然发布这样的公告。米导杀人了，到底杀的谁？谁和他有过节？谁又会是他的帮凶？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大家都想知道具体的细节。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警方把一个在娱乐圈，不，艺术圈混得风生水起并且赢得了业内最高认可的山河奖的导演抓走。
至于说涉嫌杀人，到底是雇凶，还是说亲自动手？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人发现？
事情越传越凶，到后来什么玄学啊，阴阳学啊乱七八糟的各种学说都冒了出来。
有人说米导每次拍电影都要搞献祭，还说他们家风水有问题，甚至说他自己在养小鬼，被反噬了。
到后来，是一个负责拍摄的工作人员站了出来，说自己虽然不清楚这个刑事案件的情况，但是知道米寿仁拍摄电影，从来不会尊重其他人的想法。对剧场的演员动辄打骂，并且不顾演员的安危，安排一些极度危险的动作，稍微有一点不满意，就要全组人重来。大家在他的威压下活得战战兢兢的。
他的话说的不清不楚的，文字表达能力堪忧，不过现在米导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不清楚，所以对他说的也是半信半疑。
夏元凌刷了一下午的手机，他没和尚川说起这件事。
尚川其实也看到了这则新闻，闹得这么大，基本上村里通网的人都知道了。但是他不想刺激夏元凌，所以就当作没看见，夏元凌不主动提及，他也不会说。
两个人各忙各的，吃完饭后，尚川继续处理着白天没有处理完的工作，夏元凌先去浴室洗了个澡，然后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剧。
最近的电视剧都很无聊，偶尔有一两部好看的，他也没时间看全，只能从角色的只言片语中去拼凑故事的全貌。
以前看别人演电视剧电影，总会观察他们是怎么笑，怎么哭，怎么念台词，轻重缓急怎么区分，现在不用演戏了，夏元凌才发现，其实人们的生活不是那么需要高大上艺术，更多的时候大家就想看点简单的，填补生活的笑料，用来放松一整天的疲惫。
他以前总是疑惑那些狗血的，傻白甜的电视剧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观众。
现在总算明白了。
但一个人很累很累的时候，那些傻白甜的故事，可以填补生活的缝隙。
就像尚川在忙碌的时候，夏元凌总是会不经意地弄点小状况来吸引他的注意。
夏元凌不会做的很过分，就是偶尔突然冒出，亲一口尚川，或者是嘴里叼着葡萄，问他要不要吃。
如果他闹得很过分，尚川就会关上电脑，然后狠狠地揉着他的脑袋，两个人就会滚在沙发上。
背景音是那些都市轻松的恋爱喜剧。
他们是甜甜蜜蜜的情侣。
但这个晚上的浪漫故事却仍然没有办法消散米导刻印在夏元凌内心深处的恐惧。
午夜梦回。
梦里还是会出现一个大到夸张的长焦镜头，贴在自己的脸上，周围的人影都是狰狞笑着的白色面具，天空偶尔出现闪电，像是镜头拍摄的闪光灯。
他被困在这个局里，走不出去。
那些狰狞的，凄惨的笑，构建出了诡异的阵法将他死死锁住。
目之所及的地方，没有光，没有亮。
他要被夸张的，巨大的镜头给吞噬。
夏元凌惨叫一声惊醒了过来，他的叫声自然也把尚川吵醒。
看着爱人一身的冷汗，一脸惶恐地坐在床上，尚川赶紧伸手把夏元凌抱紧。
“别怕。”
他的声音像是温柔的咒语，将夏元凌从深渊打捞上岸。
“我做噩梦了。”
夏元凌编造谎话遮掩自己的梦境，他不想让尚川再次为蜀湮而担心自己。
但尚川怎么能不知道，新闻里一说米导杀人，夏元凌就做噩梦，这其中必然会有关系。
“没事，我陪着你。”
他温柔地拍着夏元凌的背，让他慢慢地放松。
他早就做好了蜀湮的阴影永远都不会消除的准备。
反正没事，他还有一辈子和这个阴影斗智斗勇。
夏元凌慢慢地闭上眼，这一次，爱人怀里的温暖为他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梦境。
最后，随着新闻公布，大众也逐渐了解到了事件的真相。
米寿仁的导演方式一直受人诟病，但是娱乐圈内畏惧他背景强大，早年间获奖无数，所以大多数人都在忍耐。
就像他对待夏元凌一样，他对待别的演员也是如此。
夏元凌演一个疯子都能被米导逼疯，陷入精神问题中，就不要说其他从事更加危险工作的演员。
之前米导锁拍摄的一部武打片中，就有一个群众演员被他要求跳进寒冷的水池，来来回回五次米导都不够满意，后来大清早，米导早上山间空气清新，拍摄效果好为理由，单独一人把那个群众演员约了出来，拍摄水池的场景。但那个演员已经因为昨天的拍摄发了高烧，掉进水池后就没有再爬起来。
但是米导拍完镜头后，只顾着检查自己的镜头，没有看群演的情况。
这个可怜的群演就这么活活地淹死了。
发现群演已经没有气息后，米导没有作声，而是拖着尸体往山里走了一段距离，将这人的尸体埋在了林间。
最后他一个人回了剧组。
当时的拍摄地点非常遥远偏僻，离最近居住地开过去都要一个多小时，再加上人迹罕至，一直都没有人发现这具尸体。
而那个群众演员是孤身一人来到影视城打工的，在这边朋友也不多，父母早年离婚了如今各自成立家庭，没心思管他，唯有爷爷奶奶记挂着他，可爷爷奶奶年事已高，想找他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家里坐着期盼着孙儿能够早日回来。
但他已经回不来了。
如果不是一群喜欢探险的大学生来这边旅游，如果不是旅游团中有一个人就是出生于附近的村子，小时候跟随父母来这边玩过，知道这边有个湖很好看，几个人又往山林里走了走，如果不是当时米导挖的坑并不深，长期雨水浇灌冲刷了土壤。
那么这个埋在地下的少年，就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那几个大学生发现尸体后第一时间报了警，但是警方没能从尸体上提取到任何有效的信息，只能推断出死者的年龄，以及大致的死亡原因。跟全国人口失踪库对比，也没能找到相关的线索。
这种案子只要找到受害者的身份，后面的事情就好调查了，但是没想到这第一步都走得这么困难。
不过通过对附近居民的走访调查，警察还是得知了在死者死亡前后，有个剧组来到了这个村子里拍摄。但是村子里面的村民大多都是老人，记忆并不好，又夹杂着方言，很难听懂他们所说的意思，也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个剧组。
最后是警局一个年轻的警员决定赌一把，挑选了国内一些比较知名的导演的照片给村里的几个老人看，让他们看看里面有没有他们认识的，但这次他们赌输了，他们这些老人眼力也不好，平日里看拍摄就看个热闹，哪里能长期接触到导演。
剩下的看了几个演员，他们也认不出来。
这个案子就陷入了死局，但是负责这起案子的警员仍未放弃，这次他们召开会议，当地的警员知道左游所在的辖区就有影视城，他们特地带着案件的相关资料过来拜访，就是希望左游他们能够帮帮忙。
转机就出现在这里，左游所在的警局之前接过一些报警电话，大多数说的是米导在剧组打骂演员，拍摄没有相关安全措施，当时警局也只能调解。不过这种事情他们处理多了也没有在意。
这之后，左游自愿申请加入了调查。但没想到，局里一个同事偶然去电影院看电影，居然真的看到了和案发现场附近非常相似的场景。
他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电影也不看了，女朋友也忘记带上了，直接跑出了电影院，直奔警局。
左游他们这才找到了调查方向，然后就顺藤摸瓜找到了米导和当时的剧组。
通过对剧组参演人员的走访调查，最终他们查到了死者的身份，并且根据种种线索，将怀疑的范围缩小到米导一个人。
联系到之前有人举报说米导长期压榨演员等等报警电话，警局准备找几个受害者。左游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夏元凌。
上次来警局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尚川身边的夏元凌有些不太对劲，说话奇奇怪怪的。
而且夏元凌刚刚参演完《画魔》。
所以这才有了他们把夏元凌叫过来问话的行为。
也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米导刚刚拿了山河奖，警方的任何动作都必须小心谨慎，如果误查，对警方的公信力会造成极大的影响。
在最后证据确凿，证据链也非常完整的情况下，才正式批捕导演米寿仁。
第124章
米导被抓后，认下了所有的罪。
交代了动机，也指认了现场。
他一再强调自己这么做是为了艺术，是为了自己心目中最美好的镜头，而那个年轻的群众演员，死掉又与他何干？
他的执着和强调在公法与正义面前毫无作用，人类最后的底线他都已经荡然无存，善良，同情还有忏悔这些人类最美好的感情与他毫不相关，那么又谈什么艺术不艺术。
夏元凌在完整地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后，默默地低着头坐在阳台上看了很久的天空。
他很难用语言去描述这种感觉。
心碎，庆幸和无奈。
像是有人拿着吸尘器，将整个世界的悲伤和难受都灌进自己的眼睛里。
他哭不出来，只是看着天空发呆。
不远处的广告灯牌推荐着最新的产品，代言人是那个曾经喊自己“夏老师”的后辈。
他们熠熠生辉。
他们璀璨如星。
而有些人躺在黄土黑泥之下，呼吸都含着血泪。
夏元凌也跑过群演，知道那个演员是为了能够得到米导的青睐，让以后的路很好走点，所以才会扛着高烧去跳冷水池的戏。他那么努力，结果，这却成了他人生最后的镜头。
而自己很幸运，不过是受到了一些精神上的打击，还有尚川和父母，愿意陪着自己走过这段疯癫的旅途。
“怎么了？”
尚川端了一杯热牛奶塞到他手里，然后圈住了夏元凌的肩膀。这是尚川给他带出来的习惯，睡觉前喝一杯热牛奶，这个夜晚就会睡得舒服一点。
“在想什么？和我说一说？”
他侧过头，亲了一下夏元凌的脸。
“那个被米导害死的演员，我算了算时间，他和我是同一年去的影视城。”
夏元凌的话让尚川一下子打起了十二分的专注。
他之前就注意到了，经过蜀湮之后，夏元凌的性格似乎变得非常敏感易碎。之前安潜和罗飞鸾分手，夏元凌就害怕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如今又——
这个城市的冬天，还差一场雪。
夏元凌想伸出手，但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感情，想了很久，才慢慢地呢喃道：“我一想到有一个人，和我同样地努力，同样地受尽了剧组的白眼，我们一起看过影视城的夕阳和星夜，但是现在，他没有未来了。”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夏元凌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断了弦的提琴。
共情，是人类最伟大的感情之一。
未曾经历过的苦难，未曾品尝过的痛苦，却试图去理解，去体会。
尚川想起很久之前曾经看到过的一个故事，故事的内容他大抵不记得了，却依稀记起里面曾将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