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现场,只有天空中的无人机、桥梁上的摄影机陪伴着历练了多年的音乐人。
佐特尔随着母亲走遍了中国援建的大地,性格变得更加沉稳。
南海隧道的表演,对他而言,更像是漫长旅途的终点,结束一次期待已久的试验。
他在非洲草原建设的铁路上,弹奏过振奋人心的钢琴。
也在巴基斯坦横跨河谷的桥梁旁,吹响过深情婉转的长笛。
李晴素带去的音乐人,在自然的风声中拨弄琴弦,在呼号的暴雨里击响擂鼓。
律风没能亲自去现场倾听,却在援建同事们的口中,得知了他们独特又新奇的音乐魅力。
那些不懂得高雅音乐的建设者,仅仅聆听他们奏响的旋律,都感受到了远在祖国大地的期盼与牵挂。
无须任何的文字旁白,他们都能听得落下泪来。
此时,这些擅长讲述中国的音乐人,站上这座南海隧道。
一如他们所承诺的那样,他们想要用音乐的语言,告诉全世界
波澜壮阔的海洋,就该拥有这座独一无二的桥梁。
白昼清晰的光亮,照耀在这群骄傲的人身上。
宏伟的跨海桥梁,便是他们心驰神往的舞台。
身穿燕尾服的佐特尔按下琴键,清晰的钢琴音,揭开了一场波澜壮阔的序幕。
琴声铿锵坚毅,弦音尖锐激昂。
他们演奏出的乐曲,竟然每一个音节都踩在了呼啸的海浪涛声里,与变幻莫测的南海,奏响了合练已久的曲调。
直播的镜头,缓缓从乐团身上拉远了距离,终于让所有人清晰见到了这座跨越南海的大桥。
不是特效、不是空想,而是中国建设者完成的奇迹,也是促使音乐家们亲临现场,令人魂牵梦萦的桥梁。
律风耳边尽是震撼的音乐、心脏的鼓动。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李晴素女士如此执着地想要来到南海隧道。
因为音乐能够超越语言表述情感的极限,突破国别文化带来的隔阂。
他们的手指,正在直白又坦荡地讲述:这座桥梁的建造与矗立,代表了中国从未动摇的信念,和与生俱来的力量。
律风的情绪随着音乐起伏,他能从每一段旋律里回忆起设计桥梁、建设桥梁的阵痛与畅快。
直至音乐会结束,律风仍是久久坐在原位,感受着旋律激荡起的余韵。
殷以乔伸手,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律风仿佛回过神来,视线怅惘的说道:师兄,我可能一辈子都放不下这座桥。
殷以乔笑了笑,我知道。
在他随着律风走入总控室的时候,他就一直知道。
他从未见过哪一座建筑的建成,能够像南海隧道一样,安静、沉默。
那些工程师们,有的人已经为人父母,有的人还未恋爱结婚,有的人做完项目便要退休,有的人仍在年轻又美好的年华。
明明那么多不同的人,却坐在室内默默流泪。
和他怀抱里的律风一样,止不住呜咽出声,克制不住深藏于心的情感。
集体同心的景象,深深震撼了殷以乔这个旁观者。
在那一刻,仿佛千千万万独立的个体,拥有同一颗心脏、同一个灵魂,于值得庆贺欢呼的时刻,感受到共同的悲伤、快乐、痛苦、释怀。
即使是现在,殷以乔都觉得肩膀上依旧有着泪水烧灼的温度。
他清楚知道
律风想要的,不是名字孤独写在荣誉榜上,万众敬仰。
而是在祖国的大地上,携手一群相似的人,为了相同的目标,创造举世无双的奇迹。
山河万里,同悲同喜。
第92章
今澄市的周末; 安静得如同律风渡过的每一个平凡日子。
律风和殷以乔回到这里,全然没有阔别的怅惘,只有归家的舒适和惬意。
明天律风就要回国院上班; 最后的周末自然会过得简单一些。
两个人忙碌着换洗被子; 打扫卫生之后,便出门采购,准备填满空旷已久的冰箱。
休息日的下午,超市人来人往。
殷以乔负责推车; 律风则是翻着手机,亲自挑选晚餐做饭需要的蔬菜肉类。
也不知道律风为什么心血来潮; 他们相识多年; 从英国到中国; 向来是殷以乔下厨; 律风洗碗。
分工合作明确; 形成惯性。
忽然律风自动请缨; 殷以乔充满了新鲜感。
大采购之后,两个人有说有笑整理完毕; 律风立刻安排殷以乔。
师兄,你去玩玩电脑,看看电视。这次我全程负责。
殷以乔看了看律风,又看了看满厨房的菜; 不要我帮忙?
律风挑眉,不需要!
我在英国认识你之前,都是自己做饭吃。
殷以乔笑出声; 确实是律风自己做饭吃。
炸薯条、汉堡包; 偶尔泡一碗面; 煮一碗菜汤; 把自己吃得面黄肌瘦。
要不然,他也不会把人接到公寓,同吃同住,免得这位意气相投的小助理饿死了。
师兄!律风看他笑,气得动手推人,你别不相信,我这次准备充分,练过的!
练过?殷以乔认真回忆,好像没有这段记忆,你什么时候练的
还没能举出疑问,殷以乔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远在英国的爷爷打来视频电话,殷以乔就算有一腔困惑,也要暂时压下。
爷爷。
他接通视频,律风竟然当着他的面把厨房玻璃门给关了。
殷以乔无声笑了笑,直接靠着门无奈跟长辈告状。
小风把我关厨房门外了,他说今晚他做饭。
正值英国的早晨,殷知礼西装革履,笑声爽朗。
这么勤快?殷知礼对律风的厨艺知之甚少,本能觉得学生自有学生的道理。
他眨眨眼说:一定是嫌弃你做饭不好吃,所以才自己动手的。
爷爷的误会很深。
可能在老人家的心目中,律风样样出类拔萃,就算是厨艺都比自家孙子强。
殷以乔也不辩解,笑着问道:爷爷是有什么事么?
建成《舰归航》后,殷知礼仿佛重新焕发了青春活力。
他放弃了卸下教授重任的打算,继续回到英国独立建筑学院,开堂授课。
此时,视频里的老人头发染回黑色,笑容带着浅淡皱纹,看起来好像不过是五十多岁,还能再教二十年的学生。
殷知礼笑着说:我忽然想在今天的课上,给学生们看看你们改动后的《同舟》。作为一个建筑,它既具有船舶的特色,又带有独特的文化内涵,所以应该很有意思。你能不能整理一下发给我?
爷爷说拿《同舟》当课件,殷以乔怎么会不同意。
他视线瞥过厨房里忙碌的律风,好的,我现在就去整理。
殷以乔挂断通讯,敲了敲厚实的玻璃。
小风,我去楼下帮爷爷找资料。
律风一听,点点头,那我做好饭叫你。
说完,又沉浸于手上的案板工作,全然没有手忙脚乱的样子。
殷以乔看了看,心里居然升起丝丝失落。
他好像本能的希望律风笨手笨脚,方便他推开厨房门,理所当然的主导一切。
然而,律风不需要他主导。
说好了会做菜,那就是真的准备过。
只剩殷以乔怀着困惑出了门,百思不得其解,律风哪儿来的充分地练习做饭这项技能。
在殷以乔印象里,他应该只会点外卖或者吃速成食品才对。
周末,留下的工作室没有负责接线的前台,变得冷冷清清。
殷以乔进来就往办公室走,只想发送了资料,赶紧回去看着律风。
虽然殷以乔长时间不在,但是他雇佣的前台兼职秘书,一直兢兢业业负责工作室的日常事务。
第98章
他打开门,就见到没能处理的信件堆积在桌上。
殷以乔瞟了一眼,打开电脑,在系统的启动等待之中,随手翻了翻那堆整齐的信。
银行的、合作建筑公司的、乱七八糟没印象的材料商的,还有
来自菲律宾的。
那封信件带着久远的日戳,应当在这张办公桌上放了很长时间。
可殷以乔记得这封信的一撇一捺,对它一点兴趣都没有,随手将它放在一边,开始给爷爷整理《同舟》。
经过他和律风的再次修改,《同舟》已经成为了桐乡茶文化品鉴中心。
它带着茶叶般清新色泽,依山而立。
远远看去,更像是茶海中纵横航行的商船,承载着中国茶文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整理模型,发送邮件,要不了半小时。
殷以乔给爷爷编写了短暂的消息,正打算回家,又是一通视频电话拨了过来。
资料有问题吗?殷以乔问。
不,我还没有去收信。殷知礼的目光依旧慈祥,只不过还没到上课时间,想再跟你聊一聊。
英国与中国的时差,令爷孙俩的对话总是隔着早晨与下午。
殷知礼坐在英国独立建筑学院宽敞的庭院椅上,背景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天空。
他说:独立建筑学院换了校长,是我一直以来的老朋友约翰。在你还没有进入C。E帮忙的时候,他已经是C。E建筑事务所的优秀建筑师了。
殷以乔难得能够听到爷爷怀旧,他勾起笑意,恭喜道:那么,你们肯定有许多畅聊的美好记忆。
是的。殷知礼笑出皱纹,他环游世界,见多识广,设计风格有了很大的变化。前些年,他在埃及设计国际机场终于落成,跟我聊起这个话题的时候,特地说想要把C。E的陈列室,重新装修,弥补曾经代表作没有大型公共建筑的遗憾。
C。E建筑事务所的陈列室,早就变为了英国著名建筑师博物馆。
那些愿意在C。E留下痕迹,愿意将自己的作品模型、照片放在陈列室展览的建筑师,总是热衷于翻新展区,正如更新自己对外展示的履历。
殷以乔略有所感,果然,爷爷视线慈祥的问道:连离开C。E快三十年的约翰,都要重新布置展区了。以乔,你呢?
殷以乔即使离开C。E多年,在殷知礼的心里,依旧是值得骄傲的孩子。
他在祖国大陆上,留下了温柔的越江广场,深邃的南海灯塔,还有和律风一起设计的《山水桐乡》。
这么多令人惊讶的建筑,一反殷以乔标签下的锐利冷漠,充满了语言无法描述的缱绻绮丽。
殷知礼为他的突破和改变感到欣慰,也在老友快乐说及C。E陈列室的时候,想起了殷以乔留下的空白。
约翰认识许多建筑师、建筑爱好者,他们热衷去看C。E陈列室的展区。然而,他们每每走到你的展区,都觉得你展示的代表作品,已经完全无法代表现在的你。
他的声音悠然感慨,他说,你在自己位于中心位置的展台留下了空白,是因为你把最好的作品留在了祖国大地。
所以他更加好奇,究竟哪一个建筑,才是你最为满意的作品。
远隔山水的闲聊,听得殷以乔诧异哑然。
他根本完全忘记了留在C。E陈列室里的遗憾空白,甚至找不回当初期待着展台上摆出《山水逍遥》的心情。
此时,《山水逍遥》不再是凭空想象的模型,而是列入了建设计划,将在桐乡进行的浩大工程。
无论是青色楼宇、市民中心、廊桥庭院、风雨同舟都会在中国的桐乡拔地而起。
再也不需要他做什么摆放,去证明它是一个绝佳的设计。
殷以乔勾起唇角,心中升起万千感慨,又最终化为一声笑意。
爷爷,C。E陈列室里的我,和现在的我确实不同。但是,我不打算重新修改我的展区。
他是一个懒惰的人,一生中唯一的勤快,都是为了律风。
每一个建筑师,会有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成长与改变。留在C。E建筑事务所的每一栋建筑都代表了我在英国的思考。
而我现在的作品,则是我对中国的思考。
越江广场、立安港博物馆、山水桐乡都是独属于中国的建筑。
它们饱含的全部情感,远远超过了单一建筑的承载范围,充满了人文浸润的温度与无法诉说的浪漫。
以前殷以乔不懂得的事情,终于有了清晰的答案。
再美丽的利斯图书馆,也是英国的利斯图书馆。
哪怕它诞生于律风的设计,对律风来说,仍是一座遥远、疏离的建筑。
因为,他只想给深爱的这片土地,最好的一切。
我的现在,还没有出现过最满意的作品。也许让我挑选,得等到我老了,选择放弃设计建筑的时候,才能够好好的评判一下所谓的代表作。殷以乔说,能有C。E记录我的过去,没什么不好。
他话里轻松地将C。E归为无法返回的过去,殷知礼半是了然半是诧异地问道:你不回C。E了?
是的,爷爷。他的视线温柔,语气坚定,我想和小风一起设计出更美的建筑,留在你挚爱的土地上。
穷尽一生,和最爱的人一起,去寻找可能存在的最满意。
挂掉电话,殷以乔没有一丝遗憾。
哪怕他回到C。E建筑事务所,与继续中国的设计建造不冲突,他也不习惯英国悠闲的做事风格,还有门庭若市的商业会谈。
做一个独立建筑师,接一些感兴趣的项目,时间随他安排。
他可以陪着律风走遍山山水水,或者陪着律风做完耗时几年的桥梁工程。
心里有了牵挂,殷以乔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为建筑艺术奉献终生的心境。
反而更加自由,对建筑充满了热情。
殷以乔关掉电脑,随手整理了桌上散开信封准备回家。
然而,他竟然在信堆里,又发现一封钱旭阳代寄的菲律宾来信。
同样的棕褐色封皮,同样的黑色笔迹。
却有着前后相差了一个多月的邮戳。
殷以乔向来引以为傲的记忆,在面对两封相似菲律宾信件时,变得模糊不清。
律风什么时候,又寄了一封信给他?!
他的眉头微皱,快速地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