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颖检查遍,递回去,说:没问题。患者这才收好处方单,出门缴费领药。
姜白芷心如明镜,不断告诫自己尽量甭往心里去,既然选择站出来继续工作,就应该承受他人的质疑。
第二位患者约莫34岁,工作10年的他晚上睡觉经常起夜,造成第二天精神状态极差。他在门外听说医生是盲人,掩上门就直接对着刘颖道:你也是医生吧?能看病?
嗯。
男患者不藏着掖着:我不放心瞎子,就你给我瞧。
刘颖看向姜自芷,面露为难道:姜主任,这
没关系,我协助你吧。姜自芷咽下苦涩,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控制不住发颤。
好难,每一步都举步维艰;好累,快坚持不下去了
………
今天是农历四月初一,姜白芷下车后,回家的途中,戚半夏突然让司机调换方向。陶桃告诉她,城隍庙应该还在检修,女人充耳不闻。
上午约莫十点,小车在城隍庙附近停稳,戚半夏一个人下车前往。明初修葺的城隍庙,外表看着陈旧破败,暗青色的大门倏而推开,门口却没有人,她在进门之前发微信嘱咐陶桃:如果我11点没出来,你们先去医院接姜医生。
随后,她捭了捭身上的雨滴,伞放在脚边,踏入门槛。大雨如注,四周除却雨声,出奇的静谧,环境再次与梦中重合,戚半夏踩进大殿,神像前寥落的香火缭绕,她跪在蒲团上,虔诚叩拜。
城隍爷,信女不知执意如此有没有意义,也不知梦里出现的记忆是否真实,只求一个明白,只求心中念着的那个人安然无恙。
她一次又一次叩拜,没有停歇,额头由白变红,隐隐作痛,鲜血顺着眉心往下淌,模糊在纤长的睫毛上,天旋地转的感觉。不知过去多久,眼前忽然明灭变幻,场景依然,身前的蒲团却跪着姜白芷的虚影。
戚半夏阳寿已尽,没有回旋的余地。
如您刚才所说,我愿意命换命,还有,重生的她,必须身体康健。
穿白色长衫的男子笑道:竟然加条件。
姜白芷不卑不亢:横竖都到这斯境地,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失去光明呢?你抽到秋水篇,她重生,你就等同于坠入深渊,永远置身黑暗。不会后悔?
她看见,姜白芷眸底的微光闪着坚毅,坚持道:不悔。
永远戚半夏蓦地从幻影中清醒,瘫软在地的她声嘶力竭,口中喃喃自语:不行,不可能。半晌,她像疯魔一般,跪坐起来,不断叩首祈求,有没有其他法子,或者停止交换,她不要重来一世,不要姜白芷遭受一生磨难。
然而,不管她怎样嘶吼,周遭没有一点回应。崩溃间,戚半夏的余光落在蒲团边一个泛黄的信封上,她心跳得很快,哆嗦着指尖,一点点拆开信件,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只有八个字:世间万物,皆有因果。
重生是因?失明是果?
如果说,来之前仍抱有一丝希望,而今,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结果显而易见她的阿芷,再也不能亲眼瞧见太阳升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里紧攥的信纸慢慢变得褶皱,戚半夏痛哭出声,泪水模糊她的视线。
良久,她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跨出城隍庙的大门,却在听到陶桃打来电话,说出的第一句,向前瘫了下去。
半夏姐,姜医生不接电话,门诊室也找不到人。
第75章 竹苓
门诊量锐减。十点不到,结束坐诊的姜白芷握着导盲棍漫无目的地在医院游走。门诊部,天台;住院部;最后在综合大楼4层右侧的大会议室门口停下脚步。
路上她走得慢;磕磕绊绊;加上询问身边的人;11点半才摸着座位扶手慢吞吞坐下来。
2排6号,三年前;入职的第一天;地就站在这个位置宣誓。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往事历历在目,誓词言犹在耳。
相反;随之而来的质疑却直翟戳肋骨;疼得姜白芷满脸水痕。
盲人当什么医生?自己都是病人。
治坏了怎么办?谁负责?
。。。。。。
她其实极少流泪;自小就养成坚强的性子。懂事以后,只在吴柳亡故以及戚半夏重病、离世的时候崩溃。
但是此时此刻,某个念头几乎占据主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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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和表姐促膝长谈;她说;如果有一天,熬不下去,又不想再麻烦别人,就回老家生活吧。开个中医铺子,姐妹们互相帮衬。
她回答,半夏不是别人。
当晚,姜白芷一口否决,因为她了解戚半夏,假如知道自己躲起来,对方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
况且,亲身承受死别的锥心蚀骨,她舍不得再让两人一起经历生离。然而月中戚半夏生病发生的小插曲,还有今天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够胜任这个职业,令她不得不重新思忖。
姜白芷恹恹地倚着椅背,双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缓缓淌下,她在心底喃喃自问:究竟怎样的选择才对你最好?
她早已不是幼稚的年纪,一声不吭远走他乡,绝不可能。父亲,半夏,以及半夏扛起的嘉盛都必须纳入考虑。所以失明的一个月里,不管再难,依旧坚持着走下去。现在仔细想来,如若安排好父亲和嘉盛呢?在工作上,请求祖阳堂哥和荷姐多照应半夏。
至于她们之间,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能不能放下执念?
她无法回答,也回答不了。反而右手不自觉地伸进衣兜,终于留意到里面喋喋不休振动的手机。
保姆车上,戚半夏第六次拨出姜白芷的号码,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阿芷只是没听见,或者医院有急事,人却像被一刀一刀凌迟一般,疼得摧心剖肝。支开司机和另外一个正给她额头止血消毒的助理,咬着牙,泪水蓄积眼眶,在姜白芷接通的第一秒,从两颊滚落。
阿芷,你在哪?戚半夏胸腔迅速地起伏,她听见,话筒那端的呼吸声随着这句话,忽然变得沉重而又急促。
她开始设身处地思考当初自己推开姜白芷,对方的心境,近乎乞求的哭腔道:阿芷,让我当你的眼睛,好不好?
那边依然默不出声,戚半夏难受得喘不过气,压抑的情绪一点一点释放,正话反说地抱怨:姜白芷,这世,是你先开始的。
她又说起那些年和对方执手的岁月。到最后,似乎用尽仅剩的一丝力气,像在质问,更像是绝望道:阿芷,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窗外大雨滂沱,戚半夏怔怔地望着玻璃上凝聚成河的水线,半分钟前,她收到陶桃发来的短讯:姜医生10点就离开医院。手机渐渐滑落身侧,不知道是不是幻听,话筒突然传出哽咽的嗓音,仿佛寻到靠岸港湾的水手,倾吐最能让彼此产生安全感的话语:半夏,接我回家,好吗?
她输了。
………
回家前,戚半夏遣走做饭的阿姨,接近3点亲自下厨。还算宽敞的厨房,姜自芷安静地坐在她身后的木凳上,好似方才遭受浩大的劫难,两相无言,暗自疗伤。
第53章
戚半夏切着砧板上的蔬菜,静默了良久,才低声企求道:阿芷,答应我,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姜自芷不答反问:半夏,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戚半夏轻轻地嗯了一声。
电视台采访医生,临时加一个麻烦吗?4月初,院方曾经征求意见,她因为不想声张,不想博取同情,给拒绝了。姜白芷抬头,清幽的眸底水汽氤氲,像是可以看到身前的戚半夏一般,轻声补充道,想告诉大众,疑难杂症我可能无法保证诊疗的准确性,但是养生和调理方面,应对肯定绰绰有余。
清高不能当饭吃,如果可以让其他人理解,她试着改变,未尝不可。
戚半夏闻言,垂着的长睫眨了眨,她清晰地感受到姜白芷做出的努力,想着永远两个字,又有热泪迭下,滴落在手背上。
一只手摸到后背,紧接着,温暖的双臂自身后搂住了她,耳边温柔缱绻的声音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略带沙哑的腔调,坚定开口,放心,不会再发生。
戚半夏听着姜白芷句句承诺,整颗心疼得发抖,撑着料理台的双手渐渐放松,蓦然转过身,发现对方无神的双眸,眶内通红。她微微地闭上眼,亲吻她眼角的泪水,颤抖着唇噙住姜白芷的唇瓣,轻柔舔吻。像是,先前的疗伤毫无作用,急需缠绵的爱意填补。
她用左手护着对方,推着人一步一步退出厨房,经过客厅,踏进最近清扫出来,供两人午休的客房。
床上躺着的姜白芷眉宇间透露出期待却又不自信的神态,戚半夏心领神会。她退离红唇,扯下旁边缠裹窗帘的布料,抬手抵在双眼上,动作快速地在后脑勺打了个结。眼前的明亮瞬间消失,只余下令人极度不安的黑暗,戚半夏咬了咬唇,用心感受姜白芷的世界,慢慢摸着床沿,爬上大床,小心翼翼跪坐在她身边。
阿芷。戚半夏俯身,因为不适应,鼻尖碰到姜白芷的脸颊,彼此怔愣了一下。她带着姜白芷的右手往上,指尖触摸自己眼前的布料,听见她急促的呼吸,随即埋下头,脸贴着她的脸,暗哑出声:要我。
下一瞬,戚半夏环着腰肢的手稍微用力,两人调换位置,自己枕在了松软的枕头上。趁姜白芷来不及反应,捉起她放在旁边的手,不由拒绝地含住,牙齿轻碾柔软的指腹,蛊惑着姜白芷的心。
要我。声声入耳。
姜白芷喉头不自觉开始轻轻滑动。
阿芷
强压的念想翻江倒海,最终抵不过燎原的火,姜白芷缓缓抽离被温热缠绕手指,抬起腰身压住戚半夏,温柔地吻住她。
。。。。。。
此时的戚半夏格外不克制,她想让姜白芷听见,感受到纵使看不见彼此,她同样能够在她怀中浮沉,在她手下放纵。
她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听上去似乎不受控制。
姜白芷明白她的心意,触动得眼眶发酸,发涩,只能动情地吻她,口中喃喃地回应她的热情。
不离开,我爱你,很爱你
暖热的泪液顺着戚半夏的下颌滴落,灼烧她的心,戚半夏抓攥床单的双手上抬,轻轻地抱着对方。
我们都不哭了,好吗?她拉起丝被盖住两人,轻拭姜白芷脸上的泪水,接着道,采访的事应该不麻烦,到时候找人拿到文本,阿芷提前准备一下。7月下旬,我主持的养生栏目,推出特别节目,为期─个月,每周邀请1名嘉宾,愿意参加吗?
姜白芷愣了愣,随后唇角慢慢上扬:求之不得。
戚半夏张了张唇,唤道:阿芷。回答她曾经提出的问题,如果再来一次,我不会逃避。有限的时间里,完成有限的事,只要你在身边。
戚半夏的坚定让姜白芷动容,心上熨帖。她抬起头,因为刚才的温存,知道对方的大概位置,满心爱恋地去蹭她的额头,却听到一声藏不住的轻嘶。
心慌意乱用手摸,触感告诉她,是纱布,姜自芷手足无措地询问:豆豆?
没事,雨太大,摔到的。
姜白芷忙不迭地自责:对不起,对不起。
戚半夏解开遮眼的布料,转移话题嗔道:所以,还敢不敢玩失踪?
不敢。
戚半夏边问,边往她手腕套,不紧不松地系上。
阿芷,你说该不该罚?
姜白芷双手举过头顶,咬着唇纵容道:该,我认罚。
不知是戚半夏愈来愈得心应手,还是姜白芷失明后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感,第一轮还没结束,就抓着她的肩膀往外推,生出逃离的念头。
戚半夏慢下来,睁着迷离的眼问她:不舒服吗?
刚好相反,和去年那次完全不同的感受,姜白芷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只低低地说:慢一点。
其实,一点都不快。
………
暴雨过后,窗外狂风肆掠,树木四下摇摆。室内,戚半夏揽着姜白芷,终于放心地沉睡。不知过去多久,风雨之后,阴云散去,傍晚夕阳的暖光透过落地窗,洒在紧密相拥的两人身上。遗忘在床底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戚半夏微微蹙眉,垂下酸软的手臂摸寻地板上的手机,轻点屏幕接通。
半夏,我需要隔离半个月,所以下个月月初的电影发布会
没睡醒的人鼻音沉重:嗯,时祯姐去了哪?
美国,前两天音乐会。
戚半夏清醒了些,追问:小秋?
对方轻叹了一声:别提了,没见着。不过回国以后会在同个酒店隔离。
第76章 白降
自电影首映那晚开始;时祯就隔三差五邀约朗亦秋。亦秋,听说北王街街尾那家火锅店不错,我预定位置;一起吗?亦秋;伦萨的演唱会;我在嘉宾席B区。亦秋;此时此刻;想吃你做的蛋糕。配上一张酒后睡袍照,风情万种。
朗亦秋总是抱着手机犹豫半晌;最后觉得间隔太久;直接忽略了。
美国林肯中心音乐会演出当天,现场近两千名观众,鲜少有人戴口罩。朗亦秋的团队严格把控她进场和出场的十几分钟,尽量让她减少和路人的接触。因此时祯只能观望和聆听,私下联系,朗亦秋手机关机,微信没有回复。
在感情上,时祯并不是主动的那一方,包括当年初恋;也是钟易先开口。如今和朗亦秋;她单纯想给彼此一个机会;若不是笃定对方还喜欢着,若不是减少联系思念疯长,断然不会这般死缠烂打。
音乐会结束当晚;开往机场的轿车后座;她纤白的手指敲击着键盘,偶尔遥望窗外车水马龙;给朗亦秋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最后,时祯留下一段话。
钟易成为过去,我把她装进心里的某个位置。但是我的现在和未来,等待着某个人参与。诚挚邀请,亦秋可愿意?
朗亦秋再次点开微信图标,已经是回国第二天。手机遗失的她,只能拜托待在国内的杨蕴帮忙补办电话卡,再买一部送来。
置顶的头像,是几条未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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