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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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德云-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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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啊,怎么下得了手对自个儿狠成这幅样子。

    眼看小厮出去办了,玉溪这才稳下新神看向床榻上满是血腥气的小珍,已经气息奄奄,身下的血止不住地淌。

    她就躺在哪,眼底绝望,无力地感受着孩儿一点儿一点儿离开的感觉。

    夫人走到了床边,看着眼前早已疼得没力气出声儿的媳妇儿,心疼得直掉眼泪,恨铁不成钢地骂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这是搭上了自个儿啊…”

    小珍伸出手,纤细苍白,嘴唇动了动努力想忍痛发出声音来。

    夫人并没有听清,也不必把耳朵凑近些;不需言语,自会懂得。闭下眼,侧过头对一旁的婢子吩咐着:“去把少爷叫来。”

    是啊,这个时候,她还能惦记谁呢。

    杨九和玉溪都红了眼,俩人握着手默默在一旁守着,半句话不敢多说。

    感情这事儿,哪分对错呢。

    这是玉溪自打陶阳走后,第一回看见少爷;从前都说让他自个儿想明白去,她一个姑娘也不好过于关心。今儿见了,才真觉着胸口一颤。

    他脸色青黄憔悴,脚步也虚浮无力,整个人恹恹得也像个重病的人;双眸无神,胡子拉碴,连头发都乱得一塌糊涂,像个放弃未来的酒鬼赌徒。

    玉溪不心疼,只是见了他,就只有一个想法。——陶阳见了,该多心疼。

    若不是这么一出,他哪里会走出院子呢;走到床榻边,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儿让他忍不住皱了眉头,蹲下身来看着眼前瘦弱病态的小珍。

    小珍伸出了手,有些微微颤抖,试图抚上他的眉眼。

    少爷只觉着眼底一酸,却又习惯地避开了渐近的指尖儿。一垂眸,对上了小珍盈满热泪的眼,少爷握住了她顿在眼前儿的手,瘦弱极了。

    小珍扯着嘴角,努力想对他笑,结果反而是笑出了一串串的眼泪。

    少爷往前凑近了些,像是哄着她,柔声道:“你说,慢慢说。”

    小珍一笑,声音低低的喊了一声:“大林哥哥。”

    你从没对我这样温柔过。

    少爷点着头,不敢刺激她也不敢打断她,屋里静悄悄儿的,所有人心疼着她,心疼这个傻姑娘。

    她抿了抿唇,清着嗓子,试图让声音清楚一些。

    “是我不好,您一定恨极了我…”

    “这孩子,来之不易…是我没福分留住他,还得要他和我一块儿走…”

    “大林哥,我知道您很好…您真的对我很好了…”

    “是我太贪心了…”

    “是我让那人走的,是我害了您…您怨我也是应该的…”

    少爷仔细听着每个字,只觉着眼睛酸涩得紧,心口闷重,喘不过气儿来。恨吗,有什么好恨的,作为妻子她没错啊。嗓子像被堵住了一样儿说不出话来,少爷只是垂下眼眸,只对她摇了摇头。

    “大林哥,下辈子…”

    “下辈子…您先爱我,好不好”

    “我还会做个好妻子…”

    原本就气息微弱的嗓子里又生出了浓重的哭腔来,有懊悔有不舍也又不甘,泪珠子止不住地滑落往鬓角两边儿散去,她看着少爷,眼里满是期盼与不舍。

    她何尝不知,算计来的,不是爱。

    少爷握着她的手,眼泪打在她手背上,闭着眼想压制下酸涩,睁开眼时对她笑,像小时候一样扶着她额头上的发。

    “下辈子,遇良人;我配不上你。”

    小珍笑了,苦涩而绝望。

    闭上眼泣不成声,又说不出半句责怪他的话来。

    想想这一生:为了成亲,和大先生暗示了陶阳心有他情的事;为了圆房留子,在他暖茶里放了东西;新年夜知道陶阳回来,为了避开将他引开游船四周;为了留住他的人,亲自去暗示陶阳该走。

    事实呢,该相遇的人,人潮若海总能一眼万年;相隔千里,心不离。

    连这下辈子,都留给了他。

    小珍睁开眼,边哭边笑,胸口几乎撕裂般的疼痛着。

    “您要好好的啊,一定…”

    尾音微微颤抖,这呼吸曾在胸腔里千百万次来回,真到了这一天,感受着自个儿最后的那口气儿,缓缓地呼了出来…一点一点儿地消融在空气里,带走了灵魂,也含上了双眸,带走这一世的悲戚。

    ————————

    我不怪你,只能骗自己。



    所谓爱(五十五)

    小珍的葬礼办得简易,或许就是所谓的厚养薄葬吧。德云书院的学子们,盛京城中的世交名家也都派了家中晚辈前来沉痛哀悼,以表追思。毕竟小珍是晚辈,也不是世家大族,只不过因为当了几个月的少夫人所以葬礼才被人所重视,长者自然也不会来。

    杨九在人群中,沉默不语,没有泣不成声的悲恸也没有温和有礼的怡然;来了许多人,也说了无数次节哀顺变的话,少爷憔悴的样子被人们当做了痛失爱妻的情深,而真正悲恸得不能自已的只有李家父母。

    无论就多少眼泪都改变不了的此生遗憾。

    杨九看着这一切,心里头说不出的沉闷;人啊,到这人世间走一遭都是为了什么呢。生而苦痛,无人珍爱,逝去多年后人们想起来也就是感叹一句红颜薄命罢了,甚至人们都想不起来名字,只记得有个人曾在这世上生活过,出现在身边儿过,然后就走了。

    丙市街的东巷那一户人家专是倒卖些假药物,声称能治百病能生龙子,能护胎养容;李家父母在哀泣女儿命苦时,把那些愤恨与难过尽数撒在了那些人身上,见官判刑是不用说的,只是做再多又能弥补得了什么呢。

    葬礼尾声,上门哀悼者都陆续告辞。杨九还在接见女眷的和辉堂呆着,垂眸微皱着眉,微不可闻地叹息着。

    二爷陪在少爷身边儿看着葬礼事宜,玉溪一早来后院帮忙着,见杨九不大安好的样子,递了杯茶给她。

    “九姐姐,累了就歇会儿。”

    杨九接过茶,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儿,视线放到了不远处痛哭流涕的李家人身上;声音低低地:“都是命啊…”

    “对她来说,是好的。”玉溪声音微沉但有着说不出的肯定。

    杨九转头看她。

    她道:“命里无时莫强求,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本来就是与天勉强。”

    “命里无时…”杨九重复着这句话,觉着有些恍惚。

    玉溪挽着杨九手臂去角落里歇脚儿,坐在了长椅上,道:“与其活得沉重费心,不如放手自由,以后再不用讨好任何人了。”

    这话按道理去论,在葬礼上说人家死得应当,实在是罪孽。但杨九觉得,玉溪没错。若是今日,不是葬礼而是小珍孩子的满月庆日,她只怕会更不高兴吧;小珍的爱,太过于沉重,太过于不顾自我,说是爱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她生前做的事,他们都知道,少爷也知道,只不过由着去而不问不管而已。

    毕竟挚爱不再,生亦无欢。

    要是没有这回事儿,少爷的一生也是痛苦的,做不得抛妻弃子的人物,只能做颓废消沉的醉鬼。

    想想当年师娘劝她和二爷定亲时,对她说:要是连枕边人都算计,那得过得多累啊。连要相扶到老的夫妻都不是真心以待,又怎么奢求被这世间珍爱;就像大林在她病床前说的:愿来世,遇良人喜结缘,安稳快意共余生。

    这又何尝不是他自个儿的心愿呢。

    但对自己不爱的人,自然,后边儿还有着那半句:我配不上你。

    你很好,只是来生,我们不要再纠缠了。

    不爱就不要互相伤害了,各自安好,不念过往,不负未来,如此就好。

    想想也就明白了。

    杨九低头,嘲弄一笑,自个儿怎么就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起来,是因为心疼少爷还是因为年纪大了眼窝儿浅?

    或许,是因为二爷吧。

    差点儿,也错过他了;杨九到现在都不敢去回想西北战事,不敢回忆当年在西北见到他时一身血腥昏迷不醒的样子…要是错过了,来生遇不见该是多么可惜的事儿。

    杨九抬头对玉溪笑了笑,道:“你才几岁,说起话来还一套一套的。”

    “随陶哥哥吧。”玉溪也不客气,坦然接下这像是夸奖的话,道:“谁让我们都像师父呢,活得这么老气横秋的。”

    杨九一笑,觉着她招人喜欢;想想自个儿像她这个年纪时,正追在二爷屁股后边请他教太平歌词呢。

    神童家族里的妹子,就是懂事儿啊,聪明伶俐,看得明了。

    “我倒是觉着这样儿不好。”杨九拍了拍她的手,正色道:“在该纯真快乐的年纪,太懂事其实是吃亏的。”

    陶阳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啊横着呢!”玉溪凑近了些,假装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逗着杨九:“这不得在师父面前稳着点儿嘛!”

    两姑娘说起话来自然是乐得快,何况两个都是那灵动的妙人儿,两句话的事儿这心情也就不那么的沉重了。

    “你还敢横!”杨九白了她一眼,想起之前听说书院里的少爷们都把她宠坏了,坏笑着:“回头啊,我让孟哥收拾你!”这丫头当时进书院拜师的传言可是无人不晓得,虽然没有后续,但说着说着就想起来两句笑话她。

    玉溪无力扶额,直想仰天长叹;皱着眉无奈道:“您就不能换件事儿笑话嘛…”

    “那怎么了~”杨九倒觉得挺有意思的,道:“都有勇气去书院拜师了,还怕这个儿啊?”又顿了顿,问道:“和咱孟哥就没点儿进展?”

    玉溪气恼着:“什么和什么嘛!”

    想了想,还是觉着得和杨九说一声才好,流言归流言,但这内家儿里头还这么以为的话,可就乱套了。

    杨九好笑地看着她,一副你随便儿编着,能圆过去算你厉害的样儿。

    “堂主有一回去三里桥设教讲课,许多人都去了。我的闺友余家小姐余荌十分仰慕他,拉着我一块儿去了,给人家送了亲手做礼物还往台上扔戒指…”说着说着,玉溪自个儿都要笑了,那生的这么好玩儿又胆大的姑娘,继续道:“堂主说了句礼物很用心,她就被姑娘们盯上了,一个个儿的上赶着看她是谁,同乘一辆马车,她跑去躲了,众人就认成了我!”

    杨九原本也是饶有兴致地听着,越听越觉得好笑,又不是听戏,还往台上扔戒指…脑海中都浮现出一个小姑娘乐得羞红了脸但又怂气地躲起来的画面儿。乐得不行了,看着玉溪的眼神也有些可怜她,怎么就背了这个锅呢。

    难怪,她什么都没做,否则真要为了孟哥来的,凭着她的才学和出入书院儿的便利,怎么也不能一点儿进展都没有。

    “你啊你…”杨九乐得红了耳根,道:“被人追着这么久就没动心?”

    玉溪眼睫闪了闪,道:“少夫人不也是费尽心思吗…”

    杨九一顿,收了笑意仔细打量起她的神色来。

    她眼神有些空,呢喃细语着:“缘分就是这样儿,有时候你喜欢的就是块青石,但喜欢了,青石也变得光芒万丈了。”

    杨九抿唇,露出了然的笑意;爱一个人无关风华绝代与否,惟守一心不变而已,她怎么会不懂。

    “这是有喜欢的人了?”杨九道。

    玉溪一笑,一本正经地:“等有了,会和您说的。”

    感情里光有喜欢是不够的,若是不能相爱相守,一腔热血地去喜欢其实就是一种折磨。值不值得另说,但总归是有负此生,对不起所有人也对不起自己。玉溪的想法也很简单,若她成了“杨九”,就与心爱之人白首偕老恩爱如新;若她成了“小珍”,那就放手离去,潇洒快意,给他留一个此生难忘的背影;但她绝不会是“陶阳”,心有所爱者无所畏惧,天不遂我愿,我自逆天而行。

    杨九也不勉强,俩人只管闲话着,这一年之初啊,已经有了几件儿让人不痛快的事了;有时候心里头总要多多挂念着点儿美好的事,才能有盼头。

    命不遂人意,我便随心。



    只有桐花不解飞(五十六)

    四月初,正是春凉的时候,或许是因为着了凉的原由,玉溪从起先的咳嗽到连着四五日没来书院了。

    毕竟是姑娘家家的,书院里的师哥们全是糙老爷们也不能上门拜访,要是换了别的兄弟直接就登堂入室了。

    七堂的桐花开了,淋了两日春雨正是要开花了,院子里弥漫着香甜气味儿;秦小爷在院里看着,有些心不在焉儿。

    可惜了,花开不得赏。

    周九良和他一向交好,堂主不在的时候,九良都是和小爷一块儿玩儿的,两人关系好得不得了,时常一块教习乐理,九良三弦儿好,小爷是嗓子温和,最适合唱那些个姑娘们喜欢的情意绵绵的温柔曲。

    正要去吃午饭,九良喊了他一声,向他招招手,道:“赶紧的啊,磨蹭什么呢。”

    小爷向他走去,扯着嘴角笑了笑:“没什么,就吹吹风。”

    九良笑话了一句:“给你闲的。”

    “诶,那个…”秦小爷弹了弹袖口,挽直了边角儿,随口道:“玉溪病还没好啊?”

    几天儿没见着她兴致昂扬地在书院儿里说笑,周九良也觉着有些不习惯了;但毕竟平日里接触的也不多,如今他整日都忙着和堂主外出设教讲课呢,哪里会注意这些,提到了就说两句。

    “应该吧。”九良道,总归他也不清楚就是了:“听说明儿九馕去看她,到时候问问她不就知道了。”杨九和玉溪相熟交好,两人一向聊的投机,生病了自然要去探望的。

    “明天什么时候?”一听说杨九要去玉宅看望,小爷这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似乎琢磨着什么,揪着九良就问了起来。

    “早上吧…”九良皱眉想了想,一般探望都早早儿出门了吧,随即嫌弃道:“哎呀,你管这干嘛!不就是风寒,姑娘家就是娇气一点嘛,多歇歇呗。”

    说着拉上秦霄贤的手就快步往饭堂去了,这天大地大,吃饭皇帝大。

    姑娘家的身娇肉贵,和他们这些糙老爷们不能相提并论,偶尔换季有什么风寒受凉的事儿也都在情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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