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睡着了而已。仔细一看又觉得眉头有些紧,像是有些没能放下的事儿。
或许都是眼错看差了,但堂主想,她一定也是希望老秦能够好好的。
“你要是再这样,那这一辈子都别想知道她在哪儿。”堂主看着秦霄贤的眼睛,坚决果断而无比残忍的话儿,一字一句。
“我们不能看着你死,只能看着你生不如死。”
“如果非要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折磨死你自个儿,那我告诉你,死了我也不把你和她葬在一块儿。”
生不同寝,死不同穴。
“孟鹤堂!”
两人四目相对,面红耳赤。
秦霄贤并没有和他孟哥动起手来,他知道就算动了手,孟鹤堂说得出的话也都一定做得到。
“你…”
“你怎么能!”
他揪着堂主的衣领,恨透了他,撞了又撞最后无力地垂了下来。
“你明知道她希望你好好的。”堂主软下声来,握住他的手:“她盼着你能安稳顺遂,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你这么爱她,又怎么能让她不安。”
“成家立业?”他仰着头大笑不止,颈窝透进了一阵阵寒气。
“哈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唇角儿裂出了血丝儿,眼角滑落了泪滴。
“去榕城前,师父说这是难得的机会,”他又突然收了笑,目视前方,眼神空荡荡的,回忆着。
“难得给我们历练的机会,得之有幸名扬天下,失之交臂也不至于辱没师门。”
“咱们赢了。”
“榕城百年来的头一场儒林战,咱们拿下了魁首。”
“德云七堂,名动北直隶。”
“然后呢?”他从回忆里出来,看向孟鹤堂,笑得十分嘲讽:“咱们赢了,你告诉我然后呢!”
“她不在了,她不在了!”
他一下哭了出来,痛心疾首。
“她遇刺的时候我不在!”
“她坠崖的时候我不在!”
“她病重毁容,奄奄一息时我也不在!”
堂主按住他的肩,努力想安抚住他,却无奈的只能听他一句又一句歇斯底里的质问与自责。
“魁首有什么用?能把玉溪还给我吗!”
早知今日,当时就该违抗师命留在盛京护她周全,就算死也能陪着她一块儿,总好过她一个人在病榻上,孤独无助地折磨了一夜又一夜。
我不要名扬天下,也不想要那个魁首,我只想陪着她看桐花。
“这不怪你,不是你的错。”堂主一遍遍哄着,低声安慰着。
老秦和别的孩子不同,有事都憋着自个儿不痛快,越想越就是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堂主怕他一辈子都给自个儿带上了枷锁。
老秦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握紧了掌心,复而松开,再又握紧,反复几次。
他的白月光,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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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走了。”
焉知非福(一百二十四)
今年的春来得早,不过三月盛京的雪就消融得不见踪影了,往年这时候还有几场春雪没落呢。
原本以为是乍暖还寒的节气,眼看着雪没了,这天儿渐暖了些,盛京郊外的景儿也青绿渐浓了,大伙儿就知道这一场隆冬大寒算是过去了。
杨九最近吃得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夜里总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弄得二爷也睡不下了。
倒也没见她说哪儿不舒服,就是有些心不在焉,心里头时不时地就觉得难过起来,要不呢就是烦躁不悦。转个头儿的功夫,一见外头的杨树落了片叶子,她都能莫名地哭半日,
二爷被她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总也哄不好,心急的很。
从前杨九都是心大的,有事儿说出来,转过天儿来就乐呵了;这些日子是越来越爱悲春伤秋了,整日恹恹的没个精神也不爱和人说话儿,爱吃的那些甜食也都不吃了,每日就在院儿里呆着,连二爷都不搭理了。
从前都是她缠着二爷,二爷得空就逗着她玩儿,小两口的日子也算是有意思。如今是调了个儿了,不管二爷怎么逗她怎么哄着都不见她高兴起来。
好家伙,这内室地位一下就涨了。
今儿一下朝,二爷去了趟书院和师父他们说起了今年的几个堂院儿外出设教坛的安排了,也没多大的事儿。左不过就是七堂的安排,七堂因为榕城一赛而声名大噪,堂主就更不用说了,早些年这北直隶就没有不认识的了,去年年前又因为领兵勤王而受到陛下的赏识,如今越来越忙更是不能像从前一样随意安排了。
顺道儿去看了看老秦,他仍旧被看得紧紧的;虽然这两月都是安稳的,寝食都挺听话的,但要是真想通了也不至于日渐憔悴,就差搬去后山住了。师兄弟几个每日都去看他,生怕他这份儿安静都是做给人看的,趁人不注意偷偷儿地就做了傻事。
人各有命。
这一趟儿下来已经过午了,这时辰算一算正是九馕午睡的时候,二爷心下一动就拐道儿去了趟隆福寺,给她买了张家阿婆的甜馕。
唉,这媳妇儿啊是越来越难哄了。
二爷倒是认识几个姑娘,但看看身边儿几个认识的,没一个这么能起秧子的!想想玉溪在那会儿,伶牙俐齿是伶牙俐齿,但也没见人家无理取闹啊。还有啊,娘亲也是很好的脾气,也没见她和爹闹什么,有事儿咱说不是?
九馕的母亲看着也是很亲近的,对晚辈一直都很好,看着和父亲也是和和美美的,应该也是挺好的吧。
这杨九馕到底是随了谁啊这是。
车驾颠簸着,拐过胡同口儿就该到家了。
这一旁是家脂粉店,想起前不久姐姐过生日,姐夫送了一大盒儿的脂粉,里头是应有尽有。姐夫哪里是会鼓捣这些的人,不过就是姐姐整日念叨说他不上心罢了。
嗯,二爷豁然开朗。
杨九这一看就没白陪着姐姐吃了这么多年饭,果然是自家养大的媳妇儿啊。
随姐姐了。
九涵扶着他下了马车,二爷抖了抖衣角儿,余光看见一辆马车刚从另一头儿走了。
家里来客人了这是。
姐夫的门生多,上门来拜访的也不少,德云书院的院庆也过了,拜别的也不少,二爷没往心里去,径直进门往后院去了。
手里提拎着油纸包儿,里头是甜馕。看着小眼神都欢喜着,走起路来都带着得意。
九馕可是个小吃货,一看了甜馕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她高兴了也就不枉费他的一份儿心意。
推门进屋,她正倚靠在榻上,垂着小脑袋看不清神色不知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二爷走近,往她后脑门儿上弹了下,一撩袍子坐在了她身边儿。
“哼!”
杨九看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转过头去。
“又生气啦?”二爷笑着,以为她是因为这脑门儿上的一下子生气呢。
毕竟最近她连一片落叶都能莫名委屈地捂脸哭起来,这想想也就好理解了。
二爷笑了笑,抬手拎着甜馕在她眼前晃了晃,得意道:“看看这是什么!”
“起开!”杨九上了脾气,一把拍开了二爷的手,抱住了膝盖整个缩成团儿来。
“哎呦喂,怎么了这是。”二爷无奈扶额,这看着又开始低落起来了呗。
二爷放下甜馕,捧着杨九的脸把她给扶起来了,笑着:“来,给爷乐一个。”
这傻媳妇儿,怎么这么好玩儿呢。
杨九不说话,哼了一声又别开了脸转过头去,眼睛红红的,委屈的不行。
“真生气啊?得得得,给你弹回去!”
二爷耐着性子哄着,没有半点儿不耐烦。
“你说!你上哪去了!”杨九委屈巴巴地凶了一句。
“啊?”二爷一愣,随即笑出了声儿来。
敢情是怪他回来得晚啊?
“哈哈哈——”二爷忍俊不禁,扶着额头笑开了,无奈道:“还不就是去书院了吗,还有这甜馕…你看看,谁给买的?”
“你!呜——”杨九一个气不过的样子,闷声儿哭了起来。
“诶诶诶,怎么了啊?”二爷一慌,赶忙哄了起来,揪着袖口给她擦眼泪。
“你…你个大坏蛋你…”杨九一边儿哭着,一边骂着:“人家这么守着你,你还喜欢别人,你…我…我委屈啊我…”
看这小模样,梨花带雨的,越哭怎么看着越让人想笑呢。
这哪就喜欢别人了?
二爷无奈道:“我什么时候喜欢别人了我?”
军营里数不清的爷们,书院里玉溪不在了,也就剩爷们了,每日忙活的不行了怎么就喜欢别人了?
“宋莲!宋莲!”杨九越发激动,直接吼破了声儿来。
宋莲?
二爷想了想,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京西宋老三的闺女,大莲。
这都哪跟哪儿啊,也就是上回送药来的时候见了一面,怎么就喜欢人家了。
“我就见了人家一面儿,哪就喜欢了!”二爷伸出食指戳了戳杨九的额头。
“那她还来!就是你就是你!”杨九无理取闹地凶着他,没有半点儿平日里对二爷的那股子稀罕劲儿。
这话换了旁人也一定听不明白,咱们二爷哪里是一般人啊,琢磨琢磨就清楚了。
“她来关我什么事儿啊?也不是我让她来的啊。”二爷柔声哄着她,也不再笑话她了,捧着这白白嫩嫩的小脸儿,道:“她惹你生气了?”
“她敢!”杨九又急赤白脸地一吼。
“是是是。”二爷赶忙点头附和着,像哄小孩儿似得,道:“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
杨九这才算是得了些许安慰,趴在自个儿膝上,道:“她来给师娘送花草了。”
宋家就是会鼓捣花花草草的,手艺精得很,府里又有新的花草要鼓捣的都会请宋家人来看看。
二爷皱了皱眉,想了想道:“送花儿来怎么了呢这是?”
“她问你了!”杨九又是一急眼,带着哭腔,提高了嗓子:“她问你了啊!”
明白了。
人家来送花儿,见了杨九也就顺带着问了句二爷的好。
“傻子!”二爷揉了揉杨九的小脑袋,又是心疼又是触动:“问个好而已,有什么值得你伤心的。”
“就伤心就伤心!”杨九闹着,一副听不进劝的样子。
人家十个胆子也不敢惹她生气,她倒好,一句话就给难过成这样儿了。
“不许伤心。”二爷认真起来,看着杨九一字一句道:“不值得。”
你是我心尖儿上的宝啊,怎么还为了不相干的人哭成这样儿。
“我又不给她买甜馕吃。”
杨九对上二爷的眼神,吸吸鼻子有些呆愣,傻里傻气地问着:“真的吗?”
“你个大傻子!”二爷拥住她,笑得不行了。
这还能有假?
“我当年受伤也没见你哭成这样儿!”
当年好歹还能听得进话,如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一天天儿的,净整这些莫名其妙的。
“你还记得当年啊!”
杨九哭着,在二爷肩背上打了两下,哭道:“我等了你那么久,你还欺负我…”
眼看着又要哭起来了。
“好好好。”二爷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你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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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
食蝇(一百二十五)
桐花落尽柳飘絮。
该升起的太阳仍旧要升起,该起的风仍旧要卷云。
德云书院内堂里那几位少爷们开了春就出门去设教坛了。
本月并州的头一场教坛就是张九龄和王九龙的堂,底下早就乌泱泱地站满了人来,还有几个姑娘躲在二楼包间里偷摸看着,德云女孩不认输啊。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上台。
上了台自然就是先行礼了,两人都是温润识礼的少年郎,说起话来虽然不如先生那般受人敬重,但风趣得很,十分受学子们的喜爱。
九龄往台上一站,底下掌声雷动。
拱手行礼,道:“张九龄,多谢诸位厚爱。”
大楠跟着一块儿行礼,也向大家道了谢。
毕竟都是打小学的,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像师父一样,站在自个儿想站的位置上,如今也算是年少有为,不负年华,如何能不感慨万分呢。
九龄是师哥,学的长些,年纪也大些。虽然平日爱闹啊,但这要紧的时候可比任何人都正儿八经的。
同着九龙一块儿时,向来都是九龄率先开口说着领个头儿。
“蒙恩师教诲,承诸位不弃,今得已开坛授教,全敬诸君一力相捧;必,不辱师门,不负众望,多谢!”
“好——”
底下掌声雷动,一阵欢呼雀跃。
都是一群好学爱学的少年郎,彼此都是最懂彼此的,三两句话就能说进心坎儿里,戳中心口儿来,引起共鸣。
谢也谢过,这就该开场了。
两人挽袖一鞠躬,这便开始了。开场是最要紧的,自然不能一上来就同人家说那些个儿大道理让人听着,一副老夫子的做派谁能听进去。
自然是先说笑两句,让人乐呵乐呵了。
九龄笑道:“从前我们哥俩也少来并州,就算来了也是跟着师父一块儿说两句,没当过前锋将这么领着人来,还得和您各位再做个交代才是。”
“这说的正是。”大楠一笑,更像个十几岁的少年郎,白皙中透着两分傻气。一拱手,道:“有认识也有不认识的,都该和各位再正经报一回门儿。”
“我叫张九龄。”
“我叫王九龙。”
底下又是一阵掌声。这倒不是瞎捧,看看人家这口条儿,还有人家实打实的才华能力,都是个顶个儿的好。人品也没话说,这说了半天,都让人挑不出错儿来。
“好——”
“认识认识——”
“知道着呢——”
公子们的年岁都差不多,说起话来自然也放松一些,没怎么拘着。三两个带个头这么一附和,底下这就热络了起来。
“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