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认识认识——”
“知道着呢——”
公子们的年岁都差不多,说起话来自然也放松一些,没怎么拘着。三两个带个头这么一附和,底下这就热络了起来。
“多谢多谢。”九龄笑着,赶忙拱手连道了几声谢,才说笑起来:“还真有这么些个记得小生啊,多谢各位捧了。”
这世间何止万物,有些人是人,有些人看起来是人,有些人不知道是不是人。
这鲜果儿盘里总是会有那么几颗苍蝇屎。
您听…
“我还认识云长弓呢!”
“就那个没摔死的…”
对不住,污了您的耳朵。
德云书院的少爷们十几年来情比金坚,不说这师门有如何成就,单这份儿兄弟情义都是断断放不下来的。
大楠原本带笑眉眼霎时就僵住了,再一看,脸色都变了。
原本是个亲和风趣的小郎官儿,这一瞧,顿时让人有些害怕起来。
“去!”九龄当即接住了话茬,堵住了那人本要接着往下说的话头儿。
佯装玩笑:“这哥哥就是爱说笑啊,烦人了啊。突然有些不喜欢并州的听学了啊…”
一句话打个马哈哈也就过去了,底下众人一下就哄堂大笑起来,大伙都被逗乐了,一个劲儿给九龄竖起大拇指。
大楠这头脸色才稍微好了些。
别过脸去,有意无意地咬了咬唇,像玩儿似得;这桌案后的桌布被他攥出了横纹儿来。
九龄收了笑,正儿八经地讲了起来。
大楠一旁帮着,虽然有些气恼未过但仍旧十分用心专注。
众人听得十分入神,也没人注意到九龄言语笑谈里时不时给大楠的一个眼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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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动,害人不浅。
一季春来(一百二十六)
并州的事儿刚传回京没多久,院里的先生们都赞誉了几句张九龄和王九龙。
记得当时去榕城,先生们去那是欺负晚辈了,孩子们去又怕遇上那些挑事儿的,年纪轻轻点火就着了。几番思虑下,先生就让堂主领着七堂的孩子们去了,最后果然不负众望。
这一回的事儿,分明就是故意挑事儿的,说那些个不中听的话来气人,这又是在台上实在半分脾气不能发作。
这样的事儿啊,最能考验一个人的心智了,尤其这孩子们都年轻,一个个儿的都在这最是气盛易怒的年纪,一点差错都会让人抓着不放。
张九龄的临危不乱和王九龙的冷静自持都让先生们赞不绝口;原本就担心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好在没事儿了。
孩子们,当真是长大了。
笑闹自个儿都老了的同时,大先生在书房呆了大半天,手指在桌面儿上敲了又敲来来回回好几圈了。
他的孩子哪里能随随便便让人给欺负了,孩子们可不能横,他会保护他们的。
最终敲定结果时,叫来了堂院里的几个先生,说了几句话,安排下些事儿。
今年是德云书院二十年院庆,趁着这个机会少爷们也都该多出去走走了,稳重都是从历练中来的。
咱们少爷也是能独当一面了,身边有师长引路,有兄弟扶持,再多几年就能担起重任了。
如今也是好的,但毕竟少年心性,不如他父亲一般历经沧桑,阅尽千帆。
打铁磨刃,都是疼的。
少爷也勤奋,为了父亲,为了书院,为了自己的那份儿初心。
除了,陶阳。
今儿忙得晚些,回去也是赶得很,到家得时辰一准儿过了饭点儿了;索性就留在书院里和师兄弟几个一块儿在饭堂吃了晚饭。
没有长辈在,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书上读读就成。
几个人正是说笑的时候,史爱东史先生穿着一身深蓝褂子,端着几本书坐在了一旁,学子们纷纷挪了位置,向先生行礼问好,礼毕这才坐下规规矩矩吃饭。
少爷一瞧,好笑地摇了摇头。
史先生正坐在少爷边上,挽起袖口的动作中,笑着调侃了两句:“大林今儿难得在书院吃啊。”
周围一阵哄笑。
那谁不知道咱们少爷把陶阳看成命根子似得,恨不得天天拴在裤腰带上,但凡在一块儿必定挽手十指相扣的,哪里会在家外头吃东西。
臭小子打一顿就好了。
史先生是大先生的师哥,咱少爷都得规规矩矩地叫师伯,平日里都恭恭敬敬的,哪里敢放肆半分。
师伯是好脾气的人,但这家规可不能忘,这长幼有序可半点儿不能错。
“师伯啊…”少爷笑了笑,看不明是不好意思还是无奈;拱拱手,道:“您就别打趣我了,这不是晚了吗。”
回去阿陶也不等我吃饭,一准儿洗好澡在被窝里裹暖了。
“行啦行啦。”史先生笑眯了眼;没事儿逗逗这些孩子们多好啊。
“也不是故意笑话你。”先生收了笑意,喝了口汤,随意道:“陶阳不是这两日要出门了吗,你还能在这吃饭,夸你勤奋呢。”
“哪儿啊…”少爷一笑,原本就想接一句先生过奖了。
他是德云书院未来的继承人,是郭家的大少爷,再怎么忙都是应该的,哪里承得先生赞许。
这话未出口,心下一沉。
少爷一下就蹙了眉,觉着自个儿怕不是忙啥了给听差了,颤着嗓问:“您…您说陶阳要走?”
“嗯,这两日吧。”史先生动作一顿,看向少爷这神情,一下明白过来要坏啊!
“你…还不知道啊。”
大林这孩子也不像不懂事的,难道会任性得不让陶阳出门吗?
唉,孩子就是孩子,儿女情长看得重。
气息这就开始乱了起来,许久不见的那种慌乱不安又涌了上来,气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耳边儿吵得很,他也分不清是不是在同他说话,只觉得这儿实在是吵,吵得他心烦意乱起来!但心里空落得又像只有自个儿一个人了。
心神不定。
快马在家门口停下时,少爷落马的动作都有些晃,脚下一个不稳差点儿就摔了。
小厮连忙扶住却被他一把推开,这便一路衣摆向后,小跑进了内宅。
院里灯火正亮。
少爷几步上阶,推开房门进了内室。
陶阳正在叠衣裳,被门处重响给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就看见咱们大少爷冲了进来。
他气坏了,不问不说,上前就把陶阳眼前的衣裳尽数打乱,扫落在地。
“你这是怎么了?”陶阳被他这样子给吓到,皱眉问着。
少爷什么也听不进去,就顾着打乱衣裳,几件轻薄的里衣还被他一气之下给撕了个稀碎。
“大林!”
“大林!”
“你是怎么了,大林!”
这最后一声儿,陶阳拽住了少爷的手臂,重重地吼了出来。
少爷安静下来。
陶阳对上他的眼神,这才发现傻少爷又不知受了什么委屈,红着眼委屈得不行。
“怎么了?”这一委屈,陶阳就心疼得不行了,舍不得凶他,一下就软下声儿来。
“你这个大骗子!”少爷哽了两声,一下骂了出来,这眼泪霎时就决堤了。
“我哪儿骗你了?”陶阳有些不明就里,又是十分无奈:“好了,不哭了。”
“你这个大骗子!”少爷委屈着,哭得一颤一颤得,一把拍开了陶阳的手。
陶阳也不知道自个儿又哪里惹这少爷生气了,赶忙哄道:“好少爷,你不说我哪儿知道怎么了啊?”
“你要走!你要走!你要走!”
你知道亲口说出自己最不想面对,最害怕的事儿,是一种什么感受吗。
仔细埋在心里的那点儿恐慌,喷薄而出。
“要走?”陶阳有些愣,明显是不知情:“走去哪啊?”
“大骗子!”少爷的吼了一声,嗓子都哑得让人听不下去了。
陶阳心疼地皱起了眉头,张开手臂抱住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背。
阿陶的拥抱最温暖了。
少爷静下了情绪来,不在歇斯底里,窝在陶阳颈窝里闷声儿哭着。
“阿陶…”
“阿陶,你别走…”
“你答应过我的。”
有了你,我就再也不是少爷了。
他所有的自尊骄傲与冷静在遇见陶阳时都尽数灰飞烟灭了,融进空中不可见闻。
陶阳一个劲儿地点头哄着,生怕他一个不好就要闹起来了。
这眼神儿里的委屈,一滴泪都像一滴热油滴在陶阳心口,疼得不行。
“我哪儿也不去,在家陪你。”
陶阳低声哄着,虽然也不知道少爷说的什么,但只要他高兴都行。
“骗人…”少爷嘟囔着,还气着。
“怎么会呢?你都不信我了。”陶阳故作委屈,一副招人待见的样儿。
“师伯和我说了!”少爷当他不承认,推开拥抱,跺了跺脚,气道:“你这两天儿就要走!就不要我了!”
“哪儿就不要你了!”陶阳皱眉,实在听不下去。
史先生哪里会说这样的话,但少爷这样子也不像作假,陶阳一下没想明白,愣住了神儿来。
“就是!”少爷嘟着嘴,不高兴了。
先生都说了哪里会有假。
陶阳想了想,难不成是师父有安排什么?先生们先知道了,话头儿一转让少爷知道了?
这么一猜就八九不离十了。
前后也能对上。
“就算要出门也是有事,再说了我自个儿都不知道呢,你就闹我!”陶阳无奈,皱起眉来正儿八经地训了他几句。
少爷仔细看了看陶阳的眼神儿,确实郑重其事。想想,确实是自个儿太冲动了。
“真…真的?”他试探地开口。
“不信我走了啊!”陶阳佯装生气,一转身就要走的样子。
“我信我信我信!”少爷一急,抱住了他。
我信还不成嘛,你就不能多哄哄我…
陶阳笑着,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半玩笑地开口道:“命都交代在你手里了,还天天儿这么不信我。”
我爹都差点把我从陶氏除名了!
“还不是怪你…”少爷嘟囔着,仍旧委屈:“你要是别偷摸儿躲起来那么多次,我也不至于这样儿啊!”
“好好好,怪我。”陶阳无奈地笑了笑。
两人相拥,竹影摇窗。
小厮在门外敲了两声儿,低声禀告说是老爷请陶爷过去一趟。
陶阳应答了声。
推开少爷,道:“你去洗洗,我很快回来!”
“这就来事儿了!”少爷一跺脚,哭腔又起来了:“不许去!我去!”
“吓不死你!”陶阳笑话他,伸出手戳戳少爷的脑门儿。
他打小最怕得可不就自个儿亲爹了吗!说起话来都不敢吭声,现下都敢忤逆父命了都,真不怕死啊。
“不管!”少爷闹腾着。
“好好好,咱俩一块儿去!”陶阳无奈着,这事儿不弄清楚他八成是睡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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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林又逢春,满院花香甜。
得幸(一百二十七)
大先生正秉烛夜读。
不过就是让小厮去传个话儿把陶阳叫来而已,这一下就来了两个人。
先生一抬头就对上了陶阳有些无奈的表情,两人正向他行礼。
“你怎么也来了?”先生盖上书,看向郭齐麟,有些不明就里。
先生是严父,院儿里这么多孩子没有不怕他的,真要说打小给他疼到大还敢和他聊两句的,也就陶阳了。
少爷一向是规规矩矩的,今儿红着眼瘪着嘴儿,一副委屈得紧的样子。
父亲这么一问,这一下就绷不住了。
陶阳原本也是打算解释两句的,没等开口就被这傻少爷拉到了身后去。
“爹!”少爷咬了咬唇,浓声道:“您是不是又要让阿陶走?”
先生被儿子这幅样子给逗得想笑,故作严肃,冷道:“翅膀硬了,安排起你爹啦。”
“我没有!”少爷解释着,气息抽了抽有些像是年幼时哭闹太久差点抽过去的模样儿。
“您不是…”说着说着这哭腔又起来了,道:“您不是…答应我了吗。”
不是答应我和阿陶在一块儿了吗。
“答应你什么了答应你。”先生看了他一眼,转身去喝茶不看他。
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儿。
陶阳那多聪明啊,一眼就看出师父这就是故意逗他玩儿呢,真要生气还能留他在这犯傻儿啊?早早儿两句话赶出去了!
揪揪少爷的衣袖,示意他安静。
“爹。”陶阳上前一步,无奈笑道:“您就别吓唬他了,就这么看着您孩子犯傻啊!”
先生白了他一眼,玩味儿地笑了下,放下茶杯故意道:“我可生不出这么傻的,丢不起这人。”
“啊?”少爷没反应过来,委屈巴巴儿的。
怎么就傻了,哪就傻了,人家平时可聪明了!
先生都不爱搭理他,要说儿子,还是陶阳更像他一些。
这些臭小子。
陶阳笑了笑,看了少爷一眼不做应答。两人上前,规规矩矩地站在先生的桌案一旁悉听教诲。
先生放下杯子,不紧不慢道:“这两日收拾一下,去趟并州吧。”
并州没有麒麟剧社的分堂。
陶阳思绪敏捷,想想近来书院的事,前后一量就明白过来了。
“是。”陶阳拱手点头。
少爷又不傻,再怎么关心则乱,这“并州”两字一出可不就醒过神儿来了吗。
九龄和大楠在哪,既然是领着人去的自然许多事儿不能做,可也不能眼见着那些个人把咱们给欺负了。
万一有些人趁这时候得寸进尺怎么办。
“…我错了,爹。”少爷挠挠头低眉顺眼的,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错了还不行嘛,别不认我这儿子啊。
您各位看,这一个是亲爹,一个是神童,不赖人啊。
就是反应慢了点儿嘛,也没有很傻嘛。
先生都懒得白他一眼,挑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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