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们认识？”苏子放有些惊讶。
好像自己身边的人都像是有一张无形的网连着，隔着几层关系就能找到另一个熟人。
可是，这张网偏偏将自己排除在外。
这种感觉还是有些难受啊……
“你小子，什么时候把小赵的女儿也拐过来了？”薛意愠怒着骂了一句，又看向赵晓曼：“他说的砧板厨师就是你？”
“嗯。”赵晓曼点点头。
“可惜了……”薛意看着赵晓曼，沉默几秒，发出一声低叹，“你的天赋，本来应该更好的。”
赵晓曼没有否认，抬手将发梢梳到耳后，笑了一下算是回应薛意的夸奖。
“你……”苏子放刚想问，又突然想到之前赵晓曼的举动，还是硬生生将疑问吞回腹中不再言语。
“算了，吃饭吧，也好尝尝子放做面的手艺。”
“嗯。”
见薛意开口，几人也不再多说，开始专心对付起面前的秃黄油面来。
桌上四人不是专业厨师就是老饕，面一入口就知道好坏。
“黄酒放多，没炒干净，酒味重了。”薛意先喝了一口汤。
“面条煮过了，发软。”薛意又挑起一筷子面。
“咸蛋黄和猪油融合的不太好，没有蟹黄沙口感。”薛意放下碗，推开一边，“饱了！”
“师父您胃口这么小？”苏子放皱眉，“我记得在临州您都吃的比这个多啊！”
“难吃，吃不下！”薛意一瞪眼，眉间颇有些埋怨。
苏子放：？？？
虽然他是学厨惫懒了些，刀工差了些，可是火候调味还是过得去的，起码现在也是可以做出一道准S级料理的厨师，就这么被大庭广众地吐槽做饭难吃。
他不要面子的嘛！
苏子放不信邪地夹起一筷子面送入口中。
“这不是，味道还行么？”
话音刚落他便收获两道质疑的目光，杨琼和赵晓曼的面色写满了一句话：“求求你要点脸。”
“苏老板啊，味道，确实有些不太好。”杨琼说得含蓄，赵晓曼则很直接地甩出一句话：“做的不如那家店。”
“行吧，一回生，二回熟。我下次好好做。”
之前能吃到B＋级料理的时候就喊人家苏帅，现在吃到B…级料理就喊自己苏老板。苏子放看着系统提示的B…级料理有些无话可说。
“喔唷，切饭呢？”
猛地，门口传来一句沪城方言。
苏子放转过头，看到穿着白色汗衫的王富贵摇着蒲扇慢悠悠晃进来。
“富贵叔，稀客啊！”苏子放起身迎接道：“怎么今天想起到我这里来了，该不会是来结账吧？”
“你这小子，怎么总觉得你富贵叔这么贪财呢？”王富贵看着桌面，眼睛一斜：“我就是走到门口，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一进来，噢哟，居然是秃黄油面，苏老板，这是你做的吧？不知道还有没有？”
“有，有！”苏子放看到王富贵这幅样子，哪里还不明白他这是嘴馋了，当即答应下来。
“富贵叔你坐，稍等，还有最后一碗，我给你端出来。”
东西都是齐全的，再做一碗也没有费多少时间，盛出来的时候，苏子放碗里的面甚至还冒着热气。
“富贵叔，你尝尝？”苏子放递过一双筷子。
“好……好！”王富贵接过筷子，激动地深嗅一口，“是这味道，就是淡了些！”
“都快没有螃蟹了，能不淡么。”赵晓曼是知道苏子放这份秃黄油的做法的，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什么？”王富贵没有听清，以为赵晓曼在和自己说话，特意问道。
“没事，富贵叔你慢慢吃。我先进去收拾厨房了。”赵晓曼点头示意离开。
“怎么样？”薛意倒是很有耐心地坐着看王富贵吃面，还有心思将苏子放做的小菜推到他面前，“也是子放做的，你尝尝？”
“喔，谢谢侬。”
王富贵趁着吃面的间隙抬头向薛意道谢。
“侬是谁？”
“他师父。”薛意大大方方地说着。
“老南方的？”王富贵看着薛意的眼神瞬间变得好奇：“你们是不是都是用挖掘机炒菜？”
薛意：……
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回卧室老老实实睡觉不好么？非要在这里回答挖掘机炒菜的问题！
“我师父是楼外楼的主厨，这次是特意来指导我料理的。”
苏子放知道王富贵的嘴巴毒，生怕薛意和他冲突，赶紧在中间调停。
“楼外楼？临州那个？”王富贵突然喊出声来。
“昂，对啊。”
“那你会不会做蟹黄汤包啊，就那种皮薄馅多很好吃的？”王富贵一瞬间变得格外温柔。
“会……”薛意点点头。
“那，能帮我做一笼么？多少钱都可以！”王富贵放下筷子，很认真地看向薛意。
“就一笼……一笼……多少钱，都好……”
第111章 最好吃的包子
“富贵叔，您这是怎么了？”
苏子放头一次见到王富贵失态，反应过来事情不太简单，连忙让杨琼倒一杯茶送过来，自己出言安慰道。“富贵叔您先喝点水，慢点说。”
薛意也明显有些错愕。当厨师这么多年，真没见过像这样为了求一道菜快要哭出来的人。
“这位……王师傅，你慢慢说，大小不过一笼蟹黄汤包，我还能跑了不成？”
王富贵抬起头，有些拘谨，还有些不好意思：“实不相瞒，这笼蟹黄汤不是我想吃，是想给我老婆。”
“王婶？”苏子放露出一抹茫然，“来街上这么久，没听您提过啊。”
“不在了。”王富贵打理精致的发型垂落眼前，将一个老克勒的落魄展现的淋漓尽致。
“抱歉，富贵叔。”无意中揭开别人的伤疤，苏子放瞬间有些尴尬。
“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要不是吃到这碗面，我也不至于这样。”王富贵喝完茶，缓了几分钟，终于从情绪中脱离出来，只是眼里还藏着深深的眷恋。
经过王富贵半回忆，半感慨的叙述，苏子放和薛意终于弄明白了王富贵先前的激动从何而来。
……
王富贵生在沪城，家中老来得子，富贵这个名字还是老两口找半仙算命起的。结果一辈子不富不贵，上学，逃课，高中毕业后索性守着家里的杂货铺过了前半辈子安稳送走了双亲。
说来也巧，王富贵家的杂货铺藏在弄堂里，平时靠街坊买点米面油盐也只能算是勉强糊本的生意。
偏偏他家杂货铺子门前通到外面路口处，有一天突然支起个卖早餐的小摊子。
摊主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姑娘，眼睛大皮肤水灵，梳着麻花辫样子好看，做的东西也好吃。
王富贵听弄堂里的女人聊天，知道了姑娘是南方一个酒楼厨师的女儿，结果厨师赌博欠了债。就把她抵出去还钱，结果她以死相逼只身一人来到沪城，打算开始新生活。
他不喜欢嚼舌根，却喜欢看着姑娘干活，每天一大早拖着凳子坐在弄堂口守着。
大概是好看的姑娘做的东西也好吃，往来的人都喜欢在姑娘的早点摊吃东西。
王富贵虽然上学不行，可是算账精明。
杂货铺大早上没生意，不代表自己不能蹭着别人卖货！
硬是在旁边支了一个摊子跟着卖豆浆和汽水。
姑娘心善没有赶人，王富贵也会做人。一毛钱一只的生煎包，他一次吃八个，每天早上都吃的肚儿圆，再给姑娘开一瓶汽水，舀一碗豆浆。
豆浆滤了三遍，专门舀的中间没渣子的那层，加了糖，放凉正好一口气喝了解渴。
一开始，姑娘每天收摊回家，王富贵也收摊回店里。
后来，姑娘每天收摊，王富贵帮着装车，等送走姑娘才慢慢收摊。
最后，姑娘每天看着王富贵收摊，再把生煎车和豆浆车一起推回弄堂里，停在杂货铺门口。
两人还要再依依惜别一番，才能压抑住心中炽热的火焰。
一来二去，姑娘就成了王婶，王富贵就变成了富贵叔。
两人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生活极为规律，白天一起出摊，吃着生煎包配甜豆浆；中午姑娘先回去做饭，等王富贵收摊就能吃上热乎的饭菜；晚上沿着弄堂里散步，格外惬意。
尽管苏子放没有去过沪城的弄堂里，可是听着王富贵的叙述，还是觉得眼前浮现出那副画面。
两侧满是红砖或青砖修成的墙壁上偶尔露出一两扇气窗，贴好福字开始泛白，脚下的石板路也磨平的棱角变得圆润，雨滴落下砸出一个个水坑。
王富贵和王婶就在这条青石板路上走着，一边走一边交谈着今天的经历。
“你上午做生煎包出锅太快了，底下都没煎好，老客人都不好意思说你，偷偷向我抱怨。”王婶掐着王富贵腰上的软肉。
“还不是他们急着上班在那里催的着急，你看老吕和老张他们的不就是香脆的！”王富贵梗着脖子不承认。
“你还好意思说，老吕和老张那牙口，不泡着汤都快咬不动生煎皮了，你还给人煎那么硬，故意的吧？”
“谁让他们说你做的包子不好吃？我老婆做的包子，那可是天下第一好吃！”
“哪有，明明最好吃的包子是楼外楼的蟹黄汤包！”
“怎么可能？我老婆做的饭，那可是天下第一好吃！”
“我老婆做的饭，那可是天下第一好吃！”
王富贵说这段经历时重复最多的话就是这句，每次说出来，脸上幸福的样子让人心疼的想哭。
然而好景不长，还没等两人要孩子，王婶就在一次出摊的过程中昏了过去，送到医院检查才发现王婶患有遗传病，不但不能做重活，连多活几年都变成了奢望。
为了给王婶看病，王富贵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卖了祖传的铺面。
只可惜……最后还是没能让王婶好转。
王婶走了，街坊们好心送了她最后一程，没有让葬礼显得空落。
只是直到灵棚拆掉几个月，王富贵还是没能从王婶离开的情绪中走出来。
他这一辈子没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亲人。
虽然名为富贵，可他却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安安稳稳开个小店，孝顺父母，娶妻生子，手有余钱，家有余粮。
可是随着父母、妻子，在人生中相继离开，他觉得生活仿佛在和他开玩笑。
好几次，他都想着，一无所有的自己，是不是该跟着王婶，跟着自己的父母一起归去。
可是每次，想要下了这个念头的时候又想起王婶的脸。
想到那一天，他着车出现在弄堂口。
那个眼睛大皮肤水灵，梳着麻花辫样子好看的姑娘笑吟吟地问他：“怎么你这有铺子的人还要和我抢生活？”
他害羞地扯着衣角，嗫嚅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卖生煎，我卖豆浆，咱们又不影响！”
他就想到那一天在弄堂里散步，王婶说出的那句话：“世界上好吃的包子是楼外楼的蟹黄汤包！”
辗转多年，他终于能够走出这段回忆，可以和别人谈论起你的存在。
可是，却依然没有忘记这句话，还有另外半句。
“可惜，我还没有吃过啊……”
“真的想吃一口……”
“尝尝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啊！”
第112章 薛意出手
“蟹黄汤包吗？我可以做。”薛意突然开口道。
“真的可以吗！？”王富贵有些不敢置信。
“嗯。”薛意点点头，“老夫前些年在楼外楼当厨师，虽然不是专业的白案厨师，可是蟹黄汤包还是做得出来，如果你不介意现在的螃蟹不好，我想我可以试试的。”
“那就麻烦……”王富贵话出口发觉自己不知道薛意的名讳，停在一半，有些尴尬。
“薛意，我师父。”苏子放有眼色地递上话头。
“噢对，薛师父，那就麻烦您了。”王富贵很是诚恳地低下头，“明天是她的忌日，我想……”
“嗯，可以。”
王富贵听到薛意同意，也顾不得碗里的面还没有吃完，道谢后急匆匆赶回家中，留下苏子放和杨琼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杨琼的人生阅历还难以支撑这么曲折离奇的人生经历，不由得将视线投向苏子放。
“不知道。”
苏子放看到杨琼的疯狂暗示，决定开口问问薛意。
“师父，你打算怎么做蟹黄汤包？”
“嗯？就是……”薛意开口，“哎，你居然不关心为什么我要做蟹黄汤包？”
“无非是了人心愿，又或是触景生情，同病相怜，这些事情我看的多了。”苏子放摇摇头表示太小儿科，他起点高级VIP账号又不是摆设。
这种剧情还是猜得出来。
“你错了！”薛意摇摇头轻声道。
“什么？”
“你还是把自己看的太重要。”薛意毫不留情地指出苏子放的问题，“厨师做料理是本职工作，刚才王老板在这里想要点一份蟹黄汤包，那就是你的客人，你作为餐厅的厨师，满足客人的合理要求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和你说的了人心愿、触景深情，同病相怜没有一点关系。”
“有食客来点菜，厨师就做菜，这就是原因。”
“所谓厨师，不只是你的料理做的有多好吃，而是你到底用了多少心思在料理上面，多少真心对食客。”
薛意这句话说得干脆利落，没给苏子放留一丝情面。
……
苏子放低下头思索着自己和薛意之间的差距。
良久，幽幽传出一句：“师父说得是！”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
薛意往前走几步，看到苏子放站在桌边一副认错的样子呵斥道：“连做蟹黄汤包都不积极学着点，没救了。”
“啊？”苏子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反应了几秒，立刻变换上舔狗到最后应有尽有。gif的表情冲上前扶着薛意。
“师父您慢点！”
直到走进厨房，看着薛意掏出面粉倒进盆里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
本来他以为薛意的教导只是过来指点下他的刀工，等到教会他文思豆腐就事了拂衣去，不留身后名。
结果华夏淮扬料理第一人——薛意！
居然真的要教他做料理！
还是那种一出手就是淮扬菜系顶级招牌的蟹黄汤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