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环微怔，随即娇笑道：“好啊。”她拿起投箭，很是认真的一投，投箭擦箭壶而出，轻叹道：“小女子输了。”
沈约目光微闪，看出玉环看似全力，实则留手。
杨幺举手投箭入壶，缓缓道：“我听说上京教坊亦分等级，有一等级最是神秘。”
玉环眨眨眼睛，并未回话。
杨幺继续道：“那一等级女子各个身手非凡，当年甚至有人潜入汴京。”
晴儿、诗盈都有些讶然，显然从未听到过这种事情。
杨幺又道：“她们利用朝中好色无度之徒，着实探听到大宋的许多消息，而金人悍然南下，固然是早就虎视眈眈，但通过那些女子了解到宋军布防的虚实，知道宋人已不堪作战，亦是一个关键的原因。”
玉环仍旧沉默。
杨幺缓缓道：“据我所知，那些女人都叫做燕子。”
沈约脑海中闪过杨幺曾经的言语——无情燕子，怕春寒、轻失花期……
杨幺来上京，就是为了那些燕子吗？
盯着玉环，杨幺一字字道：“我想问你，你是否就是燕子？”
一言落，室内静寂。
哪怕火舞都有些诧异的看着玉环，更不说胆小的晴儿、忧心的诗盈。
玉环居然神色不变，轻声道：“杨大人，我选择大冒险。”
杨幺怔住。
沈约突然想笑，他提出这个游戏，本来是想方便杨幺问话，不想杨幺不熟悉规则，反倒是玉环显得对规则清清楚楚，也能利用规则。
“不知道杨大人想让奴家做些什么事情？”玉环笑盈盈道，着实让人发不出脾气。
杨幺双眉微扬，却不动怒，眼珠转转，突然哈哈笑道：“杨某的确想让你做件冒险的事情。”
他拿起桌案上的一个酒壶放在玉环头顶。
众女子诧异，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法，玉环笑道：“这就是大冒险吗？”
“这当然不是大冒险。”
杨幺走向门前，手一伸，早多了把寒光闪闪的飞刀。
玉环的笑容有些僵硬了。
杨幺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块很有些陈旧的丝巾系在头上，蒙住了双眼。
玉环的笑容已然消失不见。
杨幺轻轻抚摸飞刀的锋刃，淡然道：“我让玉环姑娘做的冒险事情，就是安稳的站在那里，看杨幺蒙眼的这一刀、能否射落你头顶的那个酒壶。”
晴儿、诗盈都变了脸色，心道你哪怕睁着眼睛一刀，也不能保证定能射落酒壶，你闭着眼睛，谁知道能射到哪里？
火舞更是道：“这……太危险了。”
“不然如何叫做大冒险呢？”
杨幺虽被规则所困，看起来随即更是熟悉规则，沉声道：“到如今，玉环姑娘还是选择大冒险吗？”
玉环的脸色看起来真和玉一般的苍白，她的眸中终露出恐惧之意，不由看向门外。
沈约立即想到——玉环绝对知道杨幺所言的燕子一事，她不肯选择真心话，是不是因为知道泄漏这件事情的后果极为严重？！
完颜希尹找了个这样的女子混进来，当然是想让玉环凭自己的手段，套出有用的信息。
如今玉环生死一线，却无法挣扎，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完颜希尹能出来圆场，不然她只能将这个游戏玩下去。
“我选择……大冒险。”玉环的声音微有颤抖。
杨幺扬手、挥刀。
第1381节 提亲？
谁都没有想到杨幺会突然扬手出刀，火舞“啊”了声，向杨幺扔出手中投箭，用的是围魏救赵之法。
诗盈却在杨幺挥手间，蓦地上前，双臂一张，竟挡在了玉环的身前。
她的舍身相救，就和杨幺掷出飞刀一样的突然。
晴儿捂住了嘴，想要尖声惊叫，却无法发出声响。
当！
飞刀贯穿酒壶，将酒壶钉在对面的墙上，酒水漏出，淋漓的撒在墙上，而杨幺已解下了蒙眼的丝巾，手中多出只投箭。
火舞微怔。
杨幺夹住的正是她掷出的投箭。
“你……”火舞有些怒然的瞪着杨幺，“你怎么这般狠毒的心肠？”
杨幺目光微闪，淡然道：“我如何狠毒？”
火舞有些激动道：“你不知道可能会杀死玉环和诗盈吗？”
玉环还立在原地，面露古怪的看向诗盈。
诗盈虽未被飞刀射中，可大难不死，显然惊吓过度，软软的倒在地上。
杨幺淡淡道：“眼下我没有杀死任何人。”
火舞微怔，事实的确如杨幺所言，但那番惊吓又不是虚的。
杨幺随即又道：“既然玉环选择了大冒险，若不是这般举动，如何称得上大冒险呢？”
火舞更是无话可说。
杨幺随即又道：“兀室大人，你的安排，倒让杨某有些失望。”
众人闻言怔住，纷纷扭头向门前望去，就见完颜希尹居然站在门口处，不知许久。
完颜希尹浮上笑容，“杨寨主何出此言？”
杨幺缓缓道：“以燕子接客，难道就是兀室大人的待客之道吗？”
完颜希尹笑着摇头，“燕子可以无情，燕子亦会多情，不过是看法不同而已。杨寨主岂不闻‘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之句？落花无意，唯有燕子多情。”
杨幺淡然道：“我不太明白兀室大人的意思。”
完颜希尹笑道：“意思很简单，玉环虽为燕子，可这燕子多情，听闻杨寨主的往事雄风，很想见杨寨主一面，许以芳心而已。不才乐见美事，这才不揣冒昧，做个不合格的月老。”
玉环微怔。
沈约看在眼中，不由暗叹完颜希尹的处事圆滑。
事情看起来已很明显，完颜希尹明里派教坊女子招待他沈约、杨幺，实际却潜伏了燕子，留意二人的举动。
杨幺究竟身为义军首领，宋室屡次围剿均是不成，可见杨幺为人的胆大心细。
杨幺早看出玉环的不妥，更认定她是燕子中人，这才借题发飙，完颜希尹自知理亏，却不狡辩，举手以姻缘说之，非但化解了尴尬，甚至可说是玉成美事，让人无法责怪。
玉环自然不知道完颜希尹的决定，这才意外。
可对完颜希尹来说，教坊的女人是女人，燕子也是女人。对金人来说，这些女人更是货物，只要能换取到合适的筹码，卖出去又有何妨？
更何况，燕子终究是燕子，始终要回老巢的，留个燕子在杨幺身边，不是更方便完颜希尹行事？
不过完颜希尹想得明白的事情，杨幺亦不糊涂，哈哈一笑，杨幺摇头道：“兀室大人原来是这般好意，可杨某眼下如无根之木、浮水之萍般飘零江湖，如何能误旁人终生？”
杨幺说的亦是场面话，随即投箭入壶道：“但这投箭是怎么回事？总不成火舞姑娘也对杨某芳心暗许吧？”
他借故不满，实则是在打听这些人的关系，趁机施压换取筹码。见晴儿、诗盈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杨幺心道只有这两个才是真正的监户中人。
完颜希尹不等回答，一人已经扬声道：“吾之女儿亦是芳心暗许，可惜暗许的不是杨寨主了。”
说话间，门外大踏步走进一人，着实是膀阔腰圆，身材雄伟。
沈约、杨幺绝对不矮，但和那人比起来，居然矮了半头，可见那人的高大。
那人一脸的络腮胡子，却遮不住如铜铃双眼的炯炯，亦更增一身的霸气。
沈约、杨幺均凛。
他们着实见过不少英雄好汉、地痞无赖，可见到此人，心中都涌出一个念头——此人是掌大权之人。
掌权之人，分为几种，一种是德不配位，却强居其位，未免明里威严、暗里阴险，不阴险，不足以保住他的地位。另外一种就是威过其位，这种人自视极高、能力亦高，因为觉得可以掌控太多，这才会显出雄霸一方的傲气。
来人自然属于后者！
完颜希尹侧身请那人通过，见沈约、杨幺均是注目的样子，缓缓道：“国论勃极烈亲至，尔等还不参见？”
国论勃极烈，自然就是完颜宗翰！
在金国，若论地位，自然是金帝完颜晟最高，可若论威望，完颜宗翰绝对不逊完颜晟。
晴儿、玉环立即跪倒，诗盈一直坐倒在地，见完颜宗翰前来，眸中好似露出深切的畏惧之意。
只有那个火舞，仍旧立在当场，笑容不减。
杨幺立着、沈约坐着，看起来均没有施礼的打算。
完颜希尹眉头一皱，完颜宗翰已大笑道：“威严只给奴才来看，何必用于英雄身上？”
杨幺微微扬眉，不想完颜宗翰如此气量。
完颜宗翰看了杨幺一眼，居然拱手道：“杨寨主，久仰大名，今日一见，着实幸事。”他的做派，豪放中亦有江湖作派。
杨幺稍感意外，拱手道：“久闻勃极烈威名，今日得见，才知名不虚传。”
他深知面子是别人给的，脸素来都是自己丢的，完颜宗翰如此客气，他若还是板着脸，那只是自降身份。
完颜宗翰随即坐到沈约面前，喝道：“拿碗来。”
有黑衣人从外奔入，手持两大海碗放下。
玉环就要过来斟酒，却被那黑衣人一把拉住，低声道：“勃极烈未让你斟酒。”
潜在意思就是——勃极烈不让做的事情，你们动一动，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完颜宗翰熟视无睹，将两大海碗斟满了酒，将一个海碗推到沈约面前。
沈约见对方端起酒碗，亦缓缓端起，完颜宗翰一饮而尽，沈约见众人看着，心道若不喝酒，当众打脸，只怕完颜宗翰实在下不来台，也是将酒喝完。
完颜宗翰放下酒碗喝道：“痛快。”
盯着沈约，完颜宗翰凝声道：“沈先生是痛快人，吾就说些痛快话。不知道，沈先生可曾娶亲？”
第1382节 时日无多
沈约喝的酒差点都吐了出来。
他倒没想到堂堂金国的国论勃极烈，开口就问他是否成亲？
这架势，是要提亲吗？
室内静寂。
除了完颜希尹笑而不语，众人或多或少的惊诧，显然没想到完颜宗翰会如此开门见山。
见完颜宗翰目光咄咄的看着他，要等到地老天荒的模样，沈约终于摇摇头，“未曾。”
完颜宗翰一拍桌案，其上碗筷齐响，完颜宗翰却是理也不理，大声道：“吾有一女，年方二九，若是许给先生，先生可否愿意？”
杨幺也差点将喝下去的酒全都吐出来。
完颜宗翰突至，气势雄雄，他杨幺本以为少不了一番唇枪舌剑、暗里纷争。
大伙毕竟种族不同，如今金、宋对立，种族抗拒不可避免。
但杨幺做梦也没想到，完颜宗翰开口就是提亲？！
如今金、宋通婚是有，但多是宋人的贵族之女嫁给野蛮金人，在众人眼中，那是屈辱的象征。
教坊中，亦尽是中原女子，金人对族中女人并不看轻，甚至自认本族女子极为高贵，以族中女人嫁给汉人的事情可说是极为罕见。
完颜宗翰身为国论勃极烈，其女在金国自是地位极高，可完颜宗翰和沈约初次见面，竟有意将其女许给沈约？
沈约笑笑，“在下承受不起。”
他的回答更让人诧异。
谁都没想到沈约想都不想，一口就回绝了完颜宗翰。
那个火舞蓦地涨红了脸，突然叫道：“爹，谁让你这般自作主张？女儿可从未想过嫁给这个男人。”
火舞言落，众人中多数更是惊奇。
杨幺蓦地醒悟，原来这个火舞竟是完颜宗翰的女儿？！
他早看出这女子绝非教坊中人，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后，很多谜团昭然若揭——这里是完颜希尹所属之地，完颜希尹是完颜宗翰的谋臣，完颜火舞经常在这里玩耍，对这里熟悉不足为奇。
完颜火舞身手不差，自然是因为身为勃极烈之女，喜好舞刀弄枪的缘故。
完颜宗翰闻言，皱眉道：“你既然不想嫁给他，不经爹爹赞同，混入这里做什么？”
事情显然，完颜火舞要加入进来，完颜希尹不好阻拦。
完颜火舞立即道：“女儿只是想看看，让兀室大人都很看重的人，究竟有什么本事。如今看来，却也不过如此。”
不看沈约，完颜火舞气鼓鼓道：“女儿要嫁的、是个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可女儿却从这人身上看不到这些。”
哪怕杨幺都看出，完颜火舞更像是气话。
一个女人，哪怕再喜欢一个男人，只要稍有自尊，听男人当场拒绝，就会下意识的反击。
完颜宗翰人粗心却不粗，忍不住道：“顶天立地不是看出来的……”
完颜希尹蓦地干咳一声。
完颜宗翰随即想到什么，“为父就是一时兴起，看你年纪大了，又挑三拣四，怕你人老珠黄也嫁不出去，这才问问沈先生。”
完颜火舞跺脚道：“爹，你再说，你信不信……我……我……”她突然闪身到了完颜希尹面前，抽出他的腰中剑，横在脖子上。
以完颜希尹的身手，自然不会让完颜火舞夺去佩剑，可以完颜希尹的身份，却无法对完颜火舞出手。
完颜宗翰双眼蓦地一瞪，“你这丫头，被惯的……”见完颜火舞握剑手紧，完颜宗翰倒没说下去。
完颜希尹已道：“小姐，你还记得我说的那怪琴吗？”
完颜火舞怔了下，“怎地？”
完颜希尹缓缓道：“今日怪琴送到了此间。”
诗盈眸中突然现出惊吓之意。
完颜火舞却垂下剑来，“在哪里？我要看看。”她还是少女心性，赌气也不过是面子挂不住，见完颜希尹提及怪琴，倒很快就忘记了眼下不开心的事情。
完颜希尹拍拍手。
再有下人抱着一张古琴进来。
沈约见众人为已冲突，却没有当自己多重要的模样充当什么和事佬，他知道这种场面，让完颜宗翰内部消化就好，他这个外人越是多话，反倒显得不知分寸。
见有人抱琴而入，又看到诗盈的惊吓表情，沈约暗自琢磨——完颜宗翰此来的主要目的不是提亲，居然是为了诗盈？
这本是不符常理的联想。
诗盈是个教坊女子，看起来气质高雅，实则地位低下。
这种女人对完颜宗翰而言，要想获得，其实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美貌在强权之下，不过是具皮囊。
那些稍有头脑的权势中人，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