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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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往事-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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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秀玉很自信:“这没有什么不好嘛。赵营长是英雄,也是人,他也有他作为人的生活和挫折……”

    然而,周秀玉的自信,却受到了来自丈夫孙立昆的严重挑战。

    姐妹剧团已经准备彩排《3442高地》了,周秀玉兴冲冲地把剧本送给孙立昆看。孙立昆看后,把剧本往桌上一摔,一句好话没说,便气呼呼地对周秀玉道:“这算什么东西?我看你们这不是歌颂志愿军英雄,而是往我们英雄脸上抹灰!”

    周秀玉怎么也没想到孙立昆会是这么个评价,很愕然地看着孙立昆。

    孙立昆简直是痛心疾首:“秀玉呀,我怎么也想不到,你这个战争年代就参加革命的老党员、老同志,党的文艺战士,竟会写出这种剧本!”

    周秀玉这才从惊愕中醒来:“立昆,你不要光发火,还是多讲点具体意见吧!”

    孙立昆想了想说:“我的意见是要大改,不是修修补补的问题。赵营长作为我们自愿军的杰出代表,在国内和平时期就应该是个优秀党员干部。他那些不健康的感情生活都要拿掉,尤其是追女文化教员那一场。秀玉,你要记住,赵营长是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不应该有这些不健康的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情调!”

    周秀玉为难地说:“这样一来,戏还有什么看头呀?”

    孙立昆说:“问题是你这个戏到底想写给谁看?对工农兵大众来说,他们要看的就是赵营长在三千里江山的英雄业绩,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嘛。”

    周秀玉不服气,说:“立昆,你这话太绝对了。我认为,工农兵大众也有自己的审美情趣,我们无产阶级的文艺也不能只是讲些正确的大道理。”

    孙立昆“哼”了一声:“我看,你的创作思想和文艺思想都有问题。你这样下去,我觉得很危险,搞不好就要犯大错误的。”

    周秀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犯大错误?这可能么?”

    孙立昆点点头:“当然可能。秀玉,我们是同志,更是夫妻,你就听我一句劝好不好?《3442高地》你最好主动撤下来,先回家为我们生个孩子吧。”

    周秀玉很认真,也很固执:“立昆,你并没有说服我,所以,我也不会从《3442高地》上撤下来。你说赵营长的感情生活是资产阶级的,而我认为这是普通人都有的感情,英雄也是人,而且应该是感情更丰富的人嘛。”

    孙立昆见一时说不服周秀玉,只得挥挥手说:“好了,好了,秀玉,对这个戏,我们先各自保留意见吧,以后再讨论。”

    周秀玉笑道:“可以,孙政委,你什么时候想讨论我都奉陪!”

    以后回忆起来,周秀玉才知道,这是她和孙立昆冲突的开始,不过,一九五三年还不是一九五七年,这场冲突的结果是以喜剧形式结束的——《3442高地》公演后,获得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好评,更得到了自愿军总部首长的热情赞扬。

    志愿军总部首长在接见柳如花、周秀玉等演职员时说:“周秀玉同志、柳如花同志,感谢你们创作了这么一台好戏呀!我想,这出戏不但要在国内演,还应该到朝鲜去巡回演出,演给3442高地的勇士们看看,让勇士们知道,他们的血没有白流,祖国人民感谢他们!”

    周秀玉握着志愿军总部首长的手,激动地说:“谢谢首长的鼓励!谢谢!”

    和柳如花握手时,首长又想起了什么,侧过身子问周秀玉:“秀玉同志,听说对这部戏,有些同志有不同意见?是不是呀?”

    周秀玉点点头:“主要是在英雄人物的感情戏上有些争议。”

    首长说:“我看就不要再争了嘛,英雄不是天生的,也有个成长过程嘛,是不是呀,周秀玉同志?讲到感情,我的意见是,英雄人物就要有感情嘛!一个什么都不爱的人,不爱自己的同志、亲人、爱人,又如何会爱祖国、爱人民呢?没道理嘛!”

    周秀玉心里一热,请示道:“首长,我们能把您的意见写成文章吗?”

    首长大手一挥:“可以嘛,我这里也算一家之言吧!”

    这晚回到家里,周秀玉特别兴奋,不无得意地对孙立昆说:“孙政委,你错了吧?志愿军总部首长高度评价我们这部戏,还邀请我们到朝鲜巡回演出哩。孙政委呀,你现在又该作何感想呢?”

    孙立昆窘迫地笑了:“我还能有什么感想呢?秀玉,你知道,在戏剧方面我并不是专家,我过去的意见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并不代表党和组织。现在志愿军总部首长代表党和组织讲了话,你们就好好演下去嘛!尤其是去朝鲜,一定要保证场场成功!不要辜负了首长的期望!”

    周秀玉乐了:“孙政委,你只管放心好了!”

    一个月后,姐妹剧团带着《3442高地》奔赴朝鲜前线。
………………………………

三十一

    对刘存义来说,真正的人生考验不是来自血火纷飞的战场,而是来自没有硝烟的机关办公室。当战友赵清波在朝鲜壮烈牺牲时,刘存义正蹲在煤炭部机关里打发着无聊的时光。满心的苦闷在办公室没法和别人谈,只能擦窗子扫地,四处找些力气活干,回到家里就和孙成蕙发牢骚。

    “成蕙,你说说看,像我这样刚刚脱盲的同志能蹲这种大机关么?那鬼地方真不是我呆的呀!一天到晚看不完的文件,开不完的会,烦死人了!”

    孙成蕙劝道:“总要有个习惯过程嘛,慢慢习惯就好了。”

    刘存义说:“我习惯不了。像我这样的人,就该去打仗。也不知道组织上是怎么回事?我血书都写过,上级就是不让我去朝鲜,还让我转了业。”

    孙成蕙说:“组织上和你谈话时不是说过了么?你四次负伤,身体不好……”

    刘存义说:“在机关里蹲下去,我的身体会更不好。”

    孙成蕙说:“那就多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嘛。”

    刘存义更气了:“还说呢!我拖地,擦窗子,扫厕所,啥都干,金书记他们还不说我的好话。昨天开民主生活会反而提了我一大堆意见,说我不读书不看报,工作能力差。”

    孙成蕙说:“那你为什么不能多读点书、多看些报呢?你是机关党委副书记,是领导,是掌握政策的人,这样下去可真不行啊。”想了想,又说,“你看看人家赵清波,在朝鲜战场上还坚持学文化……”

    刘存义问:“你怎么知道的?”

    孙成蕙怔了一下,掩饰说:“你不看报嘛,报上登的。”

    刘存义火了:“不行,我不干了!”伸手拉灭了灯,“睡觉,睡觉!”

    在黑暗中,刘存义仍在长叹短嘘,大睁着两眼想心思。

    第二天一早,孙成蕙正准备将儿子刘援朝送往托儿所,刘存义却一把抢过了刘援朝:“儿子,跟我吧!”

    孙成蕙问:“怎么?存义,你今天不上班了?”

    刘存义大大咧咧地说:“伤口疼,不想去上班了!”说罢,双手举起援朝,“儿子,长大了去打仗!打仗好啊,男子汉都该去打仗,可别坐机关……”

    孙成蕙“哼”了一声:“存义,我看你这是思想病!”

    刘存义脸一绷:“成蕙,你别烦我,我现在可不是你的学员!”

    孙成蕙挺不高兴地甩手出了门,闷闷不乐地去了红光中学。

    身着旧军装的校党支部书记吴天晴满头大汗地在校门口扫地。

    孙成蕙从校门口走过时看见了,主动和吴天晴打招呼:“早啊,吴书记!”

    吴天晴擦着额头上的汗:“你早,你早,孙老师。”

    不知咋的,孙成蕙从满头大汗的吴天晴身上看到了刘存义的影子,心头一热,抢过吴天晴手上的大扫帚,便扫起地来。

    吴天晴忙又去抢扫帚:“孙老师,你快走,别误了娃儿们的课。”

    孙成蕙笑笑说:“吴书记,误不了,我早上没课。”

    吴天晴力气很大,硬夺过扫帚:“那就去备课,这不是你分内的事。”

    孙成蕙益发觉得吴天晴就是另一个刘存义,真诚地说:“吴书记,您是领导,这扫地也不是您分内的事呀!”

    吴天晴粗喉咙大嗓门地嚷:“嘿,我算什么领导哟?孙老师,你没听你姐夫田剑川副校长说么?我这个书记呀,除了会扫地擦窗子,别的什么也干不了嘛!”

    孙成蕙气道:“田副校长是胡说!”

    吴天晴找到了知音,嚷得更起劲了:“不尊重党的领导,瞧不起劳动人民,这样的人还想入党?!真是笑话!孙老师,你是复员军人,业务骨干,又尊重组织,热爱劳动,你可要积极向组织靠拢呀。”

    孙成蕙点点头说:“吴书记,我已经写了入党申请书。”

    吴天晴连连说:“好,好,在行动上也要更积极地向党靠拢!”

    到了年级办公室,办公室里还空无一人,当副校长的姐夫田剑川来了,和孙成蕙谈课程安排的事。谈完后,孙成蕙便把吴天晴书记对田剑川的不满情绪说了。随后她劝田剑川道:“姐夫,我觉得,你对吴天晴书记还是要多尊重,他心里也苦呀。”

    田剑川没当回事:“吴天晴根本就不该到我们学校来做党支部书记,扫盲的水平,做完全中学的领导,这事本身就荒唐,外行领导内行嘛!”

    孙成蕙说:“可吴书记终究是党的领导,我们还是应该尊重。”

    田剑川说:“我也不是不想尊重他,可他也是太不自量,教学他一点不懂,还就敢胡说八道。这不,前天校务会上,王校长说,初三两个班的数学成绩一学期就上去了,要表扬数学组。你猜吴书记怎么说?他说,一学期上去了算什么?有这一学期的时间,我们从东北打到了天津,三大战役哪个战役也没超过一学期。成蕙,你说这是哪扯哪?”

    孙成蕙叹了口气:“吴书记也要有个适应过程,姐夫,你不能急。”

    田剑川说:“这不是适应的问题,这样的书记根本不称职。”

    孙成蕙说:“姐夫,我希望你还是能多支持他,多帮助他。”想了想,又说,“姐夫,不瞒你说,我一看到吴书记,总想起了存义……”

    也就是在这一天,刘存义在家收拾房间,洗晒被褥时,在床头的褥子下发现了写有赵清波名字的识字课本和孙成蕙的照片。

    下午,刘存义破天荒地第一次跑到红光中学门口去接孙成蕙,走在回家的路上就粗声粗气地问:“小蕙,你……你是不是后悔嫁给我了?”

    那当儿,《3442高地》已演得轰轰烈烈,孙成蕙已预感到了一场感情风暴迟早要来临,可仍故意问:“存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存义在路边驻了脚,默默拿出了那张照片递给孙成蕙。

    孙成蕙接过照片,坦陈道:“不光这张照片,还有识字课本哩。”

    刘存义点点头:“我知道。”

    孙成蕙又说:“存义,我从没想过要瞒你。”

    刘存义又点头。

    在浓重的暮色中,二人步履沉重地继续向家走。

    孙成蕙知道,刘存义此时的心情十分苦闷。在机关单位无法适应工作,像吴天晴一样不被同志们理解;现在,因为牺牲了的赵清波,又对她产生了一些误会。因此,在从红光中学到他们家的那段路上,他的沮丧,他对战争岁月的怀念,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果然,刘存义带着无限感慨说了起来:“现在赵清波成了英雄,可早先他真不如我。成蕙,不信你去问问你六叔,我仗打得怎么样?清波就是鬼机灵嘛,打陈县那次,不是我带人及时赶到增援,这家伙七八十号人全得壮烈。”

    孙成蕙问:“好像他也救过你吧?”

    刘存义说:“就是干包子送信那一次嘛,我可救过他三回驾。”

    孙成蕙推了刘存义一把:“别吹了,你三次负伤,赵营长却没负过一次伤。”

    刘存义叹了口气:“现在他连负伤的机会都没有了。”眼里噙上了泪,“如果我也去了朝鲜,也在3442高地,或许赵清波不会死。我就是再负一次伤,也得把他救下来——我这人命大哩,阎王爷不收。”

    孙成蕙默然了,回到家后,才把那张照片和一张集体照一起递给刘存义:“存义,你看看这张照片,再看看这张咱们在校门口的集体照,能看出点啥不?”

    刘存义这才发现,那张照片是在集体照上局部放大的,一下子怔住了,问:“小蕙,这么说,这照片不是你送给清波的?”

    孙成蕙红着眼睛点点头:“可他让我感动。”

    刘存义全明白了,这才一声长叹:“3442高地上牺牲的要是我该多好!”

    孙成蕙上去捂住刘存义的嘴:“存义,你……你别胡说了!”

    刘存义一把推开孙成蕙:“男人就应该死在战场上!”

    孙成蕙气了:“战争总要结束,包括抗美援朝,不可能一直打下去——存义,我问你,没有战争了,男人又该干什么?就该一天到晚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吗?”

    刘存义也火了,声音很大:“那也不能把我扔在机关里发霉!”

    摇篮里的援朝被吵醒了,哭了起来。

    孙成蕙忙把孩子抱了起来,对刘存义说:“存义,我看,你要实在不愿做这个机关党委副书记,不妨找组织上好好谈谈,尽早换一个工作岗位吧!”

    刘存义极突然地说:“哎,成蕙,跟我回乡下老家种地好不好?”

    孙成蕙一怔:“存义,你开什么玩笑?!”

    刘存义躺在床上,仰脸看着天花板,带着一脸的神往说:“成蕙,你没去过我们老家,不知道那地方有多好。别看是沙土地,收成不错哩。一个地瓜五六斤重,又面又甜,吃起来像粟子。枣园的枣又红又大,花生就更甭说了,个个饱满……”

    孙成蕙想着要去烧饭,把援朝往刘存义手里一放:“你别说了,我要烧饭了。”

    刘存义跟着孙成蕙走进了厨房:“成蕙,你听我说呀。我是这样想的,反正是不打仗了,咱就回老家好好过日子,喂头牛,伺弄几亩地……”

    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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