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存义跟着孙成蕙走进了厨房:“成蕙,你听我说呀。我是这样想的,反正是不打仗了,咱就回老家好好过日子,喂头牛,伺弄几亩地……”
孙成蕙一边忙活,一边应付:“你别说了,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组织上早就批判过的,是革命意志衰退的表现。”
刘存义仍神往着:“也不能这么说嘛,咱革命不就是从打土豪分田地开始的么?现在,土豪打完了,田地也分给农民了,咱也该去种地了。成蕙你想呀,咱两口子种地,援朝就带着他的弟弟妹妹在地头玩——援朝肯定要有几个弟弟妹妹,一家人热热乎乎的,不强似在这里发霉?你说是不是?”
孙成蕙根本不理刘存义。
刘存义这才叹着气,悻悻地抱着儿子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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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因着白云山的提携,孙成伟在短短两年里便“大发展”了,由出纳而会计,而副科长、科长,成了白云山最信得过的大红人和“好干部”。孙成伟自然对白云山感激涕零,把北平刚解放时想用到六叔孙立昆身上的那些好意,全都用到了白云山身上:大到从吃空额、做假账,小到鞍前马后侍候领导,方方面面极为出色。这一来,两人便都发了财。白云山发大财,孙成伟发小财。在发财这个问题上,孙成伟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大财只能让长官发,自己只能发小财。
这日,孙成伟一上班照例到白云山的办公室打扫卫生,计划科王科长走了进来,到报架上取报纸,一见孙成伟在处长室忙着,就讥讽说:“哟,孙科长,咋又是您?自己办公室不打扫,就会打扫处长办公室,您啊,这么靠拢组织,我看还能进步。”说着,取下报纸就往门外走。
孙成伟上前夺下报纸:“王科长,这白处长的报纸,你怎么能随便动?!”
王科长说:“看看我就送过来嘛。”
孙成伟说:“不行,白处长办公室的东西,谁都不能碰!”
王科长火了:“孙成伟,你简直成白处长的看家狗了!”
正说到这里,白云山走了进来,脸一拉,问王科长:“小王呀,你这是骂孙科长,还是骂我呀?”
王科长吓白了脸:“白处长,我这是和孙科长开玩笑哩!”
孙成伟很正经:“王科长,我可不和你开玩笑!年轻人就要向组织上靠拢!”
王科长走后,孙成伟满脸堆笑,照例向白云山汇报:“白处长,茶我给您泡好了,开水也打好了,今天的报纸都摆在桌上了……”
白云山显然休息不好,连连打着哈欠说:“好,好。”
孙成伟注意地看着白云山:“白处长,您气色不太好呀!”
白云山也不瞒:“昨夜被老张他们拖着打了一夜扑克牌,困死我了。”
孙成伟建议道:“白处长,要不,我从外面给您锁上门,您先睡几个小时?”
白云山点点头:“也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要开门时,我给你打电话。”
孙成伟正要退出门,白云山又把孙成伟叫住了:“孙科长,我想起了一件事,上次你让我签的那笔交际费是咋回事?”
孙成伟马上拿出一张存折:“白处长,我早给您存到银行去了。这事没人知道,批的人是您,经手人是我。再说,还是留着您用作交际,仍然是工作嘛!”
白云山心安理得地把存折装进口袋里:“这倒也是。”拍拍孙成伟的肩头,“行,你这同志脑袋灵活,无怪我们孙政委说你政治上可靠!”
孙成伟马上表功道:“白处长,您放心,只管放心,咱俩的事,也就咱俩知道,别人谁也不会知道。我这人本事不大,可就有一点好处,政治上最可靠。”
却不料,自称政治上最可靠的孙成伟,这天却不可靠了,忙碌之中竟闯了大祸。
快到中午时,家里的保姆赵妈突然来了个电话,说是牟月雯突然大吐血,被紧急送往了协和医院,要孙成伟快过来。孙成伟中饭都没吃,忙往协和医院跑,守着牟月雯忙了一下午,直到牟月雯脱离了险情,才想起来——处长办公室还锁着个白云山。孙成伟吓白了脸,再顾不得和牟月雯说什么,破门而出,跑到了机关。
这时,机关早下班了,整个楼层空无一人。
孙成伟急忙连跌带爬地跑到处长室门口开了锁,放出了白云山。
白云山一获释放,指着孙成伟的额头破口大骂:“孙成伟,你简直混账透顶!把老子锁在办公室里整整一天!几个司长找我都找不到,我还不敢喊人砸锁开门!你……你这也叫政治上可靠吗?!”
孙成伟连连赔不是:“处长,我改正,我改正!您大人不把小人怪。”
白云山气得浑身发抖:“孙成伟,你真是气死我了!你说,你说,你狗日的心中有我这个领导吗?究竟有没有?”
孙成伟说:“白处长,我……我请您去全聚德吃烤鸭,给您赔罪。”
白云山气愤难平,手直摆:“不去,不去!”
孙成伟几乎要哭了:“处长,您就给我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好不好?”
白云山仍是余怒未消,不依不饶:“孙成伟,你知道不知道,像你这种对领导不负责任的行为,在战场上是要执行军法的,是要枪毙的!你想想看,如果我真被你扔在了战场上,敌人又上来了,情况会多严重!啊?”
孙成伟连连点头:“是,是,白处长,我改正,我改正……”
见白云山对吃烤鸭不感兴趣,孙成伟灵机一动,马上想到了白云山肯定会感兴趣的事——发财,于是,便说:“白处长,我这一天也是忙昏了头!还有件事忘记给你说了,洛阳那笔钱我也提了出来,你看是不是给你拿来?”
白云山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意:“哦,我手头正有些紧,你拿来吧!”
孙成伟从保险柜里取了钞票给了白云山,白云山马上将钞票锁进了抽屉里,回转身对孙成伟说:“账面上要做平,不能露马脚。”
孙成伟说:“白处长,您放心,我早做平了。”
白云山试探着问:“你六叔那里,我们是不是也送一点?”
孙成伟说:“白处长,您别糊涂,他这人可不吃这一套!”
白云山想了想:“要不,买点金货送你六婶?”
孙成伟怔了一下,点头道:“也好,也好。”
白云山并不掏钱给孙成伟,只指示说:“这个月多造一些工力搬运费,我批一下。主要是给你六婶买金货,你也多少再拿一点。”
孙成伟很谦虚:“白处长,只要您当领导的满意,我拿不拿都无所谓。”
白云山说:“要拿,要拿,你也不容易——不过,这种把领导锁在办公室的事决不能再发生了!再发生一回,我决不客气!”
孙成伟保证道:“不会了,再不会了!”接下来,竟还问,“白处长,你看,我……我入党的事……”
白云山拍拍孙成伟的肩膀:“好好努力吧,你这么靠拢组织,很有希望!”
………………………………
三十三
虽说是星期日,校党支部书记吴天晴仍在忙碌。
校园内静静的,吴天晴擦完一间办公室的窗子,端着盆向另一间办公室走。
副校长田剑川拿着一份入党申请书和一个笔记本跟在吴天晴后面。
田剑川挺不理解地说:“吴书记,你看你,这大星期天的你也不闲着——前天不是布置过大扫除了么?这窗子我们都擦过了。”
吴天晴没好气地说:“都是鬼画符,检查卫生时我就生气。”
田剑川说:“是的,是的,每次大扫除都这样,总有人马虎。”
吴天晴问:“哎,田副校长,你不在家歇着,跑到这儿干啥?”
田剑川这才递上了入党申请书:“吴书记,我来给你送入党申请书。”
吴天晴放下盆,在衣襟上擦擦手,接过申请书:“这是第五份申请书了吧?”
田剑川虔诚地说:“吴书记,是第六份,我还想向组织汇报一下思想。”
吴天晴说:“好,好,田副校长,你积极向党靠拢还是很好的。”边说,边站在窗台上擦起了玻璃,“田副校长,应该说,你对组织的态度比上次有了进步。不过,行动上还是欠缺点,高人一等的资产阶级思想还要继续改造。”
田剑川拿着笔记本蹲在窗下记录着:“吴书记,你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
吴天晴蹲在窗台上,像只鸟瞰着田剑川的鹰:“比如说吧,不要以为自己读过几年书,有那么点文化水平,就瞧不起工农干部,瞧不起劳动人民。”
田剑川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较起了真:“吴书记,这你可能有些误会吧?对像您这样的工农干部和劳动人民,我一向都是很敬重的。我对您提点意见,全是为了工作。您比如说,上次校务会上,您说三大战役中哪个战役都没用到一学期,这……这就有点……有点不着边际了。”
吴天晴也认真了:“咋就不着边际呀?啊?没有三大战役,有咱新中国吗?”
田剑川说:“吴书记,我……我咋和你说呢?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嘛!”
吴天晴不高兴了:“好了,田副校长,教学上你内行,我多向你学习就是。”
田剑川忙道:“互相学习,互相学习——哎,吴书记,您再说。”
吴天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没啥要说的了,就算工农干部外行,你也得尊重工农干部的劳动精神——田副校长,我可从来没见你扫过校门口的地呀!孙成蕙同志见我在校门口扫地,还夺过扫帚扫过,你可从没扫过呀!”
田剑川愣住了:“这扫地不是校工的事么?”
吴天晴“哼”了一声,再也不理睬田剑川了。
似乎是故意给田剑川难堪,三天过后,吴天晴主动找到了孙成蕙,当着田剑川的面对孙成蕙说:“成蕙同志,你的入党申请书我看过了,支部的其他同志也看过了。同志们都认为你政治基础好,有培养前途,决定让你第一批听党课。”
孙成蕙觉得有些意外,看了田剑川一眼,说:“吴书记,我才写了一次申请书,田副校长都写过好几次申请了,我第一批听党课,而田副校长……”
吴天晴毫不客气:“党组织看一个人够不够党员条件,并不是看他写过多少次申请书呀!”转而又对很是窘迫的田剑川说,“田副校长啊,你这人资产阶级思想意识还是比较严重啊,距党的要求还差得很远,真要好好改造思想哩!”
田剑川支支吾吾地应着,红着脸出去了。
孙成蕙虽说为田剑川感到委屈,还是很真诚地对吴天晴表示说:“吴书记,谢谢您和组织上对我的关心和信任。”
吴天晴说:“成蕙同志,希望你继续努力,早一点加入组织。”
…………
也就是在这天,刘存义陪同刚转业到部里工作的孙立昆在矿井下视察。大巷里,灯火通明,出井的煤车和人巷的空车皮来来往往。掌子面上,矿灯闪烁,炮烟滚滚。
嗅着炮烟,走在四处是煤的掌子面上,刘存义难得地兴奋起来,对孙立昆说:“嘿,政委,我可闻到炮烟的味了!”
孙立昆指点着刘存义,笑道:“存义啊,你咋就忘不了炮烟呢?”
刘存义反问:“政委,你能忘了吗?”
孙立昆说:“这是采煤作业放炮嘛,和咱当年打仗是两回事!祖国的大建设全面开始了,存义呀,我们都要适应哩,思想不能老停留在过去的战争年代。哎,存义,听说这阵子你身体一直不好?是不是?”
刘存义指指掌子面:“一到这里就好了!”
孙立昆笑了:“我知道嘛,你呀,是思想病,小蕙都和我说了!”想了想,又说,“不过,存义,你要清楚,组织上安排你到机关,是照顾你的身体……”
刘存义闷闷地道:“这我知道。”
孙立昆批评说:“既然知道,还闹什么情绪?”
刘存义苦起了脸:“政委,你是我的老领导,知道我这个人的,我坐不了机关呀,你帮我一次忙好不好?让我到这里来工作,做啥都行!”
孙立昆怔住了:“存义,你真这样想?”
刘存义说:“政委,我连回老家种地都想过,成蕙不干。”
孙立昆问:“你到基层煤矿,条件这么艰苦,又没法照顾家庭,成蕙同意吗?”
刘存义说:“只要你老首长同意,成蕙一定会同意的,她最敬重你这个六叔。”
孙立昆迟疑着:“存义,你,你让我再想想吧。”
刘存义紧追不舍:“政委,我当初可是救过你的命的,今天你难道不该救我一命吗?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在机关受罪?你从没帮过我的忙,对不对?人家都说你没人情味,就我不信,我说,孙政委最有人情味……”
孙立昆听不下去了,一把拉住刘存义的手:“别说了,存义,别说了,我心里难受,真难受……”
刘存义高兴了:“政委,你会帮我,对不对?”
孙立昆这才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那日回到家,夫妻二人都很高兴。
孙成蕙一进门,便兴奋地对刘存义说:“存义,我们吴书记让我听党课了。”
刘存义说:“好,好,这说明你入党有希望了。成蕙,今天得喝点酒。”
孙成蕙乐了:“为我祝贺?”
刘存义“嘿嘿”笑了:“也为我。”
孙成蕙问:“你碰上啥好事了?喜滋滋的?”
刘存义挤挤眼:“你猜猜看。”
孙成蕙开玩笑道:“组织上批准你回家种地了?”
刘存义很得意:“你六叔已答应帮我的忙,同意我到京郊煤矿工作了!”
孙成蕙高兴不起来了:“存义,你……你可别开玩笑,你这身体行么?”
刘存义胸脯一拍:“咋不行?从今往后,你别给我四处嚷嚷,说我负过伤!”
孙成蕙痛惜地说:“可你身上确实有这么多伤啊!”
刘存义一把拉住孙成蕙的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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