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朔方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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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朔方的风- 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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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劝说的结果是,退休老工人许茂才虽然满心不愿意,也不得不勉强默许了这门亲事,因为自己的女儿不争气,已经跟这个资本家少爷生米做成熟饭啦。

    结婚无房,许凤玲说:“咱就挤在我爸妈家吧,哥哥结婚姐姐出嫁,我住的那间房正好空下来,也不差多你一个人一双筷子。”

    曲啸天态度坚决地说:“不去!”

    所以,领证结婚后,两个人还是一个住宿舍一个住家里。

    后来,还是许凤玲的母亲反复跟老头子念叨,许茂才去矿里找到自己过去的徒弟,如今的行政科长,借了矿山一间废弃的仓库。

    仓库只有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用来透气的窗子,里面装着破东烂西,到处是灰尘,结满了蜘蛛网。许凤玲看过,捂着鼻子走出来,噘起嘴说:“曲呆子,这小破屋怎么住人啊?你还是跟我爸低低头,说两句软乎话儿,搬咱家住得了。”

    曲啸天说:“这你不用管,交给我好啦。你没听一句老话说的吗,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更何况,你们家也不是什么金窝银窝,我们这里也未必是草窝。”

    一个星期后,当许凤玲再次来到这个仓库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墙壁用白纸糊过了,还粘了一张抱着锦锂的胖娃娃年画。小窗子用碎花布窗帘挡上了,床,是从宿舍里借的两张铁单人床拼凑在一起的。床单和被面,竟然是青山难得一见的丝绸,是曲啸天的母亲听说儿子结婚成家,从遥远的海市专门邮过来的。

    结了婚的曲啸天不再像过去那样闷不作声独来独往,工友们忽然发现这个戴眼镜的南方人说话还挺有趣儿的,所以都乐于帮助他,七手八脚地把一间旧仓库变成一间还算说得过去的新房。

    曲敏捷就是在这间仓库改成的家里出生的,并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五年。

    五年后,她的父亲曲啸天忽然时来运转,先是从矿井里被调到地面上来做生产调度,很快又被提拔为矿里的技术科长,再后来被提任副矿长。曲敏捷的家也由过去的小仓库搬到了矿工新区一处新建的两居室三气俱全的楼房里,又生了妹妹曲敏锐。父母之间的矛盾,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并逐渐发展到白热化的程度。

    曲敏捷说:“那时候,我爸爸成天早出晚归,回来后就躲进他的房间里看书写材料,晚上睡觉也在那个房间里。我妈妈因为带着我和妹妹,不得不辞去矿山职工宿舍食堂炊事员的工作。每天早晨爸爸一出门,她就跟我报怨,说爸爸是官升脾气长了,再不像过去那样对妈妈百依百顺,呵护备至了。

    我妈妈还怂恿我说:“你爸爸回来的时候,你别让他坐在房间里消停儿地看书写字,就跟他哭闹,让他带你玩儿。不然,他迟早有一天会甩了咱娘儿仨的,矿上好几个小妖精都跟你爸眉来眼去的,关系不正常。”

    听信了妈妈的话,每当爸爸下班回到家时,曲敏捷都无休止地哭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那么能哭,哭得爸爸眉头紧皱,都烦死了。在曲敏捷的印象里,从她记事起,爸爸就没喜欢过她,她都不记得他抱过自己。

    曲敏捷讲述童年的经历时,说起爸爸,每次都有些游移,好像羞于用“爸爸”这样的称谓,常常用“他”来代替。

    “我一哭闹,他就皱起眉头,放下手中的书,高声喊我的母亲:许凤玲,你能不能把曲敏捷带出去哭?我妈妈说:我哄老二儿呢,又没闲着,你就不能哄哄她!她难道不是你的女儿吗?他说:她被你教得不可理喻,我哪里哄得好。妈妈说:咱工人阶级,不像你们知识分子一肚子花花肠子。他说:真是对牛弹琴。说罢,就摔门扬长而去。妈妈喊:滚出去就永远别回这个家……”

    曲啸天前脚一出家门,许凤玲就大声哭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真的是小白脸儿没好心眼儿。我当年看你可怜,把自己嫁给你这个一无所有的穷光棍儿,我是图你有朝一日能当矿长吗?你那时怎么不嫌我没文化?嫌我没文化还跟我生了两个孩子?”

    这些话,差不多是母亲与父亲争吵的所有理由。

    曲啸天这次摔门而去,有三天时间没有回家。再次回来时,是在一个傍晚。许凤玲正在奶怀里的二女儿曲敏锐,大女儿曲敏捷坐在饭桌前吃面疙瘩汤。见曲啸天进屋,许凤玲放下怀里刚刚睡下的孩子,想去碗柜里取碗筷给丈夫盛饭。曲啸天却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收拾东西。

    许凤玲厉声问道:“曲啸天,你要干什么?”

    曲啸天不说话,却没有停下来收拾东西。

    “曲啸天,你这是要扔下咱们娘儿仨不管了吗?你还有良心没有?当年……”许凤玲又要开始她无休止的哭诉。

    “当年,当年不是你主动往我被窝里钻吗?当年你们家老头子不是拿着根打狗棍,当着全队人的面痛打了我一通,骂得我狗血喷头吗?当年我一个大男人,在那么多人面前哭得像个女人。许凤玲你不要再和我说当年,算我倒霉好了, 遇到你这么个母夜叉。”曲啸天的反击句句像刀子戳许凤玲的心,她又大哭起来,无言以对。

    母亲哭,曲敏捷也跟着哭,曲啸天被母女俩的哭声吵得实在是心烦,提起旅行袋就往门外走,曲敏捷追上去拽父亲的衣襟,许凤玲操起盛满面疙瘩汤的饭碗就向房门口砸去,没砸到丈夫,却砸在墙上,饭碗的碎片崩回,瞬间在曲敏捷的额头上划了一个口子,鲜血一下子流出来,曲敏捷吓得哭声更大。

    这下子,夫妻俩都停止了争吵,曲啸天放下旅行袋,抱起曲敏捷就大步向矿医院走去。

    “那是我记忆中他最后一次抱我。我们到了矿医院,女医生给我的伤口做了消毒处理,又缝了两针,还一直埋怨他说,曲矿长你们当家长的怎么看的孩子,多危险啊,这要是划了眼睛怎么办?女孩子,将来留下疤痕也不好啊!他一声也不吱,依旧是气哼哼的。不久,他们就办了离婚手续,我归他抚养,妹妹归妈妈。他住在矿里的职工宿舍,哪里有条件带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所以虽然归了他,我却一直跟母亲一起生活,他按月给我和妹妹支付生活费。”

    说到这里,曲敏捷又流出了眼泪。

    王丹宇递给她一张纸巾,起身拿起玻璃杯子,去饮水机前给曲敏捷打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中,继续听她讲述。


………………………………

第二十章 熟悉的陌生人(三)

    父亲给曲敏捷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每月去他那里拿她和妹妹的抚养费。先是去矿上的职工集体宿舍,后来是去他新建的家,再后来是他差人送过来,她大学毕业后,他们的联系便彻底中断了。

    离开许凤玲和曲敏捷、曲敏锐母女三人,自己净身出户,曲啸天态度是决绝的。他觉得,她们是他那段不堪回首往事活生生的化石,那时他是那样年轻,却已经心如死灰,他所有对未来人生的美好憧憬,都被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给无情地撕裂、毁坏掉了。在理想幻灭中,他娶了初中都没有毕业的许凤玲为妻,居然还跟她生了两个孩子,是彻头彻尾的堕落绝望。倘若许凤玲是那种老老实实,对丈夫无限崇拜的女人倒也罢了,偏偏她和她那个退休工人老子还都是自以为是的家伙,总在他面前表现出可笑的其实已经风光不再的优越感,试图把他曲啸天一个出身高贵受过最好高等教育只是因为时势使然沦落尘埃的人踩在自己肮脏的脚下。女儿,传承着他的血脉,眼角眉梢还展现着他的显性遗传基因,他本来没有理由也不应该排斥她们,但是因为许凤玲的教唆,成为只知道无缘由地乱哭乱闹看不出一点智慧头脑的讨厌的孩子。

    当那场运动刚刚结束,曲啸天从井下调到地面做生产调度的时候,他的一位同样被分配在青山铁矿,当一名货运小火车挂钩连接员的大学同学便悄悄对他说:“啸天,看吧,咱们的春天马上就要来到啦!”一切果如其言,他那位同学很快就几级跳跃,不久便被调任青山市工业局局长,后又被提拔为主抓工业工作的副市长,他曲啸天也随之被提任为青山铁矿副矿长。

    “春天来到啦”,曲啸天觉得这样的表述非常准确,正契合了他此刻的心情,他已经错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不该也不能再错过上天给予他的这次重生的机会。他才35岁,还不算老,一切都还来得及。这时候,矿办公室干事,一个眼高于顶的大龄美女方华走进了他的生活中。方华美女在曲矿长面前低下了自己骄傲高贵的头颅,说她等了这么多年,其实就是在等待像你曲啸天这样有知识有内涵的男人。曲啸天在许凤玲那里是“书呆子”,他的知识成为他迂腐无能的代名词,而在方华美女这里却是熠熠生辉的黄金、钻石,他此时被满满的幸福感包围着,忘了去计较这黄金和钻石深埋在矿井里时方华美女为什么没有发现。以曲啸天的智慧,或许早已经参透了这一层,但他此时更愿意享受这样一种征服的快感。

    曲敏捷第一次去父亲那里取生活费,是在星期日吃过午饭以后,母亲许凤玲带她去的,母亲怀抱着小女儿曲敏锐在矿山职工宿舍大门外等着,让曲敏捷一个人上楼去拿,告诉她房间号是205室,并告诉她说,你爸爸如果留你在他那里玩儿你就不要回来了。曲敏捷上到二楼,沿着长长的黑洞洞的走廊走到挂有205标牌的房门,推门,推不开,就在外边怯怯地喊:“爸,爸……”半天,房门欠开一条小缝,曲敏捷眼尖,一眼就看到屋里边有一位漂亮的阿姨正在扣花衬衫的衣服扣子。

    “你来这里找我干什么?”他沉着脸,用十分冷漠的口吻说。

    “我,我妈让我来取生活费。”曲敏捷吞吞吐吐地说。

    “在门口等着!”曲啸天把门关紧,不一会儿,拿出20元钱塞进曲敏捷的手中,说:“走吧走吧,告诉你妈,以后每月10号找我取钱,其他时间别来打扰我。”

    曲敏捷用小手紧紧地攥着两张10元的大票子,沿着长长的黑洞洞的走廊走到楼梯口处,下到一楼,来到宿舍大门外。母亲焦急地等候在那里,怀里抱着的曲敏锐正咿咿呀呀地学说话。

    “妈,给你钱!”曲敏捷如同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快步跑上前去,展开汗津津的手掌,把已经有些潮湿发软的两张纸票交给母亲。母亲把钱揣进自己上衣口袋里,问:“你爸没有说什么吗?”

    “他说,他让我告诉你,以后每个月10号找他取钱,平时别打扰他的工作。”曲敏捷一路上牢牢记着这句话,生怕转述错了。

    “你爸爸没让你进屋,给你拿好吃的,留你玩一会儿?”母亲急切地询问。

    “没让我进屋,我看到他屋里有个漂亮的阿姨。”曲敏捷赶紧把自己这一意外发现报告给妈妈。

    “这个没良心的,简直就是那忘恩负义的陈世美。我带着两个孩子来找他,分明就是那个可怜的秦香莲。大敏,咱以后别找他了,闹不好他会派来个韩奇追杀咱娘仨。”母亲又哭了,吓得怀里的曲敏锐也跟着哭起来。父亲,在曲敏捷的印象中从此变成了一个连路人都不如的冷酷无情的人。

    5岁以后,曲敏捷的童年是在姥爷姥姥家度过的,小学也是在郊区的向阳小学读的。母亲照顾一个曲敏锐已经够累的了,曲敏锐上幼儿园后,母亲又回到矿山职工宿舍食堂工作了,而此时,曲啸天已经调到青山工业局任局长。

    姥爷姥姥年纪大了,对这个小外孙女格外疼爱,所以曲敏捷的童年是幸福快乐的。只是每当妈妈来姥姥家,她的天空便好像一阵风吹来了愁云惨雾。妈妈说:“大敏,你判给了曲啸天,不该成天这样累你姥爷、姥姥,倒便宜了那个狗东西。你就住到他家去,他家那么大的三室房子还没有你一个小孩子的住处吗?”

    姥爷许茂才气哼哼地说:“我和你妈还没老到动不了的程度,养个孩子还不是啥难事儿,没必要求着那个王八羔子。当初我就看这小子不是什么好鸟儿!”

    姥姥说:“得啦老头子,你还有脸说!当初你要是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打人家,小曲也不至于这么记仇。依我看,让大敏时不时去她爸爸那里走动走动也好,父女连着血脉,还能真断了不成?”

    又一个星期天,母亲把曲敏锐放在姥爷家,用自行车驼着曲敏捷来到一处陌生的住宅小区。在母亲的引导下,曲敏锐胆战心惊地敲开了三楼右侧的房门。开门的,正是那年见到的漂亮阿姨,如今已经是父亲的再婚妻子,只不过现在已经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听妈妈说,阿姨半年前刚刚生了小弟弟。

    “老曲,你女儿来了。”漂亮阿姨扭过好看的屁股往屋里边走边喊。

    曲敏捷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口。半晌,父亲从厨房里出来,腰上还扎着围裙,用冷冷的眼神看一眼站在门口的曲敏捷,默不作声地进到房间里,拿出一叠钱递给曲敏捷,面无表情地说:“这是一年的生活费,以后不用总来取了,年底我会派人给你送到学校里头。”

    曲敏捷这时候已经上小学二年级,懂得看大人的脸色了,见父亲满脸的厌烦神情,心里很难过,转身就要出门。

    父亲却叫住她说:“你等一等,我写个收条,你给签个字。”说完,又回到房间,写了一张收条。曲敏捷是个学习优秀的孩子,已经识得不少的汉字,她见父亲的字条上写着:“今收到曲啸天生活费180元。收款人——”

    在父亲的指导下,曲敏捷在“收款人”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父亲对她学业的第一次辅导。

    父亲收了字条,说:“走吧,没事儿不要来这里了。”

    曲敏捷带着屈辱下楼,望着不远处树荫凉底下扶着自行车站立的高高壮壮的母亲,忽然对她产生了一些怜悯之情来。

    “一晃儿十几年过去,我与他的关系,就是每年年底他派司机去我的学校送下一个年度的生活费。随着物价水平的提高,生活费倒是逐年提升。到了我上大学时,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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