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雨涵微微一笑，吉翔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
这个年轻医生有自己的优点——理论极其扎实，扎实到根本不像是一名刚进临床没多久的小医生。
而且他可以理论联系实际，提出胆囊切除术后Mirizzi综合征的诊断。
但问题也很明显。
第一是大话欺人，用B超影像逆推核磁共振才能看见的胆管树，这种事儿翟雨涵没听说过。
第二则是吉翔根本不懂临床。
和患者、患者家属沟通交流是一件极难的事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脾气秉性。
换其他人，翟雨涵可以肯定他们会听医生的建议，完善相关检查。而12－3患者则根本不管，只要病情轻一些，他就张罗着出院。
这和身份地位、有钱没钱根本没关系。
还记得几年前有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板，因为胸闷气短胸痛去医院急诊科就诊，诊断心梗，建议他住院治疗。
但那位老板拒绝住院，还在朋友圈发了一大堆牢骚话。悲剧很快发生，他因为心梗死亡。
12－3的患者也倔犟无比，而且这次他入院已经2天，腹部疼痛缓解，肝功能也恢复了，想说服他做核磁共振？
扯淡！
翟雨涵又想了一遍，心里再次确定吉翔根本无法搞定12－3床的患者。
看着眼前满脸茫然，眼神里透着无奈与麻木的赵萌萌，翟雨涵笑了笑，“萌萌，刚进临床就是这样，你从前一直在做基础研究，不懂也是正常的。”
“嗯。”赵萌萌从鼻子里挤出来一个极小的声音，低下头，看样子她已经要哭出来。
“回去好好看看临床实习手册，按照上面的要求做。”翟雨涵道。
“我知道了，翟老师。”
翟雨涵说了几句，算是勉强应付留在办公室里的第二组摄像团队。她随即沉默，心里很好奇，期待着吉翔灰头土脸的回来，和自己诉苦。
要是那样的话，自己该说点什么呢？翟雨涵陷入了沉思之中。又不能疾言厉色，毕竟有摄像机在，自己会出现在网络上，必须保持优雅。
在保持优雅从容的同时，还要给吉翔这个小家伙一点教训，让他认清现实，知道临床工作可不仅仅是掉书袋那么简单。
忽然，翟雨涵有了一个想法。
她和赵萌萌闲聊，教赵萌萌该怎么写病历，打发着时间。
过了十几分钟，门外脚步声传来，吉翔大步走进来。
“小吉医生，结果怎么样？”翟雨涵含笑问道。
第421章 话聊
“老师，患者同意了。”吉翔道。
“不同意也是正常的，临床工作极其复杂，要面对形形色色……”
翟雨涵说着，猛然一怔。
同意了？谁同意了？同意什么了？
？？？，三个硕大的问号出现在翟雨涵的头顶。
“你说什么？”翟雨涵疑惑。
“患者和患者家属同意做检查了。”吉翔道，“我不知道咱们医院的诊疗流程，要是可以的话，翟老师您看能不能安排一个明天上班前半小时的检查？”
“……”
翟雨涵像是看妖怪一样看着吉翔。
他是怎么做到的？！
而且吉翔提出来的方案也是可行的。
……
……
点评间里，屏幕上吉翔正在和患者聊天。
“刚生病的时候，我差点没以为我是心梗。这里疼，疼的要命。我平时身体好，基本不生病，可一旦疼起来是真要命，用头撞墙。”
吉翔指着自己上腹部，和患者闲聊着。
“好多心梗患者并不是胸闷气短，而是有其他表现，比如说腹部疼痛，甚至还有患者表现为牙疼，然后在口腔科看一溜十三遭，最后因为心梗死了。”
“一溜十三遭是什么意思？”患者好奇的看着这位年轻医生问道。
“啊，是我们东北的土话，就是在医院里转了很久，口腔科认为是龋齿或者其他一些疾病，准备根管治疗，然后患者就突发心梗去世。”
“后来啊，我们医院所有去急诊的患者都要拉一个心电图，排查是不是心梗。”
“哈哈哈哈，你们还真是……”患者见吉翔说的通俗易懂，像是隔壁邻家男孩，也渐渐放下了警惕。
“你是不是觉得医生离了检查不会看病吧。”吉翔笑眯眯的说道。
“这孩子……”一名五十多岁的嘉宾挠头。
“亲和力拉满，看着不像是年轻医生，倒像是我手底下那几个老医生。”沈教授道。
“我实习的时候，也有一名医生和患者沟通能力极强，就像是吉翔一样，聊聊天就把问题解决了。”毛毛补充道。
嘉宾们简单点评，而屏幕里，吉翔继续“闲聊”。
“说远了，那次我生病，几乎是爬着到急诊的。”
“为什么是爬着？”患者不解。
“我住在医院的学生公寓里，距离急诊科不到200米，可就这200米，每走一步我都觉得有一把刀子插在这里。不爬不行啊，腿软，扶墙都迈不动步。”吉翔说着，拍了拍自己上腹部墨菲点胆囊的位置。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刀伤的患者，术后问他疼不疼，他说不疼。”
“我从那之后才知道这病比被刀扎还疼。”
患者心有戚戚。
“走了不到十步，全身的衣服就被汗给打湿了，毫不夸张。你当时呢？和我一样疼么？”吉翔问道。
“我生病的时候忍着剧痛，打120急救电话上气不接下气哆哆嗦嗦的说了家里的位置，然后我爱人就下楼等120了。
打完电话我已经疼得一动不敢动，浑身湿透，只能虾米状躺在地上。”
“地上凉，趴在地上疼痛会缓解一点点。”吉翔补充道。
患者之前还怀疑吉翔是不是编故事骗自己，等吉翔说地上凉，趴在地上疼痛可以缓解一点点的时候马上把吉翔引为知己。
“对对对对！”患者一连说了4个对，“那几个小时，我真想死了算了，太遭罪。”
“我也是，我去急诊科，我们急诊科的老师还跟我开玩笑，说我得了绝症。”
“呃……”患者听到绝症这个词微微一怔。
不光患者，连患者家属和摄像师团队的人都怔住，这叫什么话。
“我也知道老师为什么这么说。”吉翔解释道，“胆囊结石，就是绝症。听说十几年前有切开胆囊取石的术式，但效果不好，后来就给停了。”
“不过咱们这绝症啊，只要把胆囊切掉就好。”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切掉后还有一个好处，周哥你知道么？”吉翔已经和患者称兄道弟起来。
“什么好处？”
“吃点油腻的东西就拉肚子，你看我！”吉翔拍了拍胸膛，“我从前二百多斤，现在160左右，减肥成功而且现在看着还偏瘦。”
“我不是，术后我涨了20多斤。”患者说道。
“我嘴馋，术后吃油腻的东西，吃完根本存不住，我同学还嘲笑我说我这是直肠子。我好羡慕你能胖起来，周哥你看我，太瘦了。”
吉翔越说越远。
摄影师的团队有些懵。
“吉翔真是自来熟啊。”一名嘉宾不知道怎么评价吉翔，只能想出自来熟这个评语。
“这不是自来熟，是有意的。”沈教授很熟悉吉翔说话的方式，他笃定的说道，“先拉进关系，和患者站在相同的角度，让患者放松、不再警惕。”
“看起来他很专业啊，这几名实习生只有吉翔专业的像是老医生。”
老医生么？沈教授心中唏嘘。
一般的老医生都做不到吉翔这样。
尤其是那一句趴在地上，凉一点会让疼痛缓解，这个感同身受的描述让沈教授有一种感觉，吉翔的胆囊是真被切掉了，而不是单纯的和患者拉关系。
一时间，沈教授这种老临床有些恍惚。
各种合理却又不合理的念头出现，他也分不清吉翔到底是胆囊被切掉这才能和患者同病相怜还是顺口胡说八道，正好说到了点子上。
“我做完手术后连做了2次核磁，做核磁的时候才是真遭罪。从前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幽闭恐惧症，但……”
“等等。”患者疑惑的看着吉翔。
“怎么了周哥，我跟你讲，幽闭恐惧症你知道是什么么？”吉翔像是根本没想往“正事”上说，把话题转移到幽闭恐惧症上。
“你说术后连做了两次核磁共振，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泥沙样结石啊，说是胆管，在肝脏里的那部分可能有泥沙样结石淤积，我的老师担心术后还会有问题，非得让我做两次。”
“没屁用，你看我，身体多好！”吉翔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眯眯的说道。
第422章 欲擒故纵
这回一直在心中隐隐抗拒的患者主动询问起来，吉翔一边讲理论，一边联系实际，用最通俗易懂的话把胆囊切除术后Mirizzi综合征说的清清楚楚。
他讲Mirizzi综合征和沈教授、翟雨涵都不一样。
也不是言语粗俗，而是角度不同。
吉翔一边说Mirizzi综合征，一边讲自己遇到的患者是什么样，每一个细节都打动了眼前12－3号患者，直中他的心扉。
这时候12－3号的患者已经没了之前的倔犟，心里恐惧肉眼可见的溢了出来。
因为吉翔的每一句话都似乎照着自己的情况说的。
但这个参加真人秀的小医生根本没经历过前几次的接诊，也就是说他并不了解自己的情况。而且就算是接诊，不疼在自己身上也很难理解。
那么结论很好得出，患者很快便相信了吉翔。
“小吉医生。”患者的表情严肃起来，不再像之前面对摄像机的时候那么做作，毕竟涉及到自己的身体健康，没人能忽略。
“怎么了周哥。”
“必须做检查么？”患者问道。
“应该是吧，反正我被我老师给吓坏了，连做了两次，最后屁用没有。不过呢，据说一旦有问题，会很遭罪，严重的还会出现肝衰竭。”
“！！！”
12－3号患者一怔。
“我呢？”他问道。
“你好像……不像。”吉翔没有顺杆爬，而是说了一句反话。
点评间里的众人怔住，只有沈教授微微颔首。
“沈教授，吉翔为什么这么说？”一名嘉宾问道。
明明患者已经接近缴械投降，眼看着就要同意做核磁共振检查，可吉翔却临阵退缩。在别人看来，吉翔这么说，前面那些前期工作全都付诸东流。
“不一样。”沈教授轻轻说道，“吉翔这么说，让我很恍惚啊。”
“恍惚？”
“临床经验最老道的医生才会知道要是顺着患者的话说下去，患者会犹豫，接下来大概率会说想一想。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沈教授根据自己的临床经验评价道。
“呃……”
点评间里的嘉宾们怔住。
“我猜接下来吉翔会说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但不断贴近患者的病情。”
“欲擒故纵？”主持人问道。
“对，就是欲擒故纵！”沈教授对主持人的点睛评价很赞同。
怎么会这么复杂！
看病人就看病人，治病而已，还玩上兵法了。
点评间里的嘉宾们哑然。
……
吉翔就像是沈教授预料的那样，故意说错了一些东西，让患者自行补充。
这么做的好处是患者有了参与感，让他自己在迷雾中找到出路。
一般倔犟的人不相信别人说什么，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12－3号患者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吉翔干扰，他一边和吉翔“闲聊”，一边判断出来自己的问题所在，惊出一身冷汗。
反复多次，可能导致肝衰竭。换肝还要等肝源……无数并发症被吉翔拿出来“吓唬”12－3号患者。
“咱们核磁共振能做么？好像要预约吧。”12－3号患者打断了吉翔的话，询问道。
“不知道啊，我今天刚来。周哥，你要做核磁？”吉翔装傻充愣的问道。
“小吉，你帮我问一下？不行，还是算了，我直接去找杨主任。”12－3号患者道。
“那我也问一下。”吉翔没有得意的表情，而是挠了挠头，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尴尬与为难。
不过他没多说别的，以免起到反作用，随即回到医生办公室。
……
“精彩！”沈教授拍案叫绝。
“吉翔简直堪比最老道的临床医生，还是情商非常高的那种。”毛毛也给了一个评价。
“可他只是个规培医生，能像这么多么？还是说这些都是巧合。”一名嘉宾质疑道。
“不能因为年轻就怀疑医生的沟通能力，这些能力都是天生的。”沈教授道，“我在临床上遇到过很多事儿，沟通能力不够的医生，哪怕妙手回春把患者治好，也要被投诉。”
“而吉翔的沟通能力，是一等一的。”
这个评价大家认可，他们开始饶有兴致的讨论起吉翔刚刚和患者的对话。
……
……
翟雨涵诧异的看着吉翔。
“翟老师，患者要求做检查，能在明天工作前加一台么？”
吉翔问道。
这种流程……翟雨涵沉默。
医院禁止医生、护士、本单位的工作人员带着熟悉的患者“夹塞”。
但开始工作前加一台，属于人情，毕竟核磁室的医生还没上班属于“业余”时间，不犯规矩。
这是医疗界的潜规则。
可知道这种潜规则的人也并不多。
吉翔看着年轻，可各种东西玩的熟练至极，包括潜规则等等。
翟雨涵不信，她站起身去亲自问12－3号患者。
吉翔没跟着去，他坐下开始再次看病历。
“吉翔，你怎么和患者交流的？”赵萌萌懵懵的问道。
“随便聊聊，患者自己想做检查，我没说什么。”吉翔回答道。
他从来不把口水浪费在带新人上。
自己被系统NPC灌输了很多价值观以及行为做事的方式，吉翔觉得有些这么做太累，所以他一点给赵萌萌讲解的兴致都没有。
说了也白说，赵萌萌也理解不上去。
吉翔内心深处把自己当成上级医生，他也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一个好老师，更没兴致去教书育人。
自己又不是系统NPC。
很快，翟雨涵回来。
她站在门口，用错愕的目光审视着吉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