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下级医生的素质很高，凌天能判断得出来。
可最让凌天难以接受的是杭医大一附院的介入科直接把介入手术的神秘面纱掀开。
解释权，这个词极其重要。
患者以及家属们并不了解介入手术，这是魔都肝胆介入手术做得粗糙的根基之一。
现如今，韩楚韩总当着全国观众的面把肝癌晚期的治疗一五一十的讲出来。
折让凌天如坐针毡。
韩楚讲的没有错，所有话在凌天看来都简单易懂，也并不高深。
可就是这些粗浅的话语却让凌天浑身不舒服。
以后患者都懂了，自己的手术还……不说以后，自己从前和患者、患者家属说的那些话会不会马上作用在自己身上？
严格追究起来，这都是责任事故。虽然说事故比较夸张，但凌天心里发虚。
他妈的！
凌天听着韩楚讲解介入手术，他心里暗自骂道。
一档职场类真人秀，实习生入驻的是神经外科和肝胆外科，怎么会和介入科产生联系？！
凌天有点懵，到现在他还没想明白其中的逻辑。
不过逻辑不逻辑已经不重要了，凌天隐约看见自家老板搭建了几十年的大厦已经摇摇欲坠，距离轰然倒塌的那天不远了。
为什么！
这都是为什么！！
凌天茫然看着屏幕，渐渐的，他的眼睛都变成了绿色，像是行走在冰天雪地里几天几夜没吃过饭的恶狼。
本来上一集节目后凌天已经萌生退意，但万万没想到对方会那么狠，根本不给自己退却的机会。
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对方都已经把自己的底裤掀起来给所有人看。
凌天感觉身后有无数双眼睛看着自己。
自己每一次和类似的患者家属交代病情的时候说的那些话都砸在身上，把他砸的鼻青脸肿。
第485章 拍案而起
韩总介绍既往患者的病史与片子，这段比较枯燥，可是时间太短也不行，观众会认为数据比较少。
范导在这里给了足够的时间当背景，主视角回到点评间，听嘉宾们在点评间里闲聊。
屏幕前的观众们都被这种更深入的模式吸引，尤其是家里有类似患者的观众，看的目不转睛。
很多人都不知道肝癌晚期还有治疗方式，而且效果虽然不说能药到病除，但毕竟可以有那么多坚持了5－8年的人在。
这是一个希望。
人活着，有时候就是活个念想。
现有科技没有任何治疗手段，被告知回家等死的滋味很不好受。
正说着，画面一闪，回到一附院。
护士敲门，“韩哥，主任不在，胃肠有个会诊。”
“胃肠？”韩医生皱眉。
屏幕切换到医生办公室，韩医生还没讲完就被打断。
而这一段出现的瞬间，白处长的眼睛亮了。
“大志，你猜是什么情况。”
“胃肠找介入去看一眼，那还用说么。”刘主任想也不想的说道。
白处长也觉得自己问的太过于小白。
胃肠找介入会诊，基本都是出血。而胃底静脉曲张导致的大呕血，介入暂时没有太普及的手段。
所以火急火燎的找会诊，应该是下消化道出血。
类似谜语一般的话对于普通人来讲很难理解，但对于白处长、刘主任来讲几乎是明牌。
两人忽然对视一眼，刘主任见白处长一脸凝重。
“老白，你该不会认为吉翔要做手术吧。”
“为什么不呢。”
“要说这个节目可真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刘主任道，“在门诊看患者肯定没有做手术更吸引眼球，但别的手术也上不了电视，再吓坏几个。话说啊，前几年有的医院提倡丈夫陪着妻子进行顺产。”
“扯淡，都是那些搞男女对立的人作出来的花样，还真有人信。”白处长鄙夷道。
这是前几年的一件事，有些医院提倡丈夫进产房陪着妻子生孩子。
有一些丈夫进去陪，但结果并不理想，甚至距离初衷很遥远、背道而驰。
本来想象中丈夫知道妻子的痛苦，产后会如何如何，但现实很悲催，闹出一堆幺蛾子。
后来这件事也就无疾而终了。
如今说起来，是因为眼前的情境和那时候有些像。
白处长道，“介入手术不一样，简单、手术中几乎无痛。后期用止血板我都认为患者能自己走回去，根本不用平车推。”
“毕竟是4级手术，还是要有点仪式感。”
“吉翔的运气真好。”刘主任沉默了一会后感慨道。
“我不这么认为。”白处长否定道，“我觉得是节目组沾了吉翔的好运。”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摄像机有些颠簸，画面一晃一晃的，努力跟在之前一直温文尔雅的韩楚韩总身后。
不过刚刚儒雅的韩总很快露出渣男本色，他给范导使了一个眼神，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诉范导不要继续拍摄，随后快步走了进去。
“哈哈哈，我就知道会这样。”刘主任哈哈一笑。
“医院里随便拍不好。”白处长道，“要不还得说是南方的医院，胆子大，开明的很。这事儿要是放在咱们医院，得被喷死。”
“害，看你说的。”
刘主任盯着屏幕在看，他虽然大约猜出来要面对什么患者，可他不知道节目组是怎么安排的。
介入手术的确不违规，但接下来还有肠道切除。
这种手术的难度系数极大，涉及到不同科室之间的协作，并不是某个人手术做得好就行的。
摄像机没有跟进去，但很快画面一转，看见刘主任戴着无菌帽、身穿无菌衣、脚下趿拉着拖鞋，拖鞋上还有鞋套哗啦哗啦响着大步走过来。
范导打了个招呼，李主任的眼睛里明显没有范导，甚至还不掩饰自己带着的敌意与无视。
摄像机送范导进去，直到一个流着口水的矮胖医生出现，两人越走越远。
画面里只剩下摄制组，看起来有些可怜。
……
……
赵院长家。
父子二人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节目。
赵天骄咬着腮，腮帮子鼓鼓的，表情和前两集不一样。他很严肃，严肃中又带着一些紧张，看起来就像是参加真人秀的实习生里有他似的。
而赵吉祥却表情平淡，默默的看着。
“爸，是什么患者？”赵天骄见摄制组的画面一直留在外面，他不解的问道。
“估计是肠道出血的患者。”赵吉祥解释道，“介入手术栓塞，等缺血还没到坏死的阶段进行切除。”
赵天骄听的云里雾里。
他只是一名规培生，暂时还没接触到这么高深的内容。
接下来是嘉宾们的闲聊，赵天骄只觉得他们呱噪的很，一点兴致都没有。他心里默默祈祷着，千万别让吉翔再出风头了，千万！
虽然吉翔和赵天骄没什么接触，也不构成直接的利益冲突，可赵天骄偏偏就很担心，或者说是很嫉妒。
很快，画面一转镜头从点评间来到病区门口。
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走过来，看的赵天骄眼皮子直跳。
赵吉祥微微一动，扶了扶眼镜，皱眉看着吉翔的身影走过来。
“范导。”吉翔走到范导面前，微微躬身，急切之间不失礼貌，从细节上就知道他的家教非常好。
“小吉医生，怎么了。”范导有些疑惑。
“这位是患者的儿子，患者的情况是这样的。”
吉翔简单介绍了一下患者的病情。
和白处长、刘主任、赵吉祥猜测的差不多。
“剧组有经费么？”吉翔直接问道。
“有，不过金额有限。”范导说完，随后看向跟着吉翔出来的中年男人，“需要多少钱？”
“3－5万。”
“两三万还没事，要是……”范导的助理说道。
“范导。”吉翔正色说道，“给个痛快话，这是救人，不是谈生意。”
这句话说出来，白处长啪的一拍桌子，把刘主任吓了一跳。
赵吉祥则身子坐的笔直笔直的，死死盯着屏幕里的吉翔。
第486章 力所能及的时候还是要给予帮助
“小吉厉害啊！”刘主任赞道。
“嗯。”白处长很少见的给了一个毫不含糊的正面答案，脸上满是赞许与欣慰。
吉翔的强硬出乎意料，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强硬，而是根本不留后路的那种。
所以白处长才会拍案，才会站起来，才会莫名开心。
……
……
“爸，吉翔太过分了，这就是站在道德的前列腺上随地大小便！”赵天骄心神一动，随即有些愤怒，他低声说道。
“不是。”赵院长沉声道，“有时候在医院遇到没钱的患者，科室会用备药给患者用，你见过吧。”
“见过，一个股骨干骨折的老爷子术后就给的庆大霉素。好像是别的患者做雾化剩下的，反正没过保质期就留着了。用之前我看徐总还特殊做了交代，并且签了字。”
“那都是细节。”赵院长正色说道，“医生没宣传中描述的那么神圣，都是普通人，都要养家糊口，都要挣钱。咱们的医疗属于四不像，既要、又要、还要，最后被牺牲的是谁？”
赵院长说着，目光直视赵天骄，严肃的让赵天骄心神恍惚，感觉自己犯了错误。
“我为什么不走临床要去机关？当时很多人劝我，只有你爷爷支持我。”赵院长知道赵天骄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继续道，“是因为我们看懂了。”
赵天骄有些错愕，自家老爷子从来不跟自己说什么医德医风。有时候医院开会主抓医德医风，老爷子回家喝点酒还会吐槽。
可今天老爷子说的话却和以往不同。
“但是！”
赵院长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或者说把吐槽和牢骚扭转回来，加重语气。
“但只要力所能及，还是要给予患者一定的帮助。这是医生的底线，你要……”
赵院长一句话没说完，画面里范导经过短时间错愕后马上笑着回答道，“做个手术而已，用不了多少钱，十万够不够？”
“先花着。”
赵天骄被这段对话给弄愣了，在他看来范导是妥妥娱乐圈的大腕，为什么和吉翔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
赵院长认真的看着屏幕里的两个人，专心致志，刚刚说医生底线之类的话似乎早就忘的一干二净。
“爸，你看什么呢？”赵天骄茫然问道。
赵院长没第一时间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继续看着屏幕。
“我去和李主任说一声，要是您这面没问题，李主任就上手术了。”吉翔说完，转身就走。
他随后又和患者家属说了一句话，赵院长却没听，而是凝视着吉翔。
“天骄。”
等镜头转向，赵院长哑着嗓子说道。
“爸，我在。”赵天骄摸不着头脑。
“以后别对吉翔有敌意。”赵院长道。
“啊？！”
“他的家世应该不简单，虽然这个念头有些怪，但……你少招惹吉翔。”
“他就是个普通人，但凡家世好，能来咱们附二院规培么。”
“话是这么说，但总感觉哪里不对。”赵院长琢磨着刚刚吉翔与范导之间的对话，犹豫了再犹豫，最后双手下压，结束了这个话题。
……
……
“小吉够强势的。”刘主任哈哈一笑。
“不错，我最欣赏他的就是这一点。”白处长道，“年轻、技术好、水平高、甚至诊断都能拿得起来，这些是一回事。但这么年轻的时候要是没有医生的底线，和老主治一样，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时代不同了。”
“哪有。”白处长坚定的说道。
“话说老白，你还真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那种。”
白处长微微一笑，凝神看着屏幕里的吉翔。
“小吉这么做也正常。”刘主任一点都不意外，“他刚来科室的时候，一个学生没钱做取石，在下面医院做了很多次碎石，腰子差点没碎喽。”
“哦，我记得，就是你跟我要帮扶名额的那个患者。”
对于白处长的记忆力，刘主任一点怀疑都没有，他笑了笑，“小吉医生的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虽然没实践过，但一上手就做的有模有样，充分利用了各种条件。”
“什么是天赋，这就是！”白处长指着屏幕里的吉翔，“不管他身后有什么资源，也不管他是吃准范导不会拒绝……哈哈哈，不像。你看范导的微语言就能知道他不敢得罪吉翔。”
“小吉家里背景很深。”
“无所谓。”白处长挥了挥手，“我又不指望他做什么，能老老实实当一名医生就可以。”
患者家属很快接受了这一条件，对他来讲这属于从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一下子砸在脑袋上。
忽然，白处长微微一怔。
“怎么了老白？”
“要说这人啊，真是五花八门，怎么想的都有。”白处长指着屏幕上的弹幕说道，“早就说过关弹幕保智商，怎么还是开着的。”
刘主任嘿嘿一笑，刚刚大家都在叫好，老白就没说什么。现在冒出几个人有不同意见，他就开始不高兴。
不过弹幕也比较奇葩，认为节目组很不尊重个人隐私，但却又没给出解决问题的方式。
“你看这都什么跟什么。”白处长鄙夷的说道。
刘志哈哈一笑。
只有他们俩的时候白处长也很放松，不像是在医院要一直端着。
刚刚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把吉翔当成是自家孩子，颇多回护。
“看见他们胡说八道我就想起那些不讲理、按闹分配的人。”白处长道。
“你看你看，这儿还有人说哪怕是请全世界最知名的专家来做手术，也不能让摄像机进。”刘主任指着一条弹幕笑道。
“还全世界最知名的专家。”白处长撇了撇嘴，满脸不屑。
此时此刻，白处长已经不是一台专门处理临床破烂事儿的机器，有了一丝烟火气。
“十年前，咱们开展TIPS手术，从美国请的专家。手术患者报名和录取比例几乎达到一百比一。”
“九十三比一。”白处长给了一个准确的数字。
“害，他们又不懂，喝酒喝酒，有什么好生气的。”刘主任举起酒杯和白处长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美滋滋的喝了一口。
第4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