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人的欲望是极其惊人的。
赵启功发现了玉蝉的压魂之用,他便以活人之躯使用了玉蝉。
他把自己的灵魂锁在了肉体里,虽然再也不会死亡,但肉体的生命力会消失,他便不断地吸取戏班其他人的血肉,以补充自己的活力,他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而应召而来的李云秀,也发现了这个秘密,时限将至,她没办法找到所有的五枚玉蝉,也不想变成赵启功那样的,不人不鬼的怪物。
她便将找到的唯一一枚玉蝉含在嘴里,投井自尽。
她死了。
但和她的料想一样,她的魂魄没有消散,也没有变成无知无觉,只剩纯粹恶意的厉鬼。
而她的另一半灵魂,在肉体死亡那刻,陷入了轮回。
陷入了不生不死,永恒轮回状态中的李云秀,令【黄泉戏】变成了一个无法终结的游戏。
既没成功,也没失败。
而转世而来的林烟清,以及往后的其他人,都在怪谈的安排中不断地来终结这场【黄泉戏】。
但他们做的都是无用功,第一场都未曾结算,后续的一切,都只是完全的死路罢了。
就这样,【黄泉戏】成为了一场不断累积的,无法通关的终极游戏。
直到今天。
时间来到了现代,来到了梅思君的轮回。
他的眼中有些茫然。
“秦满江,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是江教授,你会怎么做?”
“你……还是你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古今对台
“滚!!!”
秦满江正被梅思君的问题问得有些迷茫之时,突然间,一声愤怒的咆哮在身边响起!
一向友善待人,正直平和的阳长身而起!
他挣脱了唱词的束缚,死死地盯着台上的鬼,又扭过头,看向秦满江与梅思君。
梅思君格外诧异,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阳,阳是这一届的首席没错,但正因如此,阳所经历的痛苦就应该更多才对。
梅思君很清楚【黄泉戏】对人的侵蚀作用有多大,它可以唤醒最不堪的记忆,让人沉沦其中。
但阳……竟然硬生生地挣脱出来了!
阳的胸膛上下起伏,尽管满头大汗,但愤怒的神色却平静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们两人遇到了什么,但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阳目光坚定地看着秦满江和梅思君,“困惑与疑问是人生的常态,不要让它占据你们的内心,只要还活着,任何问题都能找到答案。”
秦满江怔怔地看着他,阳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像一轮烘干了迷雾的烈阳。
在这月夜的诡河之上,阴森的戏楼之中,他无比耀眼。
“好,可是,要怎么做?”梅思君看起来,比起活着逃离这个地方,他似乎更在意阳究竟是怎么挣脱【黄泉戏】束缚的。
阳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河水,所有被河水打湿的部分,都变成了纸张,他们所有人……都是纸人。
“那所有玉蝉集中起来,我们,再把它封印一次!”阳坚定地说道。
梅思君摇摇头:“没用的,这样的身体,在水里寸步难行,我们什么都做不到。”
“做得到。”
这次说话的,是秦满江。
他抬起头,目光从梅思君的身上缓缓移到阳的身上,说:“想活着离开,要完成三步。”
“第一步,解除我们即将被水淹没的危机。”
“第二步,终结李云秀的灵魂,让第一轮【黄泉戏】进入结算阶段。”
“第三步,唤出五头厉鬼,将它重新封印一次。”
秦满江言简意赅,双眼灼灼地看着阳:“能做到吗?”
“当然……能!”沈骸的声音陡然响起,三人循声看去,沈骸面色惨白地挣脱了【黄泉戏】的控制,脸上带着一丝讽刺的笑意,“不要小看我。”
第二个挣脱的竟然是他?
“哼。”
严潇的冷哼也出现,秦满江这才发现,严潇似乎也早就醒过来了,他只是一直没动没说话而已。
然而,强行挣脱【黄泉戏】醒来的,也只有他们三个了。
其他几人,依旧困顿在【黄泉戏】编织成的噩梦中,在直面自己不敢面对的记忆。
“河水是在戏台上的鬼开唱之后才涨起来的,想让水停止,甚至跌落,想做到也不难,让台上那只鬼闭嘴就可以。”
沈骸说道。
他腹部挨了一刀,但在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纸人的身体后,他便不怎么在意了,只是疼痛而已,忍住就行。
“你要怎么让它停下?”梅思君问。
“你不是还在吗?”沈骸看着他,“我听说,要让一出戏停下,强行打断是不行的,我们可以另搭一台,和那只鬼,唱一出对台戏。”
眼下,只有秦满江知道梅思君和台上那只鬼的关系。
台上那只正在唱戏的鬼,正是李云秀。
也便是梅思君的另一半灵魂,那不人不鬼,沉沦在时间里的那一半。
“为什么唱戏的会是她?”秦满江看着梅思君,出声问道。
梅思君似乎被沈骸的话说得有些失神,又听秦满江这样问,只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想来……她也并不自由。”
秦满江看向戏台,李云秀虽然变相的获得了永远的生命,但似乎……也永远受制于“人”了。
他忽然觉得,也许对李云秀而言,她想要的,也是一个解脱?
在这样一个永无终点的漫长恐怖之中,就算她还保留着人类的意识,想来反而会更加难受。
因为她不是麻木的,她有人性,她能感受到痛苦。
“你刚才问,我会怎么做……”秦满江忽然说道。
梅思君看着他,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来帮助他自己,确定自己是谁。
“我就是我。”秦满江仿佛说了一句没有意义的话,他也毫不回避地看着梅思君,“我刚才忽然意识到,如果有两个意识都存在,但我会感到困惑,那么……我就是我。”
“你如果是她的转世,你不会对自己的存在产生困惑,也不会苦闷寻找自己是谁。”
“在你疑惑的那一刻,你就不再是纯粹的她了。”秦满江笃定地说,“这是你的人生,你是梅思君,你如果是李云秀,你就不会疑惑!”
两人的对话在阳他们听起来,格外支离破碎,但他们很聪明,从这简单的聊天之中,依旧拼凑出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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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梅思君被秦满江这番话一说,终于是愣住了。
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察觉到自己体内还有另一个意识,“梅思君”只是“李云秀”的一部分记忆时,他的确对自我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可现在,他被秦满江说服了。
秦满江是对的……如果我就是“李云秀”,那我就不会有任何疑问或迷茫。
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因为我已经有了“梅思君”的意识,这是新生的,属于梅思君的灵魂!
既如此……
我想活一次,为自己唱一次!
脑海中的前世记忆在闪现。
让灵魂永久存在的办法有两个,一是换个容器,二是改变灵魂的状态。
但就像水一样,变成了冰的水固然不会再流失,但它却惧怕烈阳。
凭借玉蝉而凝魂不散的李云秀,也有害怕的东西……
或者说……凭借玉蝉而改变了自己本来状态的人,都害怕同一个东西。
它刻在了井下石墓的甬道上,那里……曾有一个道人,封印了一只五颗头的妖鬼。
梅思君深吸了一口气,一双丹凤美目神采大放,他扭头看向台上,大声唱道:“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杀鬼万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这是……之前玉成林唱的那法咒!
梅思君也会,而且唱得比玉成林更好。
他一亮嗓,漆黑的河面上,顿时吹起了一阵暖风。
对台戏开始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身在戏中
戏台上,被五头厉鬼控制的“李云秀”在唱【黄泉戏】,戏台下,百年后的转世之身“梅思君”在唱【净天地神咒】,一股阴冷的风与一股温暖的风在河面上交汇,激荡起河上的层层波涛,一圈圈朝着四周荡漾开去。
秦满江,阳,严潇,沈骸,四个人一开始本准备随时帮助梅思君。
可这神妙的咒语一响起,四人便无暇多想,身体和灵魂仿佛得到了净化一般,安静地听着。
戏台上的“李云秀”,【黄泉戏】有鬼戏班给她伴奏,梅思君的【净天地神咒】,却是只凭一副嗓子,清唱应对。
然而他的声音,却像春风一样,虽不激烈高昂,但却无孔不入,又轻又巧,高高地飞在人的心头上,又细得像一缕细烟,飘在风里,荡在水面,不疾不徐,不绝如缕。
他一个人,就这么一遍遍地唱着,越是唱,梅思君的眼睛就越亮。
他不再纠结自己是谁,他也不再想着能不能在这场对台戏中压倒从前的“自己”,他只是想唱而已。
偌大的河面上,很快就只剩下他的声音。
河面上一冷一暖的风像是着了魔一样,缠着彼此,卷起了汹涌波涛,水激荡得溅射到了大家的肩上,脸上,秦满江四人尽力地挡着,可很快他们发现,河水激荡之后,竟在缓缓退去!
刚刚还淹没到了腰部,现在已经退到了大腿位置!
梅思君开心地唱着,眼睛比天上的月亮还亮。
他一个人压住了台上的厉鬼,压住了整一个鬼戏班,月光融融,风也逐渐平缓,河水退去,桌旁深陷回忆中呜咽的人,也逐渐清醒过来。
戏台之上,那身段绝美的鬼,怔怔地看着放声大唱的梅思君。
她眼里的憧憬与开心一闪而逝,最终……悄然隐没。
李云秀消失,河水退去,被水泡过的地方,重新恢复成了血肉。
许一清醒过来后,连忙擦了擦脸颊上的泪。
却听一旁说道:“我都看到了。”是钟雪燃。
许一神情一滞,扭头看去,大家都清醒了过来。而他……似乎是最晚醒来的。
而梅思君的最后一段,也已经唱完。
这场人与鬼,前世与今生,生与死的对台戏,他赢了。
“忘掉它。”
许一刚说完,忽然一个趔趄,赶紧扶住了桌子,差点摔倒!
大家扭头看去,脚下戏楼的地面突然震颤起来!
戏台后方的阴暗戏楼上,黑暗里亮起了一团团腥红的光点。
随即,地面如浪涛般涌动,人人都站立不稳。
其他桌旁的纸人纷纷崩溃成了碎片。
这一栋戏楼,竟是拔地而起!
伴随着浓浓的烟尘与骇人的阴气,黑暗中迈出一只五颗头的恐怖巨鬼!
一行人拉着彼此拼命往后逃去,它如小山般高大,戏楼的一间间房屋成了它身体的一部分。
秦满江狂奔之余,回头看了一眼。
难怪那五枚玉蝉放在【南枝坊】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
谁也没有料想到,传说中那只“五颗头的厉鬼”,竟然和【南枝坊】融为一体了!
黄月亮悬挂在它身后,磅礴汹涌的滔天鬼气似乎令月亮都变得畸形了。
它猛地一拍地面,大地瞬间裂开了一条缝隙,将正在逃离的十一人从中间分隔开。
中间的玉成林年级最大,再加上裂缝刚好开在他脚下,在这样颠簸的环境中,玉成林面色猛变!
他脚下一空,竟是漏进了厉鬼砸开的地缝里!
玉成林瞬间惊骇得面无血色,大脑在死亡前的这一刻只剩空白。
然而下一秒,一条有力的手臂直接抓住了他的胳膊,猛地将他提了上来,巨大的力量让玉成林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是阳!
阳头也没回,将玉成林一把拉上来后,继续往前跑。
“别停下!快跑!”
阳大喊道。
玉成林面色疯狂变幻,他一咬牙,跟着阳的方向跑去。
这只鬼的真面目,并不在于它有多么诡异,而是……它有多么令人绝望。
它实在是太大了,十一个蚂蚁一样的人类要从它手中逃走,还要彻底解决这个怪谈,有可能吗?
“喂!”
秦满江大喊道:“这么跑不是办法!我们要把玉蝉塞回它嘴里!”
玉成林一咬牙,对梅思君喊道:“你知道【金光咒】吗?”
梅思君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这只鬼也在戏的规则之内!道家神咒对它有效!我们唱出法咒,让你们有【金光咒】护体,这样也许能和它周旋!才有机会重新封印它!”
玉成林的喊声,更加暴露了他对“五头厉鬼”传说之事,应该本来就有了解。
沈骸眸光闪烁,他想起了井底甬道上的图案。
现在回想起来,那种墓志铭一样的东西,不应该刻在甬道上,而是在石墓前的石碑上才对。
这么说……那甬道上“道人斩鬼”的故事并不是以前真正发生过的事?
只是因为某种变故,让一个“道人斩鬼”的戏剧故事变成了现实,才诞生了怪谈?!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只有这样,鬼才有可能被法咒克制,因为它们属于同一出戏。
一个斩妖除魔的戏剧故事变成了真实的怪谈,真是……匪夷所思。
眼看着那恐怖的,几十丈高,已经与【南枝坊】合为一体的厉鬼再次砸向地面,一条条恐怖的,宛如蜈蚣腿一样的黑色肢节突然刺破了地面,朝着秦满江他们穿刺而来。
梅思君终于在这个时候下定了决心,他看向玉成林,这时才猛然察觉到……对了,他姓玉!
玉家……同样是梨园世家。
“好,我们念金光咒,如果有用,你们就找机会把玉蝉放回它嘴里!”
两个梨园世家的后代在这一刻,终于是合作了。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广修万劫,证吾神通。
三界内外,惟道独尊。
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包罗天地,养育群生。
诵持万遍,身有光明。
三界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