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你叫来的吧”
沉默许久的安然终于开口,嗓子已经沙哑。
“你知道了”刘飞阳微微转了下头,看向安然憔悴的侧脸。
“知道了”问的平淡,回答的更为平淡。
怎么说她也比刘飞阳文化程度高,在医院没看出来端倪,回家之后也能发现,至于天太冷,把遗体冻硬的托词,也只有小孩才会相信。
“心里有气,就应该发泄出来,人在这,你不好意思动手,我来”
刘飞阳说着说着,眼里的血丝再次出现。
他心疼安然,听那声音,好像是布娃娃被狗叼走的女孩,委屈、愤怒、心碎等等复杂情绪都集中在身上,却又不得不压制住自己,憋闷着。
“你是在宠着我么”
安然鬼使神差的问道,她眼睛仍旧看着孝盆里火苗,没有半点转过头的意思。
刘飞阳听见这话,有些错愕,他不懂在他心里如此圣洁的女孩,为何如此不合时宜的问出这些。
“你不是在宠我,是在同情我怜悯我”没等刘飞阳回话,她就自问自答的说出一句“这是世界上,最宠我的两个人都已经走了”
短短一句话,就让气氛全无,说完又拿起黄纸往孝盆里加。
火苗半米高熊熊升起。
这时刘飞阳才看到,那火光映照下,并不是寻求帮助的女孩,也不是要躲在男人怀里哭泣。
而是倔强二字,在脸上愈演愈烈
刘飞阳缓缓收回目光。
安涛三人时刻都在注意他,见有些失魂落魄了,以为又要拿自己开刀。
赶紧往下压头,没了唢呐吹奏,磕头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刘飞阳喜欢安然,发自肺腑的喜欢,可现在的他有些迷茫,自己该用什么征服这个不曾掉泪的女孩
雪,好像又大了一点。
第0024章 一个替字
按照这里的规矩,家里发生白事,都不能让帮忙的人空手回去,安然忙着烧纸,剩下的事也只好刘飞阳安排,用从安涛那里借来的钱,买了几条烟,放在柜子里备用。还得留人在这里吃饭,二孩和张寡妇担当重任。
二孩做菜,张寡妇烧火,一人蹲在地上被呛得睁不开眼睛,一人踩在灶台上呛得直咳嗽,总体来说,配合的还算有默契,东西屋每屋放一个桌子,坐了二十几人。
原本想在家停留三天再下葬,可阴阳先生说,按照人没的时辰在家停留三天不好,也就第二天起早送葬,没有火化,并不是不遵守政策,而是这个家里实在没有去殡仪馆的路费,和掏出那份火化钱。
也正是因为有些不符合政策,在送葬的路上并没吹吹打打,走的很宁静。
凌晨三点钟。
刘飞阳和其他六位壮汉扛起棺材,二孩以干儿子的身份捧起孝盆,安然手里拿着照片。送葬队伍并不长,除去“工作人员”也就十几人而已,这还是不怕犯说道临时凑出来的,为了不让队伍太单薄。
天地间还漆黑一片。
这一行人静悄悄的走着,偶尔能听见二孩的哭声和张寡妇的叹息,唯独最应该掉眼泪的安然静的可怕。
她父亲的衣冠冢在山坡上,距离很远,刘飞阳肩膀被四五百斤的重量压的通红,走到中途时明显有人体力不支,都是依靠后面的队伍临时替一下,因为棺材不能挨到地,不吉利。
等走到三分之二的时候,除了刘飞阳之外,就剩下一名壮汉能咬牙支撑。
不过他在距离还有几十米的时候,挺不住也换人了。
这时候没人能感慨前面这头牲口为什么如此孔武有力。
物伤其类,任谁都没想到还不到五十的妇女就这么突然走了,哀伤开始蔓延,等把棺材落到地上的时候,绝大多数在场的人已经泪流满面。
棺材最后一次打开,对遗体进行瞻仰,原以为安然会情难自已的嚎啕大哭,然而她再一次用平静的脸震撼了所有人。
刘飞阳手里拿着铁锹,开始往坑里填土,开始还能看到棺材颜色,渐渐地,在一锹一锹的土壤覆盖之下,下面已经不是深坑,土壤似雨水一样蔓延,缓缓向上,没过棺材,与地面持平,渐渐的起个坟头。
人是在地上出生,又回归于土地。
无论功名利禄在坟头起来这一刻,都淹没在土壤之中,风吹不开,雨打不掉。
就这样结束了
直到现在刘飞阳仍旧不敢相信,并不是无法接受现实,而是回首从前才发现,以天计算的时间太短,以秒计算的时间才长,
那个为了给女儿惊喜,辛苦一年,扎破数次手指的妇女,好似还坐在炕上一样。
笑呵呵的喊“二孩,飞阳,别忙活了,赶紧来这屋吃饭,然,你去帮打盆热水”
走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说的轻巧,做起来难于上青天,刘飞阳坐在炕头,背靠着墙面,抬头仰望着天花板,手里夹的是他最喜欢的旱烟,这两天都在吸大前门的他,偶尔吸上一口,呛得咳嗽。
二孩躺在炕上,双眼已经苦肿,相比较刘飞阳而言,这两天他还睡过一会儿,后者连洗脸的时间都没有。
少了个人,无论在心里层面怎么安慰自己,这房间内还是空落落的,现在刘飞阳心里有两件事。
第一是必须得让安然哭出来,这么憋着不行,早晚会憋出病来,即使张寡妇现在就在那屋里陪着安然,也只能听见张寡妇说话声,偶尔听见安然的动静,也是:婶,我没事。
比较棘手,是当务之急。
第二件性质不同,却也是刻不容缓,该怎么活下去以前好歹他手里还攥着些救命钱,现在非但没了,这两天买菜做饭,乐班子等等的花费都是从张寡妇哪里借的,安涛的借条已经被他要回来,扔到火里烧了。
可张寡妇的钱不能不还,还有今天明天能吃剩菜,后天大后天该吃什么。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的话这犊子没听过,只是小时候躺在炕上,经常能听见睡在炕梢的父亲算,明天要种几亩地,用多少种子化肥,这么多年以来他也践行着这个道理,所以凡是他都得提前计划好。
重重的吸了口旱烟,烟头已经快烧到手,他扔到地上踩灭,随后又捡起来,把包裹在上面的卷烟纸拆开,从柜子里找到个小盒子,把这烟头残留的烟叶倒进去。
吸烟是个陋习,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戒,并不是舍不得那三口两口带来的舒坦,而是不想放弃吞云吐雾的生活态度。
做完这一切,扫了眼死鱼一般贴在炕上的二孩,又走到门前竖耳朵听对面屋里的声音,他犊子担心安然说话声音小,有好转的迹象听不到,过了大约两分钟左右,他才断定确实是安然没有出声。
脑中已经形成想法,可动作仍旧出卖他。
像做贼似的把自己房门缓缓打开,走到安然那屋的房门前停住脚步,过了几秒,还是觉得不对,他不好意思进去看看安然怎么样,只好装作去厕所,从窗前路过偷偷的瞟一眼。
安然和他刚才坐着的姿势一样,都是坐在炕头靠在墙上,张寡妇坐在他对面,苦口婆心的劝说,她脸上仍旧是那般让人心疼的安静,窗台上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已经落了灰,不知她现在所表现出的一切,是保尔赋予她的意志,还是打击太大,致使她精神短路。
装鬼吓唬
刘飞阳又点起支旱烟,站在窗外不断徘徊着,脑中想了很多主意,最后又都被他一一否决,这些都太过小儿科,放在平时安然都只是稍有应对,此时此刻她定会更加泰然。
所有事情都回归原点,他非但没有找到半点头绪,反而觉得越来越乱。
“哒哒哒”房子的侧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这声音不怎么和谐。
他抬起头,迈步要迎接过去,以为是吊唁的客人。
这几天,他也习惯了作为家人的身份迎来送往,有些邻居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已经偷偷认可他,是个好女婿,也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刚走出两步,再一抬头,不由愣在原地。
站在对面的人,正是消失依旧的钱亮,穿着加绒的牛仔服,下身是牛仔裤,脚下一双从军区大墙外买的纯皮军勾鞋。
衣服的新和刘飞阳的破形成鲜明对比。
脸上的净和刘飞阳的脏形成鲜明对比。
处境的优和刘飞阳的劣更是最鲜明对比。
原以为见面会剑拔弩张,事实却没有。
钱亮只是微微错愕了一下,就抬起手拍了拍刘飞阳的肩膀,开口道“小伙子,不错我替安然谢谢你”
说完,从他身边路过,开门进屋,很有底气的闯进东屋。
这犊子站在原地还没缓过神,一个“替”字代表着什么
第0025章 让我想想吧
这个年对于城里和农村还有着鲜明的界限,也不知道是那个狗日的说过:农村人得娶农村人,城里人得嫁城里人,农村人娶了城里人那是癞蛤蟆吃到天鹅肉,城里人嫁给农村人注定要受一辈子委屈。
更为可笑的是,绝大多数人都认同这个说法,这其中还包括这个墨守成规的犊子。
他能对柳青青肆无忌惮的喊:有一天我要骑到你身上,一半是愤怒,另一半则是没有牵绊。面对安然不同,他那挺直如冰钳的腰杆下,蕴含着他从骨子里散发自卑的心。
爱情这两个字。
在上床都不会大声呻吟的农村人眼中,是个讳莫如深的话题。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没有天时地利的去捞是不行的,只有在潮水落了海水枯了,才能涉足进去,翻来覆去的寻找那颗深陷淤泥里的钢针,此时此刻的安然,无疑是潮水退的时刻,他想踏入,给她肩膀依靠。
可沉重的双腿,和笨拙的双唇,致使他没有勇气再向前一步。
钱亮的优越确实给他打击很大,又不可能拎着把菜刀放在钱亮脖子上,告诉他离开安然。
只要还没结婚,我就有追求的权利,即使结婚,也不能阻挡我的爱慕。不知是那头牲口说出的有悖人伦的话,至少在当下的犊子身上不能实现。
爱她,就要让她幸福,是刘飞阳此时此刻的真是写照。
生活往往都是如此操蛋,在对的时机遇到错的人,在错的时机遇到对的人,偶尔在老天瞎眼的时候,能在对的时机遇到对的人,旁边还有个骑白马的唐僧紧追不舍,大喊着:妖孽,我要为你放弃去西天取经。
他没有进屋,就站在外面,好在今天是晴空万里无云,风也小了一点。
实则他怕进去钱亮和安然的对话钻入耳膜,让他自认为坚强的心脏千疮百孔。
下意识的想掏出根旱烟猛吸两口,拿出来却是一张黑色金纹卡片,正是柳青青的名片,他也很好奇这个分外妖娆的女子究竟看上自己什么,居然能莫名其妙对自己说一番看似很有大道理的话。
把名片放在手中摆弄一会儿,不由想起那万宝路牌香烟。
我究竟什么时候能抽上这烟
毫无意义的感慨他从来都不会发,在一切看得见摸得到的物质面前,他还算是个智者,就像安然母亲说的:登天的梯子不得人造么,慢就慢点,一步一步来。
唯独爱情这两个字,让他头晕目眩,其实想想也对,犊子的使命就是找个异性在街角路边,或者钻到玉米地里苟合,繁衍下一代,他却要触碰那大学都不曾探讨的,虚无缥缈的爱情,本身就是种错误。
转头看了眼那窗户,原本挡风的塑料布已经被拆开,因为遗体得从窗户抬出来,他知道玻璃里面的屋子,正有另一个男人替代自己安慰那个女孩。
辛酸,却又得转头。
在生活中成熟的像个老大爷,在爱情的面前稚嫩的像个娃娃。
他现在需要沉下心来,为今后的生计忙碌,他僵硬的抬起腿,把脚尖向外。
此时此刻,这个犊子以为,迈开这一步,这辈子都不会和那个女孩有交集,她的生活中会有个踩着七彩祥云的白马王子,而自己终归是个看客。
暗恋就像那穿过重重树叶照射在地上的光,抬头看去是阳光明媚,低头看去是笑靥如花,美的让人陶醉。可当有一阵微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遮挡了原来的光,昏暗了原本的笑,又痛的让人心碎。
安然坐在刘飞阳烧热的炕上,脸上平静,从面部表情上无法分析,她是有事还是没事,一身黑衣,唯独袜子是不染尘嚣的白,张寡妇从回来开始,就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好话歹话都讲尽了,唾沫星子也说干了,还是未能让安然掉半滴眼泪。
她是真可怜安然,比可怜自己还可怜。
说着已经落了不下三次泪。
看到钱亮进来,这才抬手用手背擦了擦眼泪。
钱亮也是真喜欢安然,按他不要脸的话说,自打第一次有晨勃的时候就发誓,以后的每次支帐篷,都是为了这个女孩。
来的风风火火,看到安然忍不住静下来,脸上非常哀伤。
“这几天跟我爸去外地拜年,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坐火车赶回来,可还是没能见到阿姨最后一面”
家境优越的他已经开始用阿姨这类潮流词汇。
“谢谢”
安然抬起头看了眼钱亮,嘴里平淡的挤出两个字,眼神变得更加暗淡,也不知为何,从来没有多余动作的她,竟然伸手拽过旁边的枕头,像小女孩抱着布娃娃一样,抱在怀里。
钱亮上前一步,坐在炕边,用他一如既往的亲昵称呼说道“小然,你别这样,看的我心疼,有什么委屈你都说出来,跟我说,如果实在心里憋闷的话,我带你去南方,咱俩离开这地方”
张寡妇也觉得这是好主意,还对钱亮递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安然却没有表态,只是把枕头抱紧了几分,她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也无从猜测。
“要不,你先出去一会儿,我俩单独说说话”钱亮转头说道。
张寡妇没有异议,叹了口气站起身,推门出去,她并没回家,而是进入西屋,可能是想着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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