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上都是关于书房主人平日观看那些兵法典籍写下的心得体会,字写的算不上如何漂亮,但一笔一划写的极为用心,笔意雄浑巍峨。
至于纸张上写的那些内容,李靖略略扫视了几眼,嘴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个黄飞虎……嗯,勤奋还是蛮勤奋的么!
接着他想了一下,抽出一张纸页,提笔在尚有残墨的砚台上蘸了蘸,开始写字。
而就在李靖刚刚提笔之时,这个僻静的花园之外,远远地有两人并肩走了过来。
其中一位是一个锦衣华服,国字脸,英武不凡的中年男子,在他身旁还跟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容貌跟中年男子有五六分相似,只是少年的鼻子处,有一大块乌青,在那张俊秀的脸上显得极为刺眼,也不知是怎么弄去的。
两人一边交谈着一边朝花园这个方向走来。
“是不是还有些不心服?”
那英伟的中年男子笑着问少年道。
少年忿忿不平地点了点头回道:
“爹爹您不是说过,我们纯粹武夫和练气士比起来,只要对方是仙人之下,同境相斗的话,练气士基本都不可能是我们武者的对手,可那李金吒明明只是个道童,孩儿也已经是炼骨境,可上次为什么却打不过他!”
中年男子没有直接回答少年的问题,只是悠然说道:
“天禄啊,你知道我们纯粹武夫和他们练气士之间的差别在哪里么?”
“是修炼的方式不同吗?”
“是,但不仅仅只是,修炼方式的不同,说到底是因为各自的道不同,练气士走的是天人合一的道路,追求的是借天地之力为己用,我们武夫炼的则是自身,期盼有朝一日能够让自身凌驾于天地之上。”
“凌驾于天地之上?”
少年呆呆地张大了嘴,他们这些武夫,向来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视为徒有蛮力的勇夫,说老实话,就算少年自己,面对练气士的时候,心底深处都会隐隐有些自卑,然而现在却听父亲说,他们武夫追求的,居然是凌驾于天地之上?
听去似乎比练气士更威风更霸气啊!
少年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
中年男子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摇头说道:
“别多想,那只是武道之路传说中的终点,但我们人族是不可能达到这个终点的。其实,不管是练气士的仙道,还是武道,最初的时候都不是我们人族自己的道,武道的创始者乃是以前的上古巫族,那些巫族天生肉体强横,血气旺盛,举手投足间可轻易碎山蹈海,光凭肉身之力就能抗衡仙法道术,确实有可能达到那种传说中的武道终极之境,但我们人族限于自身资质,再如何苦修也不可能达到那种境界的。”
“就像为父,虽然号称人间武夫巅峰,可力抗仙人,但也要看对方的道法强弱,像前几年冀州大战中冒出来的那个郑伦,虽然只是大道士,但他的那门道术,为父就绝无抗衡的把握!”
当然,中年男子为了避免自己儿子产生某些好高骛远的想法,有些话并没有说透。
真正的巅峰武夫,比如他黄飞虎,若有先手之势,屠仙人如屠猪狗耳!
“而我们武夫和练气士之间的战斗,最重要的就是四个字:理直气壮。精神凝实如固,出手须有一往无前之势,容不得半丝犹豫……”
中年男子谆谆教导着自己的儿子,他颇有深意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继续说道:
“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当日的那场战斗,理直否?气壮否?心虚否?”
少年俊秀的脸庞微微红了一下,低声辩解道:
“当日并非孩儿主动去欺负他人,只是二皇子他与人起了争执,孩儿想着父亲您曾说过,我们黄家一门老少,终生忠于他们殷氏皇族,所以孩儿才出手帮了下二皇子。”
中年男子闻言,脸色变得有些严肃,他盯着自己的儿子认真地说道:
“或许以前为父没有跟你们说清楚,我们黄家,忠诚的是朝堂上的殷皇,而不是说私底下要给人当狗,我们跪于皇权之下,但绝不弯腰,黄氏家风,除了一个忠字,还有一个清字,清清白白做人,你听清楚了吗?”
少年似懂非懂,但依然用力地点了点头。
“下次再碰到你那个同窗时,你向他道个歉。”
中年男子颇为满意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接着随口问了一句:
“上次你说打败你的那同窗叫什么名字来着?”
“李金吒,他的爹爹好像是一个什么杂牌将军,叫李靖的。”
“……哦……等道完歉,你和那个李金吒再打一架,这次如果还输了,回家我再揍你一顿!”
这句话,前几天李靖也和李金吒说过,在教育儿子的教育理念上,两个年龄相仿的中年人,几乎如出一辙。
“咦……”
少年古怪地抬头看了自己老爹一眼,发现老爹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颇有恼怒之意,少年缩了缩头,不敢再说话。
中年男子嫌弃地瞥了自己儿子一眼,浑然忘了刚才还对他大加赞赏。
如果天化不是几年前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自己儿子怎么可能会输给那个家伙!
长子天化,当年就是在这个后花园中凭空消失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六年,但一想起来,中年男子的内心依然隐隐作痛。
自己这些年,没事就躲在这花园的书房中,又哪像别人以为的那样,在认真钻研兵法,更多的是为了思念自己的孩子啊!
他怅然抬头,朝花园角落的书房那边望了一眼,然后突然对身边的少年说了一句话。
“天禄,你不是一直想见识一下为父的战虎惊天拳么,现在,你睁眼看好了,如何才能击出必杀一拳!”
下一刻,中年男子的口中蓦然发出一声虎啸般的厉吼,身后现出一头白色猛虎的虚影,然后闪电般一拳砸在了地上。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远处书房中正低头奋笔疾书的李靖,瞬间寒毛直竖,只觉一道无边无际的杀机朝自己汹涌而来。
第十一章 留字
当那对父子走进这个后花园的时候,李靖正在案桌旁写着一些东西,因为写的比较入神,所以没有注意到花园外有人接近。
他先是在书房主人散落在桌上的那些纸巾上写了一些字。
这些纸页上记录的,都是书房主人平日里观摩兵书的一些心得体会,写得密密麻麻,勤勤恳恳,李靖稍稍看了几眼,接着摇了摇头,提笔在某句批注上圈了一下。
纸上原先那句话写得是“为将者,当身先士卒,方可上下齐心,万军用命,如臂指使。”
李靖叹了口气,在旁边写道:“你都冲上去了,还如臂指使个屁!“
接着他想了想,接着继续写道:
“夫将材者有九,勇者为下,一曰仁,道之以德,齐之以礼,而知其饥寒,察其劳苦……三等者,贵而不骄,胜而不恃,贤而能下,刚而能忍,此之谓礼将,四等者,奇变莫测,动应多端,转祸为福,临危制胜,此之谓智将……”
又比如书房主人的的这一句:“立营之地,应北据连山,南恁高岗,左右襟带地水东流。”
李靖直接在下面写道:“立你个大头鬼立!”
“立营者,当先察风水,再论地势,否则乃取死之道……营门向阳以受生气,不饮死水,不处死地,不居地柱,不居地狱,不居天灶,不居龙首……”
李靖的字迹飘逸灵动却又筋骨自显,和边上书房主人那些笨拙而过分用力的字比起来,高下立判。
至于李靖写的内容,除了反驳那些在他看来极为荒谬浅薄的兵学心得之外,语气间也不乏挪谕讥讽之意。
至于写这些东西,自然不是因为李靖无聊,也不是为了显摆……哦,不对,就是为了显摆,在那个黄飞虎的面前赤果果地显摆。
当年的那件事情,虽然笑到最后的是他李靖,但李靖还是看对方百般不顺眼,否则在朝堂之上,除了闻仲之外,武成王黄飞虎应该是他最好的选择,但李靖就算是死,也不会求到他黄飞虎的头上!
李靖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只觉心情无比舒畅,倒不是因为能够直抒胸中所学,更多是因为吐槽实在吐地过瘾,然后他再度抽出了一张空白的纸页,开始做正事。
“谨防中宫有变,若有叵测之人姜……”
李靖飞速地在纸页上写着。
这就是他来到这座府邸中的目的,不久前偷听到的费仲和尤浑密议的那件事情,虽然李靖只听到了最后几句话,但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内心深处也隐隐有了一些推测,所以他才会中途折返,潜入这座府邸内留字示警。
虽然如今算是投身在了费仲门下,但不意味着李靖愿意和费仲尤浑他们同流合污。
这座府邸的主人,是武成王黄飞虎。
本来最好的示警对象,应该是此时恰好在朝中的闻太师,不过李靖却不敢潜入闻仲的太师府,虽然他的五行遁术堪称神妙,但闻仲是地仙境的练气士,而且还有一只天生神目,李靖根本没把握能在闻仲的眼皮底下悄然进出。
而此时的朝中,除了闻仲以及已经告老还乡的首相商容之外,有能力在这件事情上施加一些影响的人,就只剩下这位武成王了。
所以,虽然李靖内心极为讨厌这个黄飞虎,但还是只能选择他做为示警对象。
本来李靖的意思,是要告诉黄飞虎,让他警惕一个叫做姜环的人,绝不可使其靠近中宫。
可惜这句话李靖并没能写完,就在他写到“姜”字时,异变陡生。
一股凌厉无比的杀机,从远处传来,瞬间将他全身笼罩,李靖能清楚地分辨出那是一道巅峰武夫的拳意,而这府邸的主人,武成王黄飞虎,就是一位人间巅峰武夫。
武夫和练气士之间的战斗,如果境界相差不是太大,一旦被武夫取得了先手优势,练气士几乎十成十只有败亡一途,就算你有再神妙的道术也没用,和专练体魄的武夫相比,这方面练气士差得实在太远了。
前几天,李靖跟他媳妇殷素知说过,如果儿子被欺负了,自己就去找黄飞虎算账,那真不是李靖吹牛,李靖并不惧怕和黄飞虎这个巅峰武夫战斗,但这里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大家公平决斗。
而如果被黄飞虎取得了先手,那么地仙之下,世间恐怕没几个人能接住黄飞虎的倾力一击。
所以这一刻,李靖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他只能暂时选择退避。
今日李靖不管是去费仲的府邸还是黄飞虎的府邸,用的都是木遁之术,因为木遁可以在地面上移动,是探查周围环境最好的选择,可惜的是,这间书房内没有花草树木,那道拳劲也已经瞬息既至,时间不容许他再跑到屋外。
而在五行遁术中,最方便,被练气士施展最多的,自然是土遁之术,但同样可惜的是,黄飞虎得那一道必杀拳劲,正是从地底下传过来的,如果李靖施展土遁之术,等于是迎头撞上了那道拳劲。
在生死一瞬间,李靖低头看了下执在手中的那支毛笔,然后猛一挥手,笔尖处有一滴墨汁飞溅而出,斜斜朝窗外落去,而与此同时,李靖在房内消失了。
轰地一声,书房的门口片片碎裂,满天的碎屑中,刚才那名中年男子暴烈如虎地冲了进来。
可惜,他并没有发现屋内有任何外人的身影,中年男子身躯未停,瞬间来到了窗户边,却刚好看见一滴墨汁落入了窗外的池塘中,然后清澈的池水上被晕染出一朵淡淡的梅花般的墨痕……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的远去。
“水遁!”
中年男子扬了扬眉,口中冷哼了一声。
这个时候,另外那名少年也冲了进来,四下张望了一圈,疑惑地问道:
“爹爹,那个小毛贼呢?”
“呵呵,刚才偷闯进来的人可不是什么小毛贼,起码是个大道士!”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大道士,能在自己刚才那一拳下从容脱身的,就算一般的人仙都极难做到。
只是这样的人物,如此诡秘地跑进自己的书房中干什么?
中年男子如此想着,视线落在了书桌上,然后口中发出了一声轻咦,快步走到了书桌前,拿起了一张纸页。
“谨防中宫有变,若有叵测之人姜……”
纸页上没头没尾地写着这么一句话。
中年男子的的神情顿时猛然一变,拿着那张纸久久沉吟不语。
“爹爹,这个人好像在骂你呢!”
这个时候,旁边的少年一脸怪异地将另外几张纸页递了过来。
中年男子接过看了看,下一刻,这位在朝中地位仅次于闻仲闻太师的武成王,那张英伟的脸庞涨成了一片猪肝色……
第十二章 过日子无非吃饭睡觉
这个时候,李靖已经从一条环绕清水坊外的小河中走了出来,浑身上下素洁如旧,没有半滴水珠。
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去黄飞虎的书房中留字示警,更多是来自于某种道德上的自我要求,至于说对大殷皇朝的忠诚,和世代深受皇恩的武成王这样的人,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相比于这件事情,让李靖心有余悸的,是黄飞虎的那一拳。
那个蛮夫,头脑虽然不怎么好使,但一身武意,已经纯粹到了快要万法不侵的程度,一般的道术,恐怕对他都没什么用了,他自可一拳破之。
如果不是自己的五行遁术也已经到了随念而起的境界,今天想要脱身还真的很麻烦。
想到这里,李靖难免又想起了某位远在昆仑山的朋友,那个算到他命中当有三子的朋友。
那人和他差不多同时上的昆仑,后来进了阐教,是真正的玉虚宫弟子,不过身上倒是没多少玉虚宫弟子那种特有的傲气,和李靖这个散修门下相交甚欢,也从来不会觉得自降身份。
而李靖当初会选择主修五行遁术,也是来自这位朋友的建议。
“为什么啊?”
那年刚刚拜入度厄真人门下的李靖,其实更渴望修习的是飞剑斗法之道。
“因为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啊!”
那朋友随口嘟囔了一句,李靖到现在也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不过后来那个朋友还是给出了一个看去比较正常的理由。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