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之后,方家的马车在齐王府的侧门停下,递上拜帖。
司岚笙扶着烟霞的手下了车,门口候着的婆子忙迎上来,笑道:“方家大太太,王妃正候着,快里面请。”
这里是王府,并非普通大户人家。朝臣勋贵女眷都要在侧门下车,不能直接卸了门槛,让马车驶入到垂花门处。
司岚笙进了门,换了一顶软轿。约莫过了两刻钟,才到了齐王妃所在的正院里。
“臣妇,见过王妃娘娘。”司岚笙见礼。
“快起来。”齐王妃前倾着身子,让侍女将她扶起,笑道:“难得和你有这样亲近的时候,快别多礼。”
为了避嫌,文臣女眷都不会跟王妃这般亲近。
司岚笙起身,笑道:“子孙不争气,让王妃见笑了。”
“哪里哪里。”齐王既是有意笼络方家,齐王妃怎么会扯他的后腿,态度格外和蔼,道:“你们家的姑娘少爷,我早就听说过美名。”
“原本还不敢相信,见了四姑娘才知道,大太太你果真是教导有方。”
“娘娘过奖了。”司岚笙谦虚着,把话引入正题,道:“小孩子不懂事,就怕她给王妃您添麻烦。她那身子骨,打小就不好,没让我少操心。”
没见到方锦书,她和齐王妃说着些场面话,心头忍不住泛起焦虑。
齐王妃也是做母亲的人,明白她此来正是为了来探病,当下就吩咐:“带大太太去见四姑娘,好生伺候着。”
她转过脸来对司岚笙道:“你放心,早上我还去瞧过一回。太医说是风寒入体,好生调养当无大碍。”
司岚笙又谢过一回,便跟着齐王妃遣出来的侍女,去了方锦书院子里。
“书儿……”
这才几日不见,女儿就病成这个样子,让司岚笙忍不住心头一颤。然而这是在齐王府里,她只能忍住了眼泪,省得被人见了,还当她在埋怨王府照顾不周。
太医的医术高明,开出来的方子很对症。喝了药又好好歇了,方锦书其实已经好了许多。表面上看起来严重,其实大多是装出来的。
她不忍欺瞒母亲,但要想离开齐王府也只能如此。
“母亲放心,太医都说了,我没事。”方锦书软语解释。
“怎么就没事了!”司岚笙坐在床头,拉着她的手道:“瞧瞧你这小脸,都瘦了这么一圈,连血色也没有。”
“母亲,哪里有这么夸张。”方锦书依偎在她怀里撒着娇。
司岚笙心疼的搂着她。自己放在心尖上疼爱呵护的女儿,到王府里来人生地不熟,又受了这样的罪,怎么能让她不揪心?
这里是齐王府,她不便询问昨日发生了何事,便看着她问道:“书儿生了病,母亲什么都依着你。想吃什么,或者有什么别的要求?”
她十二万分地想将她接回方家,但以她的身份,却不能主动说出这样的话。只盼着,女儿的聪慧能明白她的意思。
方锦书怎么会不明白?
她想了想,道:“母亲,我正想吃大姐姐蒸的水晶饺子呢,可真好吃,想着就流口水。”
“你大姐姐可在家呢。”
“那我们回去,好不好?”方锦书怯怯道:“可是,说好了住半个月的呢。”
“书儿想回家了,那母亲就去跟王妃和郡主说说。”司岚笙稍稍提高了一些声音,道:“她们都是好人,不会不同意的。你生病了嘛,又不是故意的。”
“大太太说的对,方家姐姐生了病,自然什么都要依着你。”门外响起卫亦馨清脆的声音,仆妇簇拥着她踏入房门。
“见过端成郡主。”司岚笙转身施礼,方锦书也在床上施了半礼。
“一早我就来见过方家姐姐,”卫亦馨笑道:“果然是见着自己母亲了,精神才好些。我也听说过方家大姑娘的才名,没想到她对厨艺也这般精通么?”
“让郡主见笑了。”司岚笙谦虚道:“她一介女子,哪里有什么才名。厨艺女红,才是正经事。”方锦晖出嫁在即,忙碌的紧。从学堂回来,除了绣嫁衣,就是在厨房学习厨艺。
===第四百九十二章 空印案
对她们这样的大家闺秀来讲,琴棋书画只是陶冶情操的小道。未来嫁入夫家后,女红厨艺、操持后宅、人情来往、相夫教子,这些桩桩件件才是立足之根本,才是大事。
方锦晖在家中学习厨艺,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个借口,方锦书找的极好。
她们的嫡亲的姐妹,关系亲密的程度,和方家略有来往的人都知道。妹妹生病了,想吃姐姐做的蒸饺,再顺理成章不过。
而这里是齐王府,总不能让方锦晖来这里做吧,等送过来也都凉了。除了她回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么一来,就顾全了两家的颜面。
这样说话的方锦书,很有司岚笙的风范。卫亦馨笑道:“有这么好的大姐,让我也很是羡慕。”她转头向晓雨问道:“那些东西,你都装好了吗?”
晓雨屈膝答道:“回郡主的话,都装到马车上了。”
“既是方家姐姐想回去了,我就不能依着自己性子,要留着姐姐。”她嘟着嘴,万分不舍道:“我让人给你装了一车的礼,你回去后可千万要记着我。在别处见着了,可不能不理我。”
方锦书连忙道谢:“臣女怎敢收郡主的礼?您对臣女这样好,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了。只要您不嫌臣女麻烦,怎么会不理会。”
“我让给你的,那就是你的。”卫亦馨道:“晓雨,你收拾一下,将方家姐姐用过的东西也都一并放到车上去。”
方锦书再次在床上施了半礼。
“好了,我在这里,你总是这么拘礼。”卫亦馨道:“你慢慢收拾着,母妃那里自有我去说,你还病着,就不必去请安告辞了。”
卫亦馨走后,司岚笙才松了一口气,让烟霞替方锦书穿衣梳妆。原先齐王府上派来伺候方锦书的小侍女也在跟前,按晓雨的吩咐,收拾着一应方锦书的贴身物件。
因在病中,烟霞只将她的头发简单的束在一起,里里外外地裹了个厚实。
春雨从外面进来,她眼下虽然没有在方锦书跟前伺候的资格,但她知道方锦书想要听到的是什么。她屈膝道:“禀太太姑娘,芳芷起身正在收拾,她喝了药好了许多。”
方锦书点点头,道:“我这里有人,你就跟着芳芷。”芳芷跟着她受了这一场惊吓,她当然要照顾好她。
正在收拾,齐王妃遣了侍女,拿来一个锦匣,道:“王妃知道四姑娘要走,心头颇为过意不去。这匣子珍珠,就给四姑娘拿去玩。”
烟霞接了过来打开,一匣子的氤氲宝光,莹润如玉的珍珠颗颗饱满光华,大小匀称。虽然不是品相贵重的东珠、南珠,但这么多大小一致的珍珠也很难得,最适合给姑娘家做头面。
方锦书连忙谢了,司岚笙道:“王妃实在太有心了。”
她转头跟方锦书说道:“书儿,你先收拾着,好了就让烟霞扶你先上马车。我去跟王妃道别致谢,很快就来。”
齐王妃既然有心示好,她也不能无礼。
回到方家时,方锦晖还没有从学堂下学回家。司岚笙又是好一番叮嘱,方锦书便回到了翠微院里歇下。
芳菲迎上来,满眼都是担忧的神情。
自打昨日春雨回来说姑娘生病了之后,她这一颗心便提着放不下。这会瞧见方锦书裹着伤的手,苍白的面色,眼眶一红就要掉下泪来。
她蹲身见礼:“姑娘,您可回来了。”
上前扶着方锦书,在床上躺下,问道:“姑娘想吃什么,婢子去让厨房做。”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方锦书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看见房内被芳菲按她的习惯,收拾得周到妥帖,笑道:“这会没什么胃口,我先睡一会。待大姐姐回来了,就叫我。”
“对了,芳馨如今叫芳芷了,你跟大家都说一声,别叫错了。”方锦书叮嘱道:“她也生了病,你多照顾着些。”
太医开的方子里,有安神助眠的作用,有利于身体的恢复。方锦书困倦的很,回家后又心头安稳,刚躺下不久就进入了梦乡。
芳菲替她盖好了被子,放下幔帐,轻手轻脚的出了里间。
方锦书从齐王府里回来的消息,关心她的人就都知道了。她生了这场病,自然也瞒不过众人。
靖安公主遣人给她送来了滋补的花胶、燕窝等药材;静和让唐嬷嬷来探了一次病,从净衣庵里给她捎来一句让她安心养病的话;卫思婕让人送来一个小巧玲珑的手炉。
褚末在家里左思右想,恨不得立刻飞到她身边。但两家亲事未定,他也不能贸然登门,再怎么不耐,也只得安心等方锦书病好。
他眼眶处的淤青已经好了许多,但仔细看还是十分明显。正好,他也好好养伤。希望在两家相约去大悲寺进香还愿的时候,他都够在她面前,呈现出最好的一面。
方锦书一向没将他的相貌放在眼底,这个时候,褚末有些不自信起了。
高楼等人知道方锦书回了家,也都纷纷放下心来。虽然不知道她究竟遇到什么事情,但显然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否则,她不会那样严阵以待。
接下来的日子,方锦书安心养病。朝堂上,却是爆发了一件大案。
天下钱粮,均归户部结算。在每年的秋收之后,各道之下的州府地方,都会派人至户部汇报收支账目。所有账目,必须和户部审核完全相符后,方能结算,且需要盖上原地方的官印才算完成。
但在审核过程中,因为路上会遇到运输、天气、霉变等种种原因,兼之路途遥远,总会有种种损耗。而这种损耗具体多少,地方上的官员也没有办法能事先预支,只有到了户部,在申报前进行清点才能知道其中的差额。
所以,从州府地方派至京中的官员,都事先备有一份先盖过官印的空白书册,以备使用。
对朝廷来说,天下钱粮乃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必须严加督察。但路上的损耗,又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绝无可能从地方上运出多少,到了京中时还是多少,绝无误差。
于是,“空印”的这个做法,从前朝起就一直使用。
(此处,借鉴明太祖时期的空印一案,但改动挺大,特此说明。)
===第四百九十三章 以假乱真
而在前朝末年,天下动荡皇权式微,皇帝的命令甚至不能出京城。这让前朝的末代皇帝终日惴惴不安,难以安眠。
他既无力回天,又不能忍受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那个时候,朝廷还在勉强运作。各地有阳奉阴违的官员,也有仍然忠心耿耿向着朝廷的官员。每年的秋收,仍照常进行,虽然收上来的钱粮越来越少。
空印这样的官场惯例,原本就是根据实际情况而沿用的一项规矩。为了避免他用,在空白账册的每一页都盖有骑缝章,户部对此也从不干预。
但是,这件事却触碰到了前朝末代皇帝敏感的神经。
他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认为连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京城,也都对他欺上瞒下、互相勾结。再加上越来越少的钱粮,更认定了这其中必有贪腐。当即下令严办,所有涉案人员,一律按欺君重罪论处。
一时间,大内禁军四出,京城里百官惶惶然。上至户部尚书,下至押解钱粮进京的小吏,纷纷论罪。
户部尚书、侍郎,各州府的主印官,尽皆处死;佐贰官、小吏杖一百,充军边地。圣旨一下,百官胆寒。
原本就风雨飘摇的朝廷,因为这个空印案,愈发雪上加霜。忠贞的老臣纷纷上书,求皇帝收回成命。却被皇帝认为是勾结罪犯,一律处死。
这样一来,京中的朝臣被杀了小半,剩下的哪里还敢多言?看见这等局面的智者大儒,知道局面无可挽回,纷纷挂冠而去。如今松溪书院的涂山长,便是其中一员。
而这圣旨,也只是仗着大内禁军的武力,在京中才能执行。那些在地方并未上京的主印官、佐贰官等等,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人头,纷纷起了别的想法。
皇帝的残暴无情,让他们无法再保持忠心,开始寻找各自的出路。
毫不夸张的说,空印案,是压垮前朝这个庞然大物的最后一根稻草,加速了其灭亡的速度。
有了这个血淋淋的前车之鉴,高芒立国之初,先帝就将户部核对钱粮的惯例做了修正。各州府地方在出发前,将钱粮登记造册,盖上官印,并携带一份盖好骑缝章的空白书册。
待抵京清点审核之后,再根据户部清点的实际数量,在空白书册上填好,并标注路途中遭遇的情况。这样一来,其中的损耗便很清晰,一目了然。
出发时是多少,抵京后又是多少,因为什么原因而损失了多少。既能杜绝弄虚作假和贪腐,又能节省时间,体谅了官员的辛劳。
唯一增加工作量的,就是户部的官员们。因为这项事务,户部比前朝多设了一仓部司,专门核查此事。而主管仓部司的郎中,又被称作司庚,是个肥得流油的职位。
各州府要想顺利交差,就得等到稽核完毕后,才能离京。而这稽核的最后一道手续,就需要司庚用印签字。这一番孝敬,自然不会少了去。
天下州府,有穷有富。比如江南道的扬州等地,每年孝敬上来的银钱就不少。这些孝敬,也不是仓部司独吞了。户部拿一半,再分给仓部司的员外郎、佐贰官等人,剩下的就是司庚独有。
对这样的官场惯例,从上到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庆隆帝也略知一二,却不会过分计较。水至清则无鱼,要想干干净净,那很多事情都只会做不下去。
就像前朝的末代皇帝一般,他的出发点,何尝不是好的呢?但带来的后果,却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若无百官襄助,皇帝再怎么励精图治,也只有一个人而已,怎能治理这偌大的天下。
原本,这一切都好好的,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户部的审核稽查的工作,虽然繁琐,偶然也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