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这一切都好好的,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户部的审核稽查的工作,虽然繁琐,偶然也会出现损耗过大的情况。但总体来说,这套新的空印制度,运作良好。
但刚过完年,就爆出来有人伪造官印。
事情起因,是在岭南道姚州抓获了一名被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那时,他正大摇大摆地扮作商人,持着官府发放的关谍,准备通过关卡前往吐蕃。
他所持的关谍上,伪造了全套的路引。有当地州府的官印、户籍,还有此地州府的官印,允许他同行。那份关谍,与真的一模一样。
若不是那个时候,正好有名捕快越府办案,将他认了出来,一举拿下。这个时候,他早已逍遥法外,到了吐蕃。
在他身上,还搜出来高芒的关卡舆图。看得出来是他自己所制,不够精细,但这些要紧军情,怎能流传到吐蕃去?
此人,本就是杀人越货的凶残大盗。被抓捕后越狱,从此不见踪影。他在高芒混不下去,才想要去吐蕃,以进献军情来邀功,再仗着他身上的武艺,打算效命与吐蕃王。
再次被抓捕,一番拷打之下,才知道他在黑市买到了这全套关谍。知道此事后,姚州知府情知兹事体大,立即以八百里加急送了奏章。
历朝历代,由朝廷统治治理着天下百姓,遵循着阳光下的法则。但同时,江湖无处不在。这些江湖人,可能是镖师、侠客、隐士,也有可能是掮客、杀手、刺客……
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之处,高芒自有一套地下的法则。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
这两套法则各自遵循着各自的规矩,在绝大多数的时候,都各不相干。江湖的恩怨情仇,和朝堂政局无关;而朝臣勋贵也会篡养武功高强的亲卫,却不会以武力来解决问题。
但是,在高芒的黑市上,竟然能买到这样手续齐备、上面盖着好几个州府官印的关谍,这无异触犯了朝堂的大忌。
关谍路引,就是验明身份的唯一文书。若这都能造假,设下再多的关卡又有何用处?
这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抓到了这名江洋大盗而已。那么,没有被抓到的,又有多少人?再往深处想一想,若是吐蕃或其他敌国的探子,买到这样以假乱真的文书,潜伏在高芒里,那会被盗去多少军情?
这其中的厉害,姚州知府怎敢不慎重对待。
===第四百九十四章 伪印案
庆隆帝收到这个消息,勃然大怒。
伪造官印贩卖文书一事,看似不起眼,却能将整个高芒蛀得千疮百孔。当即下令严查,并出动了影卫,全天下追查线索。
这件事,姚州知府是在腊月里上了奏折,追查此案足足花了一个多月。
最后,所有的证据表明,源头正是在户部仓部司。各地州府的空白账册上都盖有官印,那些被伪造的官印,正是从仓部司所流传出去。
庆隆帝大怒之下,将仓部司现任司庚高唯给抓捕下了刑部大狱,严刑峻法拷问。但高唯一直喊冤,声称绝不知道此事。
这场惊天大案一经爆出,户部从上到下人人自危。
户部巩尚书上书请罪,自除乌纱官袍,闭门待罪。侍郎、各郎中、员外郎仍在尽忠职守,但在走动之间可看见彼此面上露出的惊惶之色。
前朝的那件空印案,死了多少官员?而那还并非官吏之错。今朝呢?这却是实打实的罪证。虽然到如今,只抓捕了高唯一人而已,但户部衙门里的气氛低落之极,连说话都无人敢高声。
谁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因此而来一场大换血?庆隆帝,从来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君主。
朝局,前所未有的平静下来,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去捋庆隆帝的虎须。
但这样的惊天大案,知情者都不敢露出半句口风。身为朝廷官员,他们深知“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害成”,就连对家眷也不敢多说一句,就怕影响了查案,坏了皇上的事,惹火烧身。
是以,朝局虽然空前紧张,但洛阳城里的百姓们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仍然那般热热闹闹熙来攘往。
朝臣勋贵,也都很有默契地维持着局面,该有的交际应酬、春日饮宴等等都没有少了,一副太平盛世的样子。
他们都在等,等这个案子最终的结果。
既然已经找到了源头,距离真相就不再遥远。是谁这么胆大包天,竟然敢用官印牟利,炮制真假难辨的文书?
但对庆隆帝来说,当下最要紧的并不是追查是谁做下这样的事情,而是捣毁那制假售假的窝点。必须将所流传出去的官印及文书全都销毁,杜绝虚假文书的出现,才是当务之急。
他做了两件事:
一是下旨,令即日起重新办理所有的路引关谍,除了当地官印之外,还需盖上当地掌印官的私章。这些私章各不相同,就连户部也没有存档;
二是派出影卫统领,带着风、雨、雷、电四组影卫的大部分人手,捣毁制假窝点,并奔赴全高芒追查销毁已经做出来的伪印文书。
影卫是先帝时期所建立,原本是为了收留战乱所产生的孤儿,以及将士遗孤,慢慢成为了只忠于皇帝的暗卫组织。
风、雨两组负责收集情报,高芒的以及敌国的,擅长潜踪蹑迹、追查蛛丝马迹。两组的统领分别称之为影风、影雨,影风手底下全是男子,而影雨全由女子构成。
雷组,则全是杀手,负责替皇帝清除所有不安定的因素,包括影卫内部。
而电组,则负责研发各式杀敌制胜的武器、秘药等等,为影卫提供最趁手的各种兵器、道具。
影卫的存在,百官们都隐隐约约的知道,对这样一个类似于前朝大内禁军的组织,他们都抱着十万分警惕的态度。
这样只忠于皇帝的武装队伍,说好听点是皇帝的亲卫,不好听点就是鹰爪党羽。前朝的遗祸,距今也才几十年而已,经历过那一切的老人大多还在世。
但这一回,朝野上下都眼巴巴的等着,等着影卫带回来的结果,暗暗渴盼着他们能够大获成功。只有这样,庆隆帝的怒气才能稍减,接下来的风暴才能小一些。
这是影卫第一次以半公开的身份,出现在高芒朝臣的视野中。
这件伪印案,注定了对高芒的朝局,将会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只是这影响,眼下处于局中之人,并不知晓。
除了,方锦书。
眼下已经是二月初,她的病完全痊愈。在多日的调养和滋补下,面色比往日还多了几分健康的光泽,身子更甚往昔。
归根到底,她只是着凉而已。看起来严重,好起来也快。只是司岚笙担忧她的身子,不允许她去学堂上课,严令他按照太医的吩咐,食补调养。
齐王府为了显示其体恤下臣的仁慈,每隔三日就会让太医前来给方锦书请脉,直至眼下完全无碍。从齐王府、靖安公主府上送来的都是上好的药材,有了这些,方锦书又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恢复起来极快。
“姑娘,大太太吩咐了,明儿去大悲寺进香还愿。”芳菲进门禀道:“让婢子跟姑娘说一声,好生装扮了,褚太太也会去。”
方锦书收回眺望的目光,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她的心思,还放在那件轰动朝野的伪印案上。算算时间,这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父亲方孰玉这段时间回府的日子一日比一日更晚,想必在御前很是辛苦。
她养好了病,这会方家和褚家一道去大悲寺上香,自然是为了相看亲事。这样的事情,和朝野大事相比,算得了什么?
往小里说,是她和褚末的亲事;往大里说,顶多是方、褚两家的联姻,甚至于在政治上达成同盟罢了。
文臣家的联姻,时时都在发生。对政局会产生一些微妙的影响,但那也只是微妙罢了。
想了想,她吩咐芳菲:“传话,让杨柳过来一趟。”关于伪印案,她知道关键的人证物证,眼下先布好人手盯着,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
芳菲已经习惯了自家姑娘对婚事的漠不关心,当下领命而去。
翌日,阳光和煦,是个好日子。大悲寺的香客比过年那时少了多半,更显出佛门净地的庄严肃穆来。
司岚笙和褚太太见了面,一同去前殿上香还愿。儿女都正是相看亲事的年纪,还愿,自然也是还的之前在佛祖面前许下的这愿望。
对两家而言,彼此都是对方满意的亲事。
===第四百九十五章 芍药花田
上了香,捐了功德,褚太太道:“我们去歇歇脚,让年轻人们自己去玩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让他们去松快松快。”
有了这月余的休养,褚末眼眶处的伤已经完全痊愈,仍然是那个金相玉质的翩翩少年郎。他偷偷瞄了方锦书一眼,拱手道:“儿子知道在后山有一处芍药花田,只是不知道眼下有没有打花苞,愿带方家妹妹去看看。”
方梓泉慢条斯理道:“别忘了,还有我。”两人虽然相熟,但因为郝君陌之事,他一直对褚末有些意见。眼看褚末就快成为自家妹婿,心头更是十分不爽利。
褚末如玉的面庞微微一红,道:“当然还有梓泉贤弟。”
作为当事人的方锦书,却没有什么意见。褚末的容貌再好,对她而言也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男子罢了。她的心思更不不在这上面,更谈不上有多喜欢。只要两家觉得合适,她也不反对就是了。
这次,司岚笙没有带方锦晖来。有方梓泉在,也不会让人说了别的闲话去。
三人离开前殿,往后山而去。
褚末在前面领着路,方梓泉和方锦书走在后面说着话。他时不时的回头看看两人,不,准确的说是看方锦书,为找不到和她相处的机会而苦恼。
这个方梓泉,是故意和他作对是吧!他只是来掩人耳目,怎么就一直和方锦书说着话不放呢?但他们两人才是兄妹,他眼下有什么立场要赶他走。
褚末十分嫉妒,嫉妒方梓泉能正大光明地站在方锦书的身边,还离她那样的近。
这段路,他走得十分憋屈。
好不容易,到了他所说的那片芍药花田之处。“书妹妹,你看,这么一大片都是芍药花。”从他们所站的位置放眼望去,有好大一片绿油油的花田。
冬天已经过去,虽然仍春寒料峭,但万物已经复苏。这一片花田里,枝头上都发出了嫩绿色的新芽,瞧起来分外喜人。
只是,这离打花苞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方梓泉揶揄道:“褚兄,不是说有花苞吗?我怎么连一个都没看见。”他明明知道那是褚末临时找的一个借口,想要和方锦书单独说话而已。眼下连迎春花都还没开,怎么会有芍药花苞。
褚末知道他刻意为难,当下也不急了,从容地一笑,看着方锦书道:“只要心中有花,那自然就能看到。”
他这句话说得颇有禅意,方锦书望着这片新发的嫩芽,有所触动道:“说得不错。那一簇簇新芽的形状,也形同含苞待放的花蕾。”
褚末得意地冲方梓泉挑了挑眉,笑容里的意味不言而明。
方梓泉摸了摸鼻子,自家妹妹都这么说了,难道他还能唱反调不成?罢了,他原本就是陪客而已,妹子总归是要嫁人的。
见他认输,褚末道:“书妹妹,这里有一条小路可以进去,不如我陪你进去走走?”
方锦书知道他的意思,正好她也有话想同他讲明白,便应下,对方梓泉道:“有劳哥哥在这里略等一会。”
方梓泉应道:“放心去,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们。”这时大悲寺的人少,来后山的就更少。但作为哥哥,他还是在这里看着些好。
芳菲扶着方锦书,她轻轻提起了裙摆,跟在褚末身后进了芍药花田。
这条小路很窄,仅供一人行走,脚下的路也有些凹凸不平。但置身其中,闻着轻风里带来的泥土草木香味,令人心情舒畅。
花田里,分布着几处不大的草亭,那是供劳作之人休息之所,放着一些除草等工具。
褚末到了草亭里,用帕子将石凳上的灰拭净,又用一张新帕子放在石凳上,才回身招呼道:“书妹妹,过来坐着歇会。”
他心思细腻,最是体贴。来这芍药花田并非临时起意,从得知要来大悲寺上香后,他就已经想了清楚,特意挑了这么一个合适说话的地方。
草亭不大,因常有人在此歇脚,而显得干干净净地。虽才刚刚开春,周围的景致怡人。在这里,能眺望到下面大悲寺里的殿宇,视野良好,确实是个好地方。
走了一段路,方锦书的面色红润,透着健康的光泽。鼻尖处,隐隐沁出了几滴汗珠,煞是可爱。与之相比的,是她一对沉静的眼眸,好似在享受这清新的空气,又好似眼前的这一切都不被她放在心中。
这样矛盾的感觉,同时出现在她身上,让她显得越发神秘。
褚末甚至觉得,眼前这名佳人,是他这一生也抓不住的所在。她就那样迎风站着,好像随时要乘风而去。
他心头一慌,道:“书妹妹别站在风口,仔细受了凉。”
方锦书回过神来,浅浅一笑,道:“谢过褚家哥哥。”她的声音清亮,听在褚末耳中,如同一道清泉一般甜美。
待她坐下,褚末让跟着的下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暖炉、炭火、茶具,笑道:“从见到这片花田的时候,我就想着要在这里品茗。今日有书妹妹相伴,这份心愿算是圆满了。”
他亲手煮了一壶茶,斟了一杯,做了个手势道:“书妹妹请。”
方锦书伸手端起茶杯,轻轻嗅闻。不得不说,褚末是一个很懂得生活的人。此情、此景,再配上这么一杯清茶,极为惬意。
她以袖掩口,仔细品了,感受着茶叶的甘甜在口中的回味,赞道:“好茶。”
“好茶,也需人来品。”褚末脱口而出。
方锦书品的是茶,而他品的是人。越看,他心中想要和她共度一生的念头越发强烈。她是那样神秘,让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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